棋盤街有許多小巷,許家巷只是這其中一條,小巷里十幾戶人家,依次分布在一條青石路的左右,許白從小在這里長大,每一塊青石板的位置閉著眼都記得,而百里家,就在青石路的盡頭。
父親失蹤這些年,若是說接濟許白最多的,絕對是百里奇,而百里奇的女兒百里蘇蘇也算是許白的青梅竹馬,在他的心里,他許白受點委屈不要緊,但是,誰若是欺負到百里蘇蘇頭上來,那絕對是不能忍的。
一路追著蘇蘇到百里家,蘇蘇一扭頭就進了自己的屋子,許白卻是在門口愣住了。
院子里,百里奇正皺著眉頭,在和一個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人在說話,許白認得這個女人,那是棋盤街小有名氣的一個媒婆。
“哎呀,劉家那孩子,可用功了,沒準過了明年,劉家就出了一個秀才相公,到時候蘇蘇姑娘可不就是秀才娘子了,這樣的一門親事,哪里去找,若是蘇蘇是我女兒,只怕我做夢都要笑醒……”
“叔!”
許白朝著百里奇有些艱難的叫了一聲,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自己鼻子有點發(fā)酸。
百里奇朝著他點點頭,對他招招手,回頭對著這媒婆說道:“這事情我得好好的再想想,要不,你先回去,明天再給你個準信!”
“哎呀,這么好的一門親事,還想什么想,百里大哥你要現(xiàn)在答應(yīng),明日里這聘禮就送到府上來了,以蘇蘇姑娘的才貌,咱們也不多要,劉家也出得起……”
“出去!”
許白臉色一沉:“我叔都說了,叫你明天再來,還在這里呱噪什么!”
許白年紀不大,在這棋盤街卻是有幾分兇名,這媒婆想必也聽說過他,此刻見他拉長臉,也不敢頂嘴,看看百里奇:“那我明兒一早再來,百里大哥,到時候一定給我一個好消息??!”
許白冷冷的看著對方走了出去,然后啪的一下,將院子里的門關(guān)上,悶不出聲的回到百里奇身邊,坐了下來。
“劉萬的兒子,是個書呆子,蘇蘇不能嫁給他!”
半響,他低著頭悶悶的說道。
“不說這個!”百里奇擺擺手,起身回到屋子里,拿出一些東西來。
“這個還給你!”他將一個油紙包放在許白的面前:“都是你父親留下來的東西,叫我等你長大后給你的!”
“這是什么?”許白打開油紙包愕然說道。
“這是你家的房契!”百里奇看著他:“以后你屋子你是自己住還是賣,都由你了!”
百里奇將油紙包里的東西,一一拿出來:“這個木盒,也是你父親交給我保管的,當時他可沒說他不回來,這么多年來,想來他是不會回來了,我看還是最好物歸原主的好!”
這是一個七巧盒,許白拿在手上掂了掂,很輕。
“這些東西給你了,以后,我家你就少來吧!”百里奇嘆了口氣:“蘇蘇年紀大了,我得為她終身著想,你經(jīng)常往來我家,傳出去,將來對蘇蘇的名聲不好!”
“為什么是現(xiàn)在?”
許白足足楞了半響,抬起頭來,問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月,你就十六了!”百里奇緩緩的說道:“原本你我兩家交好,當初你父親沒有和你失散之前,我也想過,和他結(jié)個兒女親家,不過,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樣子,我敢將蘇蘇交給你嗎?”
“昨日夜里,又被官府抓走了吧!”百里奇說道:“我可不想我女兒過著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當初也不是沒有幫你找過正經(jīng)營生,可是哪一個你干得長久,許白啊,叔待你不薄了,如今,你也長大了,我不求你回報叔,你別拖累叔,別拖累蘇蘇,成不?”
“明白了!”
許白點了點頭,將桌上的東西收了起來,“我知道該怎么做的!不過,叔,蘇蘇的親事,您要慎重,以后叔這里,叔不叫我來,我再不會來了!”
屋子里頭,隱隱傳來啜泣聲,許白心里一酸,轉(zhuǎn)過頭不再說話,離開了這里。
走出院門,許白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家,看看自己家徒四壁的屋子,他苦笑了一下,將手中的東西丟到床上,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這些年的經(jīng)歷,仿佛一幅幅的畫面一樣,在他腦子里流轉(zhuǎn),最終化為兩個大字:“活該!”
自己大概算是最沒出息的穿越者了吧!
自己意識在這具身體上醒來的時候,這具身體的主人已經(jīng)被人活活打死,仿佛是野狗一樣被人丟在小巷的深處,足足帶著渾身傷痛在巷子里恢復(fù)了一整夜,他才爬回到這張床上,那個時候,他是十三歲,還是十四歲來著。
等到他弄清楚自己身邊的狀況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是這大明朝最最底層的一個草民,甚至還是一個孤兒,于是,接下來的幾年來,幾乎每天他都是在為生存在做努力,如果說他生命中還有什么亮點的話,那么,也就是他這唯一的青梅竹馬百里蘇蘇了。
他曾經(jīng)想過,要么,就這么默默無聞的在這大明朝,和自己喜歡的女子渡過一生,生幾個孩子,做一個普通人,其實也不錯,可如今看來,即使是這樣的要求,只怕都成奢望了。
前世他就是一個普通人,哪怕是穿越到大明朝,他依然是一個普通人,除了多了一些比如今的人的見識閱歷和知識積累,他并不比其他人強多少,他倒是想學著某些書中的前輩,在這大明朝造槍造炮造玻璃造肥皂呢,但是,他很快的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他不會的依然不會,他一知半解的,在大明朝,有的是厲害的比他清楚。
好吧,這些用不上了,那么,前世那些先進的商業(yè)理念拿到這里,不求大富大貴,發(fā)點小財安心做個富家翁總可以吧,可惜的是,這依然是癡心妄想,一個社會底層的孤兒,一沒資金而沒人脈,就靠幾個主意,想大量的賺取財富,這簡直是癡人做夢,做點小買賣尚且要被人吃拿卡要勒索訛詐,想要做大,基本是毫無可能。
而且,幾年的大明朝生活,也讓他清楚的很,即使他真的做大了,賺到了不少財富,很可能也就是一場水中花鏡中月而已,稍微有點權(quán)勢的人,隨便動動指頭,他多年的拼搏,就是給人家做了嫁衣。
這不是一個靠個人努力就可出頭,就可以改變自己階層的社會。
他除了罵一句“封建王朝真黑”之外,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找不到。傳說中的為民做主的清官,大明朝肯定有,不過,他遇見這種清官的概率,估計和這種清官出現(xiàn)的概率差不多,最好還是不要做指望了。
投胎是一門學問,穿越同樣是,面對這樣地獄難度的穿越人生,許白真的想要放棄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