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童現(xiàn)出頭生牛角、青面獠牙、目如銅鈴的元神本貌,唬得許家九個老祖東歪西倒,那許由卻鼓掌大笑,“有趣,有趣,我本以為天魂怎么著也是跟天神有關(guān)系,沒想到居然是個魔頭?!?p> “魔頭?”天童指著自己的鼻子,冷笑一聲,“我這樣的,也能算魔頭?”
“這話很有嚼頭了。”許由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這才去看一根拐杖上的九顆腦袋。
“你們,應(yīng)該就是我的祖先了?”許由改坐為跪,對著那根拐杖磕了九個頭。
許由的八輩祖宗見許由對他們?nèi)绱斯Ь矗⒖陶{(diào)整了狀態(tài),用低沉而雄渾聲音喝道,“許由,你既然認我們這些祖宗,我們的話,你聽還是不聽?”
“長輩的話,我自然是要聽的。”許由恭恭敬敬答道。
“無論我們說什么,你都會聽?”老先生狐疑地看看許由,又看看天童——這么乖的娃,天童居然沒搞定?
“會?!痹S由毫不猶豫。
“太好了!”許明義歡呼起來。
“就是嘛,咱許家的娃,哪個不懂百善孝為先的道理?”許明蘭將這句話說得很大聲。
“那好,立刻讓天沖魄和天慧魄歸位,恢復天地人三魂秩序,不要再胡鬧了!”老先生也提高了聲調(diào)。
“您老人家說完了?”許由問道。
“說完了?!崩舷壬c點頭。
“嗯,你說完了,我也聽完了,咱們一起跟天魂聊聊?”許由從地上站了起來。
“聊什么聊?我說的話你聽了沒有?立刻讓天沖魄和天慧魄歸位!”老先生又施展吹胡子瞪眼的絕技。
“聽啊,我聽完了??!”許由一臉無辜。
“那還不讓天沖魄和天慧魄歸位?”老先生吼道。
“老祖宗,你說的話,我肯定是要聽的。但是,要怎么做,那就是我的事了?!痹S由躬身說道。
“混賬,你聽了不順從,就是不孝,就是大罪!”老先生指著許由罵道。
“老祖宗息怒,請問,我的命,是不是我的?”許由依然心平氣和。
“是你的又怎么樣?”老先生楞了一下,怒火熄了三分。
“既然命是我的,我的人生,也就只應(yīng)該是我的人生。我為自己的人生做選擇,又怎么算是大罪?”許由問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掛著平靜的笑容,很溫和。
“你的血液里流著先人給你的血!你的命是你的先人給的!你就該聽先人的,難道我們會坑你害你?”許明蘭也急眼了。
“這命給了我,就是我的。我可以敬畏天魂,但我不會做天魂的傀儡;我可以敬重先人,但我不會做先人的仆從!你們可以為我打算,為我好,我很感激。但我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不再是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了,對我好不好,你們必須先問問我。”許由不卑不亢地說道。
“逆子!”
九個腦袋齊聲吼道,空曠的房間里傳回了聲聲怒吼。
許由伸手掏了掏耳朵,等回音消失,又微笑著說道,“我們許家的祖訓上說‘尊重他人,是一種美德’,我認為晚輩對于長輩來說,也是這個‘他人’。所以,不應(yīng)該只是要求晚輩尊重長輩,長輩更要做好示范,尊重晚輩這個‘他人’?!?p> “大膽逆子,你竟敢拐著彎罵我們長輩無德?”許由的八輩祖宗氣得暴跳如雷。
“人無完人,我只是說各位祖宗的品行如同白玉,上面有那么一點點瑕疵。孫兒也是為你們好,為你們著想,希望你們能夠改正得更好——”許由套用長輩們訓他的“我也是為你好,為你著想”的句式。
……
“他,他居然睡著了?”許由的八輩祖宗又吹胡子瞪眼了。
“真又睡了,天?。 碧焱侄迥_了。
2,
天童命令精衛(wèi)喊醒許由,精衛(wèi)有些遲疑,就立刻被九個腦袋圍著連吵帶罵加威脅,只好照做。
“師傅,醒醒!”精衛(wèi)用手推了推許由肩膀。
“別鬧,我睡著了?!痹S由閉著眼睛答道。
“你小子裝睡?”天童瞪大了眼睛,“小子,你居然會裝了?”
“氣死我也!一堆爺爺奶奶在這里跟你說話,你睡著就是大不敬,居然還裝睡,那就是故意大不敬,大不敬!”許明蘭指著許由的腦袋罵道。
“呼嚕——呼?!?,許由用呼嚕聲回敬了祖上和天童的質(zhì)疑。
“精衛(wèi),喊醒他!”九個腦袋和天童都瞪著精衛(wèi)。
“各位祖宗,師傅說過,你永遠無法喊醒一個裝睡的人,還是算了吧?!本l(wèi)連連擺手。
“別廢話,喊去!”天童和九個腦袋又開始威逼精衛(wèi)。
精衛(wèi)只好再次走到師傅跟前,又推了推許由肩膀,“師傅?”
“我把你養(yǎng)大,教你本領(lǐng),你是該聽我的,還是該聽他們的?”許由睜開眼,瞪著精衛(wèi)問道。
“該聽師傅的。”精衛(wèi)答道。
“嗯,我睡了,你再動我,就是不孝?!痹S由不等一堆祖宗開口,就又閉上了眼睛,扯起了呼嚕。
“混賬啊!”老祖宗又跺腳了。
“逆子!”許明蘭也跺腳了。
“太過分了!”許明義跟著跺腳。
“血脈傳給他,許家完了!”頭發(fā)全白的老婆婆也跟著跺腳。
九個腦袋哭天搶地,亂作一團。
“精衛(wèi),不用聽他的,去推醒他!”天童瞪著眼睛喊道。
精衛(wèi)冷靜下來后,被天童煽動的對父親的仇恨之火也慢慢熄滅。
尤其是許由對老祖宗們說的那句“這命給了我,就是我的”,讓精衛(wèi)心神巨震,卻說不清為什么。
時間久了,她也看透了天童和祖宗們有形無實的本質(zhì),心里的恐懼褪去大半。
“他是我?guī)煾担也荒懿恍?。”精衛(wèi)說道。
“那我們還是你師傅的爺爺奶奶,你不聽我們的,更是不孝!”許明蘭吼道。
精衛(wèi)愣了片刻,看了看師傅,心里盤算道,“聽師傅的,是不孝敬師傅的祖宗;聽師傅祖宗的,是不孝順師傅。左右都是不孝,咋辦?嗯,我也睡吧。”
“呼?!魢!本l(wèi)也扯起了呼嚕。
“精衛(wèi),你居然,你居然也敢裝睡?”許由的八輩祖宗胡子翹了起來,狠狠跺了三次腳。
“精衛(wèi),你不想為你母親報仇了?”天童吼道。
精衛(wèi)猛然睜開了眼睛。
“你母親跟你父親的那段緣分,她后悔過嗎?”許由閉著眼睛問道。
精衛(wèi)將母親跟她說過的話,在腦中只用一念,便過了一遍,“她不曾說過后悔。”
“她可曾對你說過,她恨你父親?”許由又問。
“不曾說過。”精衛(wèi)又在腦中過了一遍母親說過的所有話,終于搜出了一個恨字,“她說過,天下若有一人能讓她不可原諒,那就是她自己?!?p> “既然她對你父親無恨,你又有何仇要報?”許由問道。
精衛(wèi)被問住了。
她沉默了一會,眼神由迷離轉(zhuǎn)為堅定,“師傅,你說過,‘這命給了我,就是我的’。我母親能諒解他,那是我母親的事情,但是我,我不會原諒他,永永遠遠都不會原諒他!”
許由伸出右手,輕輕拍了拍精衛(wèi)的肩膀,“好徒兒?!?p> 這個動作里,這個語氣里,絕無半點責怪的意思。
愛也好,恨也罷,只要不是受人蠱惑,成了他人利用的牽線木偶,而是真實的那個自我,無論愛恨,都是一場關(guān)于自我的修行。
“許由,我們心平氣和地談一談,好不好?給我們留下的時間不多了,你不想做天下人的皇帝,也不想管這天下人的生死嗎?”天童盡可能讓自己心平氣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