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禹雷兒又摸到陳藍玉的院子。
此時陳藍玉正一邊喝著掘地茶,一邊翻讀西域志。
禹雷兒向陳藍玉請教親子問題,比如昨天的親親是怎么回事。陳藍玉詳細解釋了他和禹果兒對暗號的約定,以及具體的親法,認真?zhèn)魇诘胶薏荒茉谟砝變耗樕涎菔疽环?p> 禹雷兒又問,關于果兒的心理問題,藍玉公子有沒有什么辦法。
“我小時候心里想的東西比果果還暗黑,”陳藍玉拿自己做比喻,“王爺,你看看我現(xiàn)在如何?”
“藍玉公子是一等一的好?!庇砝變河芍再潎@著。
“王爺請放心,果果根本就沒有心理方面的疾病,倘若有,我一定會盡心盡力地幫助他?!?p> 禹雷兒看得出陳藍玉對自家兒子是掏心掏肺的好。
再聯(lián)想到女兒,他沽美人口兩百萬,兵力不下十五萬,在西地屬兵強馬壯富庶之王郡,換作別的男子,遇到這等平步青云之機,別說一個退過親的姑娘,就算是發(fā)妻也能一腳蹬了,陳藍玉卻能堅守本心,是個實實在在的好男兒。
陳藍玉在軍中的表現(xiàn),禹雷兒了如指掌,精心培養(yǎng),他日或可為將。
不論他是怎么來的,從哪里來的,如今外界正處亂世,邊境又常有外族來犯,正是用人之際,就算他是騙子,或者別有用心,禹雷兒也認栽。
如此這般想著,禹雷兒邀陳藍玉跟他出去跑馬。
二人策馬于開闊草原,中途不曾停下,一口氣跑到距離沽美主城最近的一處邊境。
……
邊境有河為界,河的兩側設有兩郡兵營。
因物資豐富,實力雄厚,又不好戰(zhàn),沽美這邊以守為主。
河的對岸為莊段郡,土地貧瘠,資源匱乏,貴族奢靡好戰(zhàn),民眾苦不堪言。莊段兵將慣于奪掠沽美邊境牧民,莊段貧民迫于生計也經(jīng)常來犯。
陳藍玉隨禹雷兒步行至最高處,眼前是一道深不可測的峽谷。
站在懸崖邊,陳藍玉仍然心驚,他閉上眼睛,用心去感受風,感受空曠,感受自由,之后用力去接納和擁抱他要面對和承受的驚恐,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懸崖變得可以直視,不再害怕墜落。
“殺過人嗎?”禹雷兒看著此時面色肅峻的陳藍玉問。
“這一世,尚未殺過。”
陳藍玉平靜地回答,語氣里透出一種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沙場殺戮的淡漠與蒼涼,似是厭倦飲血殺戮,又似心中戰(zhàn)火重新燃起。
陳藍玉隱隱地意識到,前世的他奮勇殺敵,出于保家衛(wèi)國的宏愿,以及功成名就的私心,有國因他而破,有家因他而亡,數(shù)不清的男兒因他而死,無數(shù)的妻離子散與他有關……
“藍玉公子,日后,待你練就一身本領,可愿為我沽美子民帶兵平亂,領兵征戰(zhàn)?”禹雷兒的問話把陳藍玉拉回現(xiàn)實。
“我行嗎?”語氣里有諸多不確定,不自信,抑或,本能的抗拒?
“我看行?!庇砝變汉罋獾嘏牧伺乃募纾S即放聲大笑起來。
陳藍玉執(zhí)手行禮,“感謝王爺信任,屆時,藍玉愿臨危效命?!?p> 回去的路上,陳藍玉想起被人動過的畫,問道,“王爺派人探我底細,既不信我,為何想著日后重用?”
“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也用嘛?!?p> 禹雷兒對自己的漢話水平從來都充滿自信。
……
回到石頭小院,陳藍玉看見店小二男孩正在書房里擺弄著什么。
“好心人又派你送東西來了?”陳藍玉笑問。
店小二男孩指了指書案上的梅瓶,里面插著幾枝梅花,“好不容易采到的哦?!?p> 陳藍玉走到案前,微微調整了一下梅枝的走向,頓時滿室生輝。
“謝謝你啊,回去復命時,請?zhí)嫖抑x謝那個善良的人?!?p> 店小二男孩飛快地跑了。
臨近傍晚,突然降溫,窗外雪花紛落。
有婢女送來紅通通的爐火,火上架了一只泉壺。陳藍玉坐在爐火邊,呆呆地看著梅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待到泉壺里的水咕嚕咕嚕地滾叫起來,澆滅了一小片炭火,他才回過神來,提壺沖茶,聞香慢飲。
夜色越來越濃重,跟橢橢借了斗篷的風雪歸人溫小云沖進屋來,坐到爐邊舉著雙手烤火,環(huán)視了一圈室內,于瑟瑟發(fā)抖中,對陳藍玉擠出一句話,“你啊,就是命好?!?p> 陳藍玉將沖好的熱茶遞到他手里,好奇地問,“什么叫命好?”
“從小吃喝不愁,長大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走到哪兒都有人捧著,好吃好喝地伺候著,這就是命好?!?p> 溫小云捧著茶杯一邊捂手一邊喝,“像我,就屬于命特別不好的,但是自從遇到藍玉哥哥,我的命就變好了?!?p> 大概是覺得拿自己舉例沒有說服力,溫小云想到了一個人,“就拿我見過兩次的荊風大哥來說吧,論長相,論氣質,論姿色,在咱們暮城,他排第二,你排第三,沒人敢排第一?!?p> 陳藍玉看溫小云認真分析的樣子,想起荊風大哥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
溫小云又說道,“一樣是俊俏人兒,你什么待遇,他什么待遇,他在客棧里打雜,以姿色悅人,狼狽不堪,好不容易當上個游學先生,一個人出去,路途兇險,現(xiàn)在不知正在哪兒受苦呢?!?p> ……
是啊,帥帥的,愣愣的,帶點傻氣的荊風大哥現(xiàn)在走到哪兒了呢?
當初他寄宿在自己家,當他問起怎么去找蒙蒙時,陳藍玉明明不想告訴他,卻不敢不說,陳藍玉一直想不通為什么要怕他。
現(xiàn)在想通了。因為荊風大哥長得比他好看呀!他自卑,所以怕。
當陳藍玉坐在爐邊手捧香茗想他的荊風大哥時,長得極其好看的曲荊風正坐在一處避風的橋洞下,在燃燒的柴火的飛灰和嗆煙中,給忍者撓癢癢。
忍者來自西地貧瘠的莊段郡,難以適應東南部寒冬的天氣,身上癢得厲害。
“左邊一點,右邊一點,往上一點,再往下一點,對對對,就撓這里,癢源在這里……”忍者輕聲地指揮著,曲荊風耐心地給他撓著。
葉昀就著火光,從隨身的瓷罐中撇下一片神草葉子,順著曲荊風撓過的地方給忍者涂抹,神草極具侵略性的濃香迅速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曲荊風的意思是,找一個安全可靠的地方,讓忍者安頓下來,不用跟著他們一路奔波受苦了。
“不要拋下我?!比陶咂蚯蟮?。
海棠坐在水邊專心地梳理他的秀發(fā),好多天沒洗了,手感粘乎乎的,心情也隨之變壞。
“忍兄,你不過是稀里糊涂地,被人騙到這邊來殺人,現(xiàn)在人不用殺了,就沒必要跟著我們了。眼下雖是亂世,用心也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找到了再把你留下?!?p> 海棠繼續(xù)說道,“之前被干掉的黑衣人,應該是王都那邊派來的,他們肯定還會派更多的殺手過來,不殺掉曲兄誓不罷休,繼續(xù)跟著我們可能會有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