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他看見他們（二）

　　老者尋思著，在阿沈打上門之前，他得想辦法，弄棵仙草補氣，或是搞顆靈丹增能。實在不行，就往少主身后躲。

　　少主靠得住嗎？他倚老賣老，少主自然會護著他。他要考慮的是，少主能不能護得住自己。

　　前世，阿沈跟太子荊并無交情。見都沒見過，哪來的交情？

　　今世，少主可是在冰清客棧打過雜的，不過打雜期間也備受欺凌。而且這丫頭一心求術(shù)，不畏皇權(quán)，少主不見得能夠憑借新身份拿住她。

　　難不成，自己一個一百三十多歲的老仙人，真要栽倒在一個小丫頭手里？

　　老者一邊把急急追來，此時正像馬一樣喘著粗氣的海棠和護衛(wèi)攔住，不讓他們?nèi)ン@擾少主私會故人，一邊想對抗阿沈?qū)こ鸬霓k法。

　　故人？有了！

　　他跟蒙室主有交情啊，當(dāng)年這姑娘倒是尊稱六十多歲的自己為蔣叔，雖然說不上有多恭敬，但該給的面子她應(yīng)該會給。實在不行就往她身后躲吧。

　　護己一事，首選少主，備選室主，老者打定主意，心里踏實多了。

　　曲荊風(fēng)手握風(fēng)鏡，看到他們在一面向陽的草坡勒馬，藍玉率先翻身下馬，去迎一側(cè)的蒙雨，她借到了力，不用去踩馬蹬，直接從馬背上順溜地滑了下來。

　　蒙雨下馬后，藍玉就放開了手，什么互動都沒有。

　　擁抱這種高難度的動作就算了，竟然不牽手！那么素干嘛！

　　上輩子還沒素夠？

　　就不能來點葷的？

　　呃，這是一個以含蓄為美的時代。成親以后才能親熱，想想也能理解。

　　……

　　此時，二人和曲荊風(fēng)一樣，坐到了草坡上。

　　他們正在說話，眼睛么，要么看向前方，要么看著自己的手，或是腳下的小花小草，只在必須眼神交流時，才會去看對方一眼，之后又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說。

　　就不能多看對方的眼睛一會嗎？看著看著，情到深處，在這柔軟的草坡上……是可以做點什么的。

　　陽光明媚，清風(fēng)徐徐，除了忘情吃草的馬兒，并無第三者在場，環(huán)境、氛圍都有，不說像忘情吃草的馬兒那樣啃食，輕輕地親一下臉頰或額頭也好?。?p>　　曲荊風(fēng)好著急。

　　他幾時看過不該看的片子？既沒那嗜好，也不屑于看，更不需要看。

　　但他現(xiàn)在就是很好色，很想看。

　　憶及蒙妹妹即將離開王都，前往暮城的前一晚，三人小聚之后，他因為不甘心二人就此錯過一生，自作主張?zhí)嬗窆娱_口詢問。

　　雖然心中早有答案，但極其善于隱藏悲傷、負面情緒的玉公子，在得到明確的答復(fù)之后，眼中的失意落寞一時無處可藏，被他捕捉到了，他也跟著痛心。

　　因為對求娶一事徹底死心，玉公子很快就換了一副釋然的神情，對他說道：“走吧，明日出城，今晚還有很多事情要做?！?p>　　未能在對的時間遇見，當(dāng)時，她站在暮色中看他們離開，一定很傷心。

　　前世，愛而不得的，其實是三個人。

　　曲荊風(fēng)的愛而不得，是沒能看到他最愛的兩個人，走到一起。

　　不論是他死之前，還是他死之后，好遺憾。

　　……

　　幸而，還有這一世，可以用來彌補缺憾。

　　曲荊風(fēng)下了決心，不會再讓他們分開。

　　他們還在說話，似是在商量、討論著什么，偶爾他笑一下，她也跟著笑。有時是他跟著她笑。

　　大概是突然想到什么，藍玉起身去扯附近的荊條和花蔓，很快就把采到的花花草草堆在一側(cè)，重新坐下之后，一邊說話一邊干活。

　　蒙雨懶得動，隨意采摘手邊的花草，采來一樣，問他一樣，應(yīng)該是有沒有毒、會不會好吃之類的問題。

　　他搖頭的，她扔到遠處。

　　他點頭的，她便要嘗一嘗。甜的，味美的，便遞給他吃。

　　她竟然不直接喂到他嘴里，而是讓他停下手里的活計，專門騰出一只手，接過去自己吃！

　　這是定了親的情侶該干的事嗎？??？

　　這令心安理得地用著老者修為，看現(xiàn)場直播的曲荊風(fēng)有些不痛快。

　　她偶爾也會逗弄他，假裝某種花很好吃，他吃到嘴里之后，故意裝出一臉夸張的苦相，最后兩個人都被逗笑了。等到下一次，他還是會中計，讓她得逞。

　　曲荊風(fēng)心道，看著有點傻，但好歹有了互動。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不敢奢望更多。

　　很快，他就編出一頂精致漂亮的遮陽帽子，大概是西地的陽光很烈吧，她接過就自己戴上了。

　　帽上的花朵排列是費了不少心思的，花草們在艷陽下發(fā)亮，在微風(fēng)中輕抖，看起來靈動極了。她躲在美麗舒適的花影之下，眉開眼笑，神采飛揚。

　　還有些散枝，他想了想，編個花環(huán)？也只夠編花環(huán)了。

　　……

　　等到花環(huán)編得差不多了，突然有個紅衣棕膚的年輕女子闖入風(fēng)鏡，跟二人打過招呼之后，很自然地坐到他的另一側(cè)。

　　紅衣女子極美，容貌身段雖不及前世的蒙濛，卻能秒掉今世的蒙雨。

　　前世那二人為何一見鐘情，說白了，還不是因為對方長得好看！

　　倘若沒有前世情緣，這一世的藍玉，十有八九看不上蒙雨。

　　藍玉有才有貌，閃閃發(fā)光。

　　蒙雨有什么？長相和智力都很一般，手還不是一般的笨，也就會爬個樹，心情好了會做點吃的……這樣的兩個人，根本不可能產(chǎn)生交集。

　　她把最好的都給了他，只保留了自己的姓氏，作為來世相認的記號。

　　她變得那么普通，怎么就篤定他還會愛她？灰姑娘只能活在童話故事里。

　　他的傻妹妹，在拿愛情冒險。萬一考驗失敗……

　　想到這里，曲荊風(fēng)不由緊張起來。玉公子，啊，不，藍玉，這一世可不能再左擁右抱了！

　　鏡中三人繼續(xù)說笑，在氣勢上被紅衣女子壓了一頭的藍玉看起來有些害羞與無措，一旁的蒙雨倒是淡然，面上對紅衣女子并無排斥與苛責(zé)，對藍玉的態(tài)度——既不爭搶，也無不滿。

　　怎么回事？全盤接納了？聽之任之了？還是不忍讓他為難？

　　難不成，她不在乎，反正這一世她是大夫人？他愛娶幾個便娶幾個？

　　前世的傲骨呢？因為自認普通、心存自卑而放棄了嗎？

　　暮城在她的倡導(dǎo)和治理下，早已形成一夫一妻婚俗，結(jié)果她給自己來個一夫多妻？

　　即便再愛一個男子，也不能這樣沒原則啊。

　　……

　　曲荊風(fēng)正凌亂著，第四個人沖進了畫面。

　　一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也是棕色皮膚，外表看起來像個有權(quán)有勢的小惡魔，在藍玉面前卻很乖，他撲到藍玉的懷里，然后——先是小男孩在藍玉臉上啃了五嘴，緊接著藍玉在小男孩臉上啃了五嘴……

　　所以這二人是，兄弟情深？

　　雖然弄不明白這個場景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完之后，曲荊風(fēng)意識到，他跟葉昀摟摟抱抱算不得什么，他們感情再好，也沒往對方臉上啃過啊。

　　玉公子前世共有十一個孩子，他只有三個。在與孩子相處方面，自己積累的經(jīng)驗遠不如他。比如像二人這樣啃，藍玉輕輕松松，他卻下不去嘴。

　　再說了，能啃一個孩子，為什么就不能啃旁邊的大人呢？

　　若真要啃，也只能啃穿藕荷色衣服的那個。

　　曲荊風(fēng)很想對著風(fēng)鏡喊話，陳藍玉，你若敢啃紅衣女子半嘴，我這輩子跟你絕交。沒用的，想想只能作罷。

　　只見那棕膚孩子在藍玉懷里呆了一會，肉蟲子似的扭動幾下，終是覺得無聊，自己跑去玩了。

　　紅衣女子大概又在調(diào)侃藍玉，藍玉看著手里的花環(huán)，似是找到反擊的辦法，便舉著花環(huán)對紅衣女子說了句什么，說著竟要將花環(huán)往她脖子上套，紅衣女子連忙擺手，躲開花環(huán)跑了。

　　看樣子，紅衣女子是心悅藍玉的，鏡中三人都心知肚明。

　　……

　　藍玉竟然當(dāng)著蒙雨的面送另外一個女子花環(huán)？因為他已經(jīng)送了她一頂花帽子，所以心安理得？

　　蒙雨竟然傻呵呵地看著他們開玩笑？因為她已經(jīng)有一頂花帽子了？作為大夫人她要表現(xiàn)得大度些？

　　紅衣女子竟然逃開心上人獻上的花環(huán)？因為她想要花帽子看不上花環(huán)？還是因為花環(huán)上有什么魔咒？

　　他只是看個現(xiàn)場直播而已，為什么要想這么多？

　　好燒腦，好操心，剩下的，便全是喜悅。

　　好在讓他感到不安的紅衣女子終于跑了，風(fēng)鏡里便又只剩他們二人。

　　他不是不相信他們，他只是，特別的，特別的緊張，還有些害怕。

　　他終于理解了，玉公子和藍玉眼中的“怕”，怕得不到，怕得到了，再次失去。

　　他猜不到他們在說什么，也不在乎，來日方長，自有敘話的時候。

　　他們又說了一會話，大概是累了，那草坡是斜的，躺下很舒服，二人便順勢躺了下去。

　　躺下了好！

　　曲荊風(fēng)幾乎要拍手稱快，一想到自己的帝王身份，嗯，注意格局，忍著吧。

　　然那兩人躺了半盞茶的工夫，竟然什么都沒干，就靜靜地仰躺著，估計是陽光太刺眼，蒙雨直接拿花帽子蓋住臉，藍玉從身側(cè)扯過一叢沒用上的花蔓遮光，聞著花草芬芳，很快睡著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

　　等等，這句話哪里不對？

　　曲荊風(fēng)視線離開風(fēng)鏡，抬頭看向不遠處因為無聊而悠閑望天，嘴里吹著歡快口哨的海棠，又看看風(fēng)鏡中睡著的二人，是皇帝急了！

　　曲荊風(fēng)喚來海棠，讓他把滿屏花草搖曳的風(fēng)鏡還給老者，之后翻身上馬，下令繼續(xù)北上。

　　只有解決了雪域的問題，才能回到中原，才能早日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