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陳藍玉走出臥房,第一眼就看到院墻上并排站立的,眼睛賊亮的烏鴉,很想寫一封信。
至于信的內(nèi)容,問問她們昨夜睡得好不好?
這也太浪費信鴉了,阿沈逮著機會,指不定要在雨兒面前數(shù)落他呢。
不妥。且忍著。
如何向郡主解釋夜里潛入閨房偷盜一事,令他思緒頗多,但他實在是累極,又是吐血排毒,又是提防暗殺,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
簡單洗漱之后,他開始找箭、拔箭。
跟他昨晚聽聲數(shù)到的一樣,一共四十八支,蒼羽恨他是應該的,就算用再多的箭嚇唬他也不為過。
等他坐到桌前喝早茶時,禹青春領著婢女端著早餐進門了。
他連忙起身相迎,恭敬地行了一禮。
她看著他,“干嘛這么客氣?”說著在他對面坐下。
他艱難地開口道:“郡主,我……”
“不用解釋,我知道阿雨姑娘走了,熱鬧過的院子變得冷清,你會不習慣,所以我今天特地過來陪你?!?p> 既然郡主這樣說,那就先吃早餐。
吃著吃著,他忍不住開口問道,“郡主昨晚睡得好嗎?”
他竟然關心起自己的睡眠?一定是因為舍不得阿雨姑娘,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順帶著也關心一下她。
想到這里,她咽下一口酥油茶,答道,“跟平時一樣,躺下后一覺睡到天亮?!?p> 他看她不像撒謊的樣子,眼中也沒有調(diào)侃他或是要吃人的神情,她大概還不知道這件事。
這事兒總歸躲不過去。那就讓她知道,再根據(jù)她的反應來解釋。
……
吃過早餐,陳藍玉進書房取出蒼羽之劍和近弩,看似無意實則有意地,在郡主面前盡情擺弄。
她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瞪大眼睛,繼而怒斥他入室行竊。
他提醒她,“郡主,你看看這把劍?!?p> 她點點頭,意思是她知道這是一把劍。世子昨天曾交給她保管。
他又拿起近駑,“這是一副——”
“你今天怎么回事?近駑我能不知道嗎?”她說著起身走人。
竟然一點興師問罪的意思都沒有?
就這么輕松過關了?
郡主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祖越世子雙手背在身后,悠閑地走進石頭小院,對著靜坐在桌前沉思的男子,甩出一個俊美無雙、無懈可擊的笑容。
祖越世子這是要跟他比美嗎?
陳藍玉不甘示弱地回了他一個同等份量,甚至更勝一籌的笑。
他的美貌在荊風大哥面前不值一提,在祖越世子這里,完全能討到好處。
果然,自覺被他這一笑比下去的世子收起笑容,坐到一旁撫弄桌上的兵器,“跟郡主說清楚了?”
“這點小事,郡主怎會放在心上?!?p> 見他嘴硬,祖越世子揭穿他,“實不相瞞,昨天下午,我親自去郡主的小院,說自己留著兵器不合適,還是還給藍玉公子的好,郡主爽快地答應了?!?p> 陳藍玉假裝恍然大悟,并且由衷贊道,“世子此舉,真乃大丈夫所為?!?p> 看對方一副鼓勵自己說下去的神情,他只能繼續(xù),“我就說嘛,西域王光明磊落,祖越世子初心不改,怎么可能拿郡主當擋箭牌?最多撒個小謊嚇唬嚇唬我。”
……
說到這里,陳藍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好像那下邊真臥著兩個大黑眼圈似的,“蒼羽哥哥,我還真被你給嚇住了,一夜都沒睡好?!?p> 祖越世子看他一臉神清氣爽,雙眼神采熠熠……
算了,他這個當叔叔的,不跟小輩計較。他今早過來,主要是想解決這件事,“昨天夜里,我確實偷偷溜進軍械庫——”
陳藍玉及時打斷他,“我一會就去跟值守的兵士說,軍械庫的箭是我拿的,休假太久,我怕技藝生疏,又不想去操練場,只能拿自己的院子練手?!?p> 見他這樣識趣,祖越世子便不拿自己當外人,端起對方倒好的茶喝了起來。
陳藍玉繼而說道,“其實,我后來也不得善終,也被釘在城墻上了,如果這樣說能令你心里痛快一點的話。”
“藍玉公子,前世一戰(zhàn),西域與中原往來中斷。我通讀各朝漢學史書,自然知道玉將軍后來的遭遇,史書所言,不可全信。我絲毫沒有因此幸災樂禍,拍手稱快,只是感嘆命運弄人?!?p> 祖越世子語氣始終平靜、沉穩(wěn),“我倆確有舊怨,但那只是因為立場不同,如果不是因為戰(zhàn)事,前世說不定也能做公子的朋友。這一世,我不愿再與你為敵,只想以誠相待?!?p> “世子不欲再做西域王?”
“自甘平庸,已無此愿?!?p> 之后,二人繼續(xù)喝茶閑談。
祖越世子笑嘆,“以后,都不用在藍玉公子面前裝瘋賣傻了?!?p> 陳藍玉附和道,“世子辛苦了?!?p> 祖越世子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有一事相求,還請藍玉公子不要將我的實際年齡告訴郡主?!?p> 他打聽過了,禹雷兒四十一歲,只比他大三歲。郡主既嫌他吃得多,又嫌他體力差,要是知道他的年齡可以當她的父王,更不肯嫁給他了。
陳藍玉心里想著欺騙郡主對不對,嘴上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那是自然,世子與郡主年紀相仿,家世相當,可謂郎才女貌、天作之合?!?p> ……
話說到這里,兩人無意于深究對方重生的秘密,只著眼于大局。
陳藍玉向祖越世子說起自己的想法。
他希望西地諸郡在政事上獨立,在軍事上聯(lián)合,日漸強盛,不懼各方勢力,西地百姓能免去窮困及戰(zhàn)亂之苦。
他欲掌控整個西地的兵權(quán),他日借此兵力東征,但東征不是為了侵略和殺戮,而是為了幫助中原王朝重獲明君,結(jié)束多年混亂的局面。
功成之后,他將兵權(quán)還于西域王,從此離開西地,不再干預政事軍務。
他對權(quán)力、財富、地位本身并無渴求,不過是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為此徐徐圖之。
就像打仗殺人這種事,他并不喜歡,但真正上了戰(zhàn)場,也能做到徹底關閉情感的閘門,克服恐懼,全力以赴。
他對自己不喜歡的事,從來不糾結(jié),所以果敢狠厲。
只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愛,才會令他心潮澎湃,千回百轉(zhuǎn),窮心盡力。
而對祖越世子來說,只要對西域好的事,他都愿意去做。
二人于不知不覺中,聊了兩個時辰。
陳藍玉問祖越世子,“依世子之見,禹王爺做西域王如何?”
祖越世子答:“優(yōu)柔寡斷,格局不夠。我對他不是很滿意,但縱觀整個西地,目前也找不出更好的人選?!?p> 二人正交流著意見,便聽得蹲樹底的憨厚侍衛(wèi)來報,“藍玉公子,王爺有請?!?p> 說完,又對一旁的祖越世子行禮,“王爺交待了,如果世子在,也請一同前往?!?p> ……
聽聞陳藍玉的暮城親戚昨天一早走了,禹雷兒心想,這小子應該能收心上工了,便于今天中午備下小型家宴,把他叫過來吃飯。
家宴設在葡萄架下的實木長案上,午間清風徐來,翠綠的葡萄葉面透著光,新結(jié)的葡萄子從葉間微微垂下來,廚師賣力地切割著兩只烤全羊,廚娘端上氽過油水的綠葉小菜……
禹雷兒見陳藍玉進門,連忙沖他招手。他看王爺并沒有叫祖越世子的意思,便一人走到王爺身邊的位子坐下。
極其熱愛生活和美食的祖越世子一看這場景,心情歡暢,食欲大開,對禹王爺?shù)睦渎洳⒉辉谝?,他在等郡主?p> 禹青春一進門,祖越世子便迎了上去,“郡主,我能坐你旁邊嗎?”他說著看了看禹雷兒的方向,意思是,他害怕。
世子初次參加沽美宴會,難免緊張,禹青春于是挑了離她拔爸最遠的長案一頭的位置坐下,示意祖越世子坐她旁邊,之后二人交流起面前的食物。
禹雷兒看了一眼已經(jīng)再無可能成為女婿的陳藍玉,有些不甘地問道,“你覺得祖越這個人怎么樣?”
陳藍玉看對向談笑風生的二人,很實誠地回答,“世子跟郡主很相配啊!”
禹雷兒心下看不慣祖越世子,面上卻舍不得駁陳藍玉半句,只能糾正問題,“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他的品行。”
“世子豁達大氣,才貌無雙,博學多才,西地男兒中,實在找不出可以與之匹敵的人,確是郡主良配。”
不是相配就是良配,這小子今天是給祖越當媒人來了嗎?
禹雷兒心下這般想著,忍不住又狠狠地瞅了祖越世子幾大眼。
祖越世子瞬間捕捉到禹雷兒的目光招呼,真是岳父看女婿,越看越不順眼。
而今,他刻意隱藏的身份既然已經(jīng)被陳藍玉識破,便不打算藏著掖著地,降智求存了。
于是,祖越世子毫不客氣地回敬了禹雷兒前世的怒目一瞪,好教對方瞧瞧什么才是西域王者的震懾力。
這年輕的、未來的岳父大人不是要當西域王嘛,學著點,他這是免費教。
從目光陣仗中敗下來的禹雷兒只覺胸口悶疼,且讓他得瑟,回頭求娶時,看自己怎么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