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店的老板和王云江算是熟識。
老板和王云江之所以熟識,并不是因為王云江和秦詩穎來得多的原故,而是有這么一次,王云江為了讓秦詩穎相信自己對這家店的判斷,和老板打了一個賭,結(jié)果,打的這個賭,誘出來老板一段悲傷的愛情故事。
除去店里樹形書架的精致,以及書架上圖書品類的多樣和整潔,這家店整體的裝修和就餐環(huán)境是上不了檔次的。王云江對這家店的印象,就像一輛老舊得生了鐵銹的拖拉機非得裝上個F1賽車的方向盤,怎么看都覺得不倫不類。從第一次來到這家店,王云江就看出來了,老板對書架和圖書的用心,遠(yuǎn)遠(yuǎn)高于對店里生意的經(jīng)營。整個店像古董拖拉機,老板可以淡著性子對待,而書架和圖書像F1賽車的方向盤,老板花著心思打理。所以,王云江一直都不相信,老板在店里擺設(shè)書架,只是單純地為了生意而想出的營銷手段。他覺得老板這樣的安排,多少都參雜得有自己的某種情懷。
老板三十歲出頭,高個,方臉,體格健碩,愛穿破洞的牛仔褲和印滿英文字母的短袖T恤,脖子上的金鏈子不過分地粗,發(fā)型時尚,從不凌亂。他雖然外表上盡力要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城里人,但是整個人的氣質(zhì),掩蓋不住他其實是來自小地方的真相。就像高級快餐店里的薯條,付款時,價格不菲,到手了,細(xì)一推敲,還是長至地頭的土豆。
老板每每激情滿滿,神態(tài)熱情大方,若有同學(xué)模樣的客人進來店里,他會雷打不動的大聲招呼:“同學(xué)們好!”聲音及其洪亮。然而他對顧客的熱情,似乎又只局限于同學(xué)模樣的那些客人,偶有成年人進店,他的熱情必定減退大半?;蛘?,他干脆就懶得招呼,任由店里的服務(wù)員接待去了。
店里的服務(wù)員不少,不過,借書登記的這個環(huán)節(jié),老板一定是要親手辦理的。王云江留意過老板辦理借書登記的過程,他筆跡稚嫩,下筆宛如小學(xué)生,一筆一劃認(rèn)認(rèn)真真地把字寫丑。借書的同學(xué)若有忍不住笑話的,他也不生氣,只難為情地?fù)项^,嘴里自嘲道:“沒文化真可怕,沒文化真可怕!”他每每這一自嘲,借書的同學(xué)就笑得放肆了。
秦詩穎和王云江不同,她并不認(rèn)為老板像王云江說的那樣,摻雜著自己的某種情懷開著這家店,她認(rèn)定老板只是精明的生意人,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討好來店吃飯的學(xué)生,從而把生意做好。畢竟這個店的主要客源,就是來自學(xué)校的這些學(xué)生。
有一次,面對秦詩穎維護自己觀點時的胸有成竹,王云江分析道:“如果老板只是精明的生意人,那他一定會在火鍋的味道上多下功夫,這才是他生意的根本,而不該把過多的精力用在這些可供借閱的圖書上,這只是他生意的營銷,是手段。一個精明的生意人,做事不會這樣本末倒置。我認(rèn)真觀察過,老板登記借書時的認(rèn)真和滿足,與他閑下來時幫忙服務(wù)員傳上飯菜時的心不在焉,是格格不入的。我覺得他的心思全用在登記借書的過程里,并不在店里生意的好壞上。”
聽了王云江頭頭是道的分析,秦詩穎說道:“我覺得你是在裝福爾摩斯?!蓖R魂嚕中χa充道:“矯情版的?!?p> 那當(dāng)時,被秦詩穎說了矯情的王云江,心里及不痛快,他決定要和秦詩穎較較真,要向秦詩穎證明,自己的判斷沒有錯。他朝正在辦理借書登記的老板招手喊道:“老板,請你過來一下。”
老板順著喊聲朝這邊看一眼,熱情地答應(yīng)道:“好嘞!”。然而并沒有立即起身過來,繼續(xù)熱情地為正在借書的同學(xué)辦理登記去了。
秦詩穎把臉湊近來挨著王云江,壓低聲音問道:“你干嘛?”
王云江裝得不服氣,回答道:“我要證明我是福爾摩斯,但并不矯情?!?p> 直到處理完幾個同學(xué)的借書登記,老板才來到王云江和秦詩穎的桌前,笑盈盈地問道:“同學(xué),什么事?”
王云江開門見山,對老板說道:“老板,我想和你打個賭,我猜你開這家店,情懷重于生意,如果我錯了,我罰酒十瓶。如果我對了,坐下來,我們喝一杯,怎么樣?”
老板仍然笑盈盈地說道:“同學(xué),別鬧,忙著呢?!鞭D(zhuǎn)身要走。
“是的,你都在忙著辦理借書?!蓖踉平f道:“而并不是忙著你的生意,我敢保證,我猜對了?!?p> 老板重新轉(zhuǎn)過身來,仔細(xì)打量一陣王云江,說道:“會喝酒嗎?”
王云江說道:“十瓶,不行。一杯,問題不大。我自信這個賭,我不會輸?!?p> 老板換了對王云江的稱呼,拍拍王云江肩膀說道:“兄弟,等我會兒,陪你聊聊?!闭f完又走回前臺去了。
老板在前臺拿起幾本書——書應(yīng)該是今天新還回來的——熟練地將那幾本書分放在幾個樹形書架上后,搬起一箱啤酒,走過來挨坐在王云江身邊。他也不急著和王云江說話,只咬開了一瓶啤酒,咕嚕嚕灌進嘴里,一口氣沒換,一滴酒沒灑。而后,他拍了拍王云江肩膀,仍然沒有說話,咬開了第二瓶啤酒,一飲而盡,也是一口氣未換,一滴酒沒灑。
王云江幫他咬開了第三瓶、第四瓶,順著桌面推在他面前。
老板看去王云江和秦詩穎就讀的學(xué)校,拿起王云江替他咬開的第三瓶酒來。這回,他喝得慢了些。
老板像是在腦海中找尋和清理著落滿塵埃的往事。他神情凝重,透露出他在腦海里對那些往事的找尋和清理,其實并不輕松。
王云江看出他內(nèi)心的沉重,也不急著和他搭話,只在他喝完手中的第三瓶酒后,把桌上的第四瓶酒拿起來,遞給他。
老板接過王云江遞來的第四瓶酒后,終于開口說道:“兄弟,我不懂什么叫情懷,但我開這家店,確實有故事,初衷也不是為了生意。”說到這,他喝光第四瓶酒。繼續(xù)說道:“你既然能看出來這點,我也就不把你當(dāng)愣頭青,和你嘮叨嘮叨?!?p> 王云江被老板渲染的氛圍感染,也咬開一瓶酒來,一口氣喝去一半。然后,他耐心等著老板接下來的故事,等著用這個故事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