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章 惡鬼の卷
自對峙局面伊始,阿光就死死注視著新九郎。
即使好友就在腳邊,他也強(qiáng)忍心中悲痛,不低頭去看那尸身哪怕一眼。原因便是,他在親眼見到好友被瞬殺后,視線就再也不敢離開新九郎,生怕錯開一眼,新九郎便會再做些怪舉,導(dǎo)致自己也死得不明不白。
同時,阿光心中竟然也生出了一絲慶幸,慶幸新九郎的刀鞘被擊飛,他不必對上那柄帶鞘的肋差??山又氲阶约悍讲潘鶓c幸的,卻是好友以性命換取而來,便又覺悲慟與激憤齊齊上涌。他開始瘋狂地想為好友報仇,想將手中的刀刃,也刺入新九郎的胸口!
然而,當(dāng)阿光看到新九郎割開斷指時的淡然神色,那一瞬間,之前心中所有情緒皆消失不見,轉(zhuǎn)而被不可遏制的恐懼感替代。他心中驚懼不已,想道,這少年全然沒有痛覺嗎!
阿光不知道的是,新九郎淡漠的表象上,體力早已所剩無幾。
酒屋女子中箭后,新九郎第一次誦出“忍家真言”秘術(shù),得到了自我催眠的精神加持。此后,他因制作繩環(huán)舍掉兩件衣物,只能憑單衣和精神去抵御著嚴(yán)寒。之后新九郎設(shè)局,花費諸多時間和精力,才用陶片襲殺了武士。山道邊,他又費力拉開木弓卻連襲三箭未中,白白損耗氣力。直到近身廝殺,新九郎也是付出了兩節(jié)斷指的代價,才捅穿了阿光好友。
阿光看見新九郎利落割開斷指,還以為對方?jīng)]有痛覺。然而真相是,新九郎將肋差抵上左掌前,“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正被他在心中低頌,循環(huán)往復(fù),一遍又一遍,只為壓制住自傷的劇痛和恐懼。
但隨著不斷地廝殺,再加上時間流逝,真言的加持終究越來越弱!
自我催眠的效力消退之下,諸如寒冷、劇痛、惡心、疲憊、暈眩等各種狀態(tài)顯現(xiàn),不斷侵蝕著新九郎的身心。以至于,在斷指落地時,新九郎已接近瀕臨失控!
“我認(rèn)得閣下。”新九郎突然開口,話中用了敬語,聲音亦絲毫聽不出異樣。
“在下是山賊?!卑⒐庹撕靡粫?,才一字一句說道。他相信以新九郎的聰慧,一定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新九郎微晃兩下頭,輕輕回道:
“昨日久保謙太身邊的袴服男子,應(yīng)該便是閣下吧?!?p> “何必……要戳破呢!”阿光聽后,臉色頓時冷峻下來,咬著牙齒說道。
其實,在新九郎第一句話后,阿光便感嘆對方記憶力的強(qiáng)大,也知曉自己的久保家身份被看穿了。所以阿光之后的回答里,說出他自己是山賊時,也根本沒想能欺騙過新九郎,而是在話中深處,率先拋出了個臺階給對方。
倘若新九郎沒否認(rèn)阿光,便是默認(rèn)為接下了臺階。那么,今日的襲擊一事,無非就是山賊沒開眼,碰上了硬釘子。再依照山賊襲擊的慣例,雙方先前本無恩怨,此刻又各有死傷,繼續(xù)拼殺已經(jīng)毫無益處。所以,剩下的幸存者中,山賊應(yīng)見機(jī)退去,被襲擊者亦能存活一命。
但倘若新九郎否認(rèn)阿光,便是踏碎臺階撕破臉皮!那么,今日的襲擊一事,性質(zhì)便完全不一樣。這次襲擊,就成了久保家與新九郎攤開牌面,欲將前后恩怨全部了結(jié),變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也就是說,方才幾句對話中,阿光他本已心生退意拋了臺階,新九郎卻一言戳破,暗示兩人今日必有一者倒下。最后導(dǎo)致的結(jié)果便是,阿光被迫接戰(zhàn)!
新九郎無視阿光的服軟后,也并未直接拼殺向前,而是繼續(xù)說道:
“可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p> “昨日你們根本沒有殺意,久保家也已得組頭職位,那為何現(xiàn)在,又多此一舉行兇呢?”
“久??蒂F不蠢,對我也一向輕視,應(yīng)該不是他?!?p> “所以……”
“是閣下或者久保謙太想殺我?”
“不惜瞞著家主也要除掉我?”
“果然還是因昨日埋伏之事,太過忌憚我了嗎?”
“可我根本就沒想過復(fù)仇久保家?!?p> “甚至……”
“我還很感激久保家吶?!?p> “那場婚禮,填補了我日后好幾步的規(guī)劃呢?!?p> 新九郎說話時,仿佛有一種魔力,每一句的內(nèi)容都吸引著阿光的注意,甚至每一句說完,阿光都會隱隱期待下一句。
阿光他此時也才意識到,他一直想殺對面的少年,但此前卻從未與其交談過??珊芸?,阿光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他開始警惕起來,擔(dān)心新九郎說著話便突然襲擊。
可新九郎依舊站在原地,不斷地說著話,完全突襲的跡象。
但阿光見此,愈加覺得不對勁,尤其在好友死后,他便視新九郎為真正的妖邪。因此,無論新九郎做出什么,阿光都會思索對方的企圖。
阿光盯著新九郎,強(qiáng)制自己不去在意對方的話。他觀察著新九郎,看到對方左手血液已不再滴下。阿光恍然間明白什么,想到新九郎殺死好友前,無論他如何威脅,對方全程都沉默不言,但此時卻如怨婦般喋喋不休!
阿光再看向新九郎的手,借助肋差反射的月光,發(fā)現(xiàn)那光竟在微微晃動!他全部明白過來了,那少年分明已經(jīng)乏力,連手腕都在顫抖!
那少年在拖時間!
一念及此,阿光心中憤怒與驚喜交加,輕輕踏前半步,便準(zhǔn)備沖殺上去。
可新九郎的下一句話,卻讓阿光的心又涼了半截。
“看破了,可惜晚了,”新九郎看到阿光偷偷邁出的半步,眼睛掠過一絲戲謔的神色,淡淡說道。
話音剛落,他便也前邁一步,恰好踩在地上的斷指。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新九郎大吼出來,也是今日最后一次念頌秘術(shù)。
真言一出,他的手不再顫抖,穩(wěn)穩(wěn)抓著肋差,斷指上的腳掌再狠狠一踏,整個人都朝著阿光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