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飄零在黑冷的夜空,點點微茫迎合著褪了一層顏色的孤月。暗淡的月光灑在潑墨的大地上瞬間就被侵蝕,蕭瑟的樹林中,一聲慘叫驚起了幾只振翅的寒鴉。
一身戎甲的士兵單膝跪在地上,臉色比這黑夜還要可怖,不住顫抖的右手吃力的握著一柄刀,已經(jīng)沒有刀刃的空刀。
又一聲驚呼一個慌急的黑影跑向路邊,一匹馬如同受了驚一般疾馳而去。
“你殺了我吧?!边@個是一個低沉的聲音。
他面前站著的少年神色木訥,用很平淡誠實的語氣回答,“我不為難你,你走吧?!?p> 那士兵雙目大睜面部抽搐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復(fù),他抬眼怔怔的看了看不為所動的少年,確定自己可以活命后一咬牙轉(zhuǎn)身跑進了黑夜,道上的另一匹馬也疾馳而去。
“你不該放他們走的?!蹦驹G少年身后還站著一名清俊公子,他剛剛目睹了一切的發(fā)生,已經(jīng)確信這個叫陸軒的少年是可以保送他到臨陽的。
陸軒回過頭笑了笑,“江公子,我是不會殺人的?!?p> “不殺人,你為何練劍?”
陸軒摸著手中胡桃色的劍鞘,質(zhì)樸的面容上透出虔誠的信仰,“我自幼資質(zhì)愚鈍,不得劍術(shù)要領(lǐng),家父授我所學(xué)之劍與兄長們迥然不同,我所學(xué)者為—仁劍?!?p> “仁劍!這就是你劍不出鞘的原因的么?”
陸軒臉上露出純真的笑容,將手中的劍遞了過去,“江公子一看便知。”
江逸接過來后只覺較之尋常佩劍要輕上了幾分,拔出劍柄,透出一股淡郁香氣,這竟然是一把木劍。
陸軒微笑著道:“這胡桃木劍原是家中一位先祖所持,家父從劍閣中取出贈與我修習(xí)所用。”
江逸問道:“先祖?這么說你們家是武學(xué)世家了?!?p> 陸軒點了點頭,“從我祖輩開始,我家已世習(xí)劍道二百余年?!?p> “二百多年!”江逸非常的驚訝。
陸軒誠摯的回道:“是的,歷代至今從不間斷,傳入我這一輩已是第十一代?!?p> 沒想到眼前這個憨實的少年家中竟然這么有來頭,江逸的好奇心也越來越強了,“令尊到底是何人?”
陸軒微微低頭收起笑意,猶豫了一會兒,似乎想明白怎么回答了,抬起頭含笑道:“家父在江湖中頗有威名,被稱為‘青陽劍神’。”
說完后很快面色一驚,不自覺的捂了下嘴巴,懊悔自己口誤多說了些什么。
“青陽劍神?”江逸心中思忖著,嘴里低聲慢悠悠的嘀咕,倒也沒有注意到陸軒后來的舉動。這時起了一陣夜風(fēng)吹得林間搖曳作響,江逸打了個寒顫也不想那么多了,抱著膀子跑去牽馬了。
天色微亮的時候二人已距臨陽不到五十余里,這周圍的幾處府郡均已被叛軍占領(lǐng),殘破的城鎮(zhèn),粗暴的士兵,流離失所的百姓,白骨露野的官道無一不在勾勒著戰(zhàn)爭的容貌。
野外沿途的百姓成群結(jié)隊的向各個城內(nèi)涌去,他們要在下一場戰(zhàn)爭爆發(fā)前確保自己能夠活下來。而城內(nèi)的百姓則有不少舉家向外逃出,他們要在趕在官兵下一次搜刮的時候確保手中殘存的財物不被劫掠,雖然城外也很危險,至少運氣好的話可以找個地方先躲起來。
正如昨夜那幾名士兵所說,叛軍開始因為軍糧而變得更加瘋狂更加肆無忌憚,比較嚴(yán)重的幾處城中已經(jīng)開始將百姓家中的錢糧全部奪走,然后把他們趕出城去,真是哀鴻遍野。
江逸二人繞過了幾個城池后沿著小道不斷向前趕,這就得多走二三十里路。江逸倒并不覺得麻煩,因為就在之前沒多久他便看到了遠處黃沙蔽日沿著大道向廣陵方向而去。
做為鄱州的首府,臨陽是一個比廣陵要大上很多的城池,有著更高大的城樓更堅固的城墻和更多的城門。所以來到城外江逸就發(fā)愁了,該從哪個城門進去呢,因為他發(fā)現(xiàn)城門處有大量的守城衛(wèi),出城的隨便出,進城的就難了??匆娏舜罄线h就喊住你好一陣子盤問,而且基本都搜身。
就在他在為這個問題犯難的時候陸軒卻是很輕松的笑著,江逸奇怪了,這個老實巴交的孩子不會還沒弄懂什么情況吧。
陸軒湊過來壓低著聲音道:“江公子若要進城,得聽我的。”
聽你的?你能有什么辦法,仗著功夫高硬闖進去么?你練的那仁劍又不殺人,就連劍都是一把木頭,江逸心里實在是沒啥信心。
陸軒騎上馬招呼他跟上自己,兩人繞到城西南處,這里有一片樹林,陸軒把馬栓住從馬鞍袋里取出了一捆繩索,這繩子是鐵做的大概有二根指頭粗細,陸軒又拿出一把鐵鉤,這鐵鉤差不多腦袋大小,長著四根勾爪開向四方。
江逸問道:“你...你不會是準(zhǔn)備用這個東西進城吧?!?p> 陸軒把鐵鉤裝在繩索上之后笑著道:“對呀,這樣我們就不會被盤查了?!?p> 江逸驚了,指著城墻一臉不相信的道:“這城墻少說有五六丈高,你就用這跟繩子拉我們兩個人上去?”
陸軒似乎很有信心,“江公子放心,這根鐵鏈?zhǔn)怯晌壹诣T劍師用精鐵打造的,非常結(jié)實,足以承載你我二人?!?p> 二人走到城下,江逸向上望了望那又高又陡的城墻,用手摸著平整光滑的墻磚,始終覺得這個辦法不可行。陸軒左手輕握繩索右手一圈圈地甩動勾頭,仰起頭向后退了幾步,目光一定,看準(zhǔn)了方向,“嗖”的一聲,鐵鏈像一條會飛的蛇一般竄了出去咬向城頭。
叮的一聲,鐵鉤成功的咬住了城頭內(nèi)一角,陸軒用力扯了幾下將鐵鏈拉的筆直,再確保很牢固后便開始往江逸身上纏繞,江逸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看著自己被纏的一圈一圈地似乎還沒反應(yīng)過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和陸軒已經(jīng)被纏一塊去了,兩人的腰上都纏了好幾圈死死地貼著。
“江公子,我們要上去了,你抱緊我?!?p> 江逸愣了下,雙手從面后抱著陸軒的腰,他感覺到這個少年的身體很精健結(jié)實,心里正在琢磨的時候突然耳后生風(fēng),身體已經(jīng)騰空而起,這瞬間的失重感讓他猝不及防。
陸軒雙手如擂鼓一般上下交替拉拽著繩索,兩只腳借勢登踏著城墻不斷地向上竄,來到接近城頭的地方深吸一口氣,猛然一扯一縱帶著江逸躍上了城樓。
剛落地站穩(wěn)后不等江逸反應(yīng),馱著他閃進了城樓背角處,觀察左右無人后迅速收回了繩索,然后捆起來收掛在腰間。
這時從另一頭走過來幾名守衛(wèi)二人急忙緊貼著墻隱蔽起來。
幾個守兵走到近處的時候聽到他們在講話,“你看下面熱鬧的,哪像咱這上面連個鳥都沒有。”
“嗐!只要下面不出事咱這上面啥事兒沒有,讓你干輕巧的活兒你就知足吧!”
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閑話走遠了,江逸瞅了下這城樓上冷冷清清的確實沒幾個人,想來臨陽城墻這么高大,只要看住城門,他們是從沒想過有陸軒這號人的存在的。
陸軒問道“江公子,我們得趕緊下去,待在上面始終不安全?!?p> 江逸哪能想不到,只是城樓上人再少,你走樓梯下去的時候一定會碰到人的,這個問題他也是上來之后立刻又想到的。
“你有什么辦法下去么?”剛才露完這一手后他總覺得這個老實孩子很不簡單,應(yīng)該還留著后手呢。
陸軒看了看四周,有些窘色的撓了撓頭,“只想著怎么上來了,沒想過怎么下去。”
江逸深吸一口氣后繃緊嘴巴再從鼻孔里吐出來,氣的沒話說了。
“哎!有法子下去了?!标戃幣d奮地指著挨著城樓下的一處房屋。
江逸抬眼望去,那房屋和城樓中間竟然還擺了一垛草堆,陸軒大喜,“我背著你跳上去就可以了。”
江逸有些擔(dān)憂,“這...這可行么?”
“沒事的,快點吧,晚了就來不及了?!标戃幧儆械拇叽僦荩缓蠖俗叩匠穷^邊上,陸軒回了下頭用眼神示意。
江逸怔了怔,很不自然地又抱住了他的腰身。
“嘿!你們是誰,在干什么!”城樓上傳來驚訝的喝問。
陸軒挺胸吸納一口氣后,二人從城樓上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