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生活會毫無征兆的失去,等失去后才懷念。生活在不停給我們拋球,總有些球我們接不住,掉在地上。要么快點撿起,要么直接忽略。如果老是念念不忘,痛苦就會一直相伴。
與其說是狂風驟雨,不如說是心底莫名的喜悅。每次一提起他,總是立刻能引起我的注意。
“你怎么找的實習?”
“那次上完課,我回去跟我爸提起。沒想到,他說他認識Kevin。他們合作過項目?!?p> 此時,我腦海里想起的是那個聰明又幽默的MIT博士。后來,他再沒有來代過,我也忙著忙著就忘記了他,還有我當初那點自作多情。
“Kevin那怎么樣?你覺得能有收獲嗎?”我追問吳迪。我關心自己以后怎樣擺脫水利工程專業(yè),轉讀自己喜歡的計算機專業(yè)。
“應該會有。一來,他可以幫我寫推薦信,他是MIT的博士,如果能被他推薦,應該很有分量。二來,我在那邊也可以實際做些事情,比課本的知識更實際。雪,你要不要一起來?”
這一問,正中我下懷,我不禁感嘆吳迪的高情商,她一直都是一個替別人著想的人。
想到暑假要回到窒息的家,每個人都像演員一樣生活,實習對我來說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我覺得心底像長了草,還想再見到Kevin,也許只是單純想見個面,我是這樣說服自己的。有的事情,你是不可控制的。
“實習生真是奇葩的存在,就是把你們當做廉價勞動力,跟我家保姆差不多。要來還不如我雇你呢。”趙辰脫口而出。
我像受到某種侮辱,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于敏感了,反正聽到這話有點不舒服。
“人家小雪是要學東西,你能教她什么?”吳迪見我有點不高興,趕忙插科打諢。
“我怎么教不了?黑客技術我最在行,要不要學?”趙辰頂回來。
“別學,不要跟他學這個。”吳迪趕忙阻止我。
“你還會黑客呢?這么厲害?”
聽到我的疑似夸獎,趙辰更加來了精神?!靶∫馑迹覐男]干別的,就喜歡自己鼓搗電腦。一般的程序啥的都難不倒我?!?p> “你別聽他的,冷雪,我明天就去給你問問。我聽說他們公司最近接了一個大項目,應該有實習的空崗,如果我讓爸推薦的話肯定沒問題。不過就是你確定去嗎?去的話,我再問?!?p> “遠嗎?”
“你要暑假去,我可以開車送你。”趙辰主動說。
吳迪瞥了趙辰一眼,心領神會,悄悄俯身到我耳朵旁對我說,“你就坐他的車吧沒事兒,他平時可閑了?!?p> 我抬眼看了一眼趙辰,他也正在看我和吳迪,希望能解讀出閨蜜間的悄悄話。
理智告訴我應該去,這是個不錯的機會,但是,仿佛又有一種力量在拽著我,提醒我要遠離,這是一個危險的選擇。至于怎么危險,后來我才意識到。
“那我考慮一下吧。謝謝你啊吳迪。”我說。
“說什么謝謝呢,我能幫上忙我很開心啊。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去實習了,互相幫助?!眳堑?。
“嗯,即便我過去實習,也不用麻煩叔叔幫忙給我打招呼了,到時候就請安排一個正常的面試吧,行就行,不行我就算了,這樣也能真實地觀察一下我自己的能力,也許我就不是這塊料也說不定,那樣我也死心了??傊灰闊┦迨寰秃?。我真的不必須非得去這家公司不可?!蔽已a充道。我不喜歡隨便接受別人的幫助,或者說我不喜歡欠一個人,我討厭愧疚的感覺,我是一個冷酷的人。
在趙辰起身去買單的功夫,我半開玩笑地小聲對吳迪說,“吳迪,你家原來這么有錢啊?!蔽沂钦娴臎]有想到,因為平時吳迪雖然比較大方,但是看起來也沒有富裕到像趙辰一般,有司機給他開蘭博基尼的程度。
吳迪連忙否認三連道,“沒有沒有沒有,冷雪你千萬別誤會,我家真的跟趙辰家不一樣。雖然我們都有同一個爸,但是后來我爸離婚后是凈身出戶的,他把錢都給他前妻了?,F(xiàn)在最有錢的人不是我,是趙辰。不然,我爸爸怎么會對我如此嚴格要求啊,他就是怕我以后連養(yǎng)活都不能養(yǎng)活我自己啊。”
我最佩服吳迪的一點是,她可以把很多如果發(fā)生在我身上足以讓我很難過的事情,輕而易舉地有說有笑地說出來。我看不到她臉上有明顯的難過的表情,不知道她是怎樣做到這樣樂觀的。反觀我自己,永遠都沒有活出過去。
或許,這就是為什么我喜歡和她做朋友的原因吧,她能帶給別人快樂。她就像一個小太陽,永遠掛在天上,照亮著大地。一切在她的照射下都變得如此溫暖。
吃過冰淇淋,我們又繼續(xù)玩兒了很多其他的項目,比如進了鬼屋,看了表演。不過,再也沒有過山車的項目了,法拉利版過山車是唯一一個在夜場還開著的過山車。我記得我提到自己很喜歡法拉利,還從來沒有坐過。
我們又聊了聊趙辰想去的冰島,他說那里很適合我,因為我是冷雪,那里才是我的家。他邀請我一起去,我理所當然的沒有答應。
整個晚上的游玩兒讓我精疲力竭。夜幕下,歡樂谷的小路兩旁擺放著各種形狀的南瓜燈,它們散發(fā)著暖暖的黃光、做著各種夸張的表情。太陽下山以后,路上就開始有披著白色衣服的人裝扮成的“鬼”,時不時嚇唬一下經過的人。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這些行走在路上的“鬼”,外表冷峻,內里不明。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似乎越來越不認識我自己了。依稀記得小時候,老師讓我們用一個詞語形容自己,我選的詞語明明是“樂觀”呀。
走到大門口外,吳迪對我說,“周琦要帶我去吃夜宵,在他住的旅館那邊,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學校啦。哥,你送冷雪回學校吧?!?p> “啊,不用不用?!蔽疫B忙說,“我去打個車回去就行了?!?p> “這么晚了,這里太偏僻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你就跟我哥一起走吧?!眳堑蠄猿?。
“我的車就在不遠,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們順路的,我家就住在清北旁邊,我送你一程一點兒也不費事兒?!壁w辰趕忙說,邊說邊向車場走。
再拒絕會顯得有點刻意,反而不好,再說還有吳迪這層關系,我相信趙辰也不會有什么過分的舉動,于是我答應了。
不一會兒,一輛白色的保時捷911“刷”的停在路旁,車漆很亮,像是剛剛洗刷過的。
車窗搖下,司機果不其然是趙辰。
他下車,為我開副駕駛的門,然后關門回到車里。
他對吳迪說,“那我們可就走啦,我不送你倆了?!?p> 吳迪擺擺手,“不用送,快走吧,快走吧,拜拜?!?p> 我想吳迪一定心急如焚,希望我們兩個電燈泡趕快消失,這樣她就可以和周琦帥哥二人世界了。
車窗還沒搖上去,我從側面的反光鏡看到她已投入周琦的懷抱里撒嬌。估計剛才一晚上她都有所收斂,因為有我們這兩個電燈泡在。
車里只剩下我和趙辰。頓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的車嗎?這車好漂亮。”我夸贊他的車。男生總是喜歡別人夸吧。
“不知道你要來,我就隨便開了輛破車。早知道是你,我就開我的蘭博了。對了你喜歡法拉利,等我下次去接你開一輛法拉利?!壁w辰邊開車邊說。
下次,他居然還想要有下次。
“哦,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你不要反感我。我聽吳迪跟我說了,你討厭炫富的人。但是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開輛你喜歡的車接你,我記得你剛才說你喜歡法拉利。如果你喜歡自行車,我也可以騎自行車?!?p> “好啊?!蔽腋纱嗟鼗卮?。
“什么?”他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我說好啊?!蔽抑貜土艘槐?。
“什么好?。俊壁w辰有點兒蒙圈。
“唉呀,你是不是清北計院的呀?怎么這么笨。我說,好—啊—,那你下次就騎自行車來,你騎自行車來我就見你。”我就想逗逗他,試試看他有什么反應,剛才那話是不是真的。
他扭頭看了我?guī)酌?,又看看前方的路,再看看我,“這可是你說的?!?p> “嗡”的一聲發(fā)動機轟鳴聲,車子加速開向清北的方向。
路上,趙辰給我放起了音樂。
音樂給這個世界上的多少人以無盡的慰藉。我也經常用音樂來逃避現(xiàn)實。
在那段日子里,冷勇對母親的日常數(shù)落開始變得越來越不耐煩,兩個人經常是一句話不合就互相發(fā)脾氣。他不想有負罪感,而她想要一個道歉。這是我總結的,我覺得他們當時之所以每個人都在發(fā)脾氣,大抵就是因為這。
吵到一定程度,母親就尖叫,發(fā)泄自己的不滿和即將崩潰的心態(tài)。往往,每次爭吵的最后都以冷勇摔門走入書房,很久都不出來為結束。唉,想起來就讓人窒息,煩躁。
那段日子,整個世界都顛三倒四的,每天晚上在房間里學習,我都必須戴上耳機,把音量調到最大,聽喜歡的音樂,只有這樣才能讓我享受短暫的寧靜吧。我的學習效率也因為情緒的影響而在下降,對此我痛苦不已,因為考上清北的計算機系是我的夢想,但計算機專業(yè)競爭激烈,高考稍有失誤分數(shù)就不夠。
后來,這樣的狀況大約持續(xù)了1個月,家里面三個人的神經都變得越來越緊張。
在又一次聽到屋外父母的吵架聲后,我在屋里簡直可以說是怒火中燒,到底還讓不讓人學習了?我拿下正在聽音樂的耳機,沖出了房門,徑直跑向廚房,劈里啪啦地從柜子里翻出一把菜刀。
當我氣沖沖地回到客廳,冷勇像每次吵架一樣,正要準備走回他的臥室。他當時距離我可能大概只有三四米的距離吧。他回頭,一眼看到舉起刀的我,愣了一下,我清楚地看到他臉上露出了恐懼的表情。我敏銳的捕捉到這絲恐懼,用我自己最后的理智克制著,只把菜刀往我手旁的柜子上砍去。如果他當時但凡更強硬,我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我一邊砍,一邊憤怒得咆哮,“你們兩個人到底有完沒完?吵啊,我叫你們再吵,吵!吵!吵!”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發(fā)泄著積壓在心底的怒火,仿佛柜子就是冷勇,而心底的仇恨源源不斷地涌上來,讓我在此刻真的想把他碎尸萬段。
柜子上擺放了很多飛機模型。飛機模型一直是冷勇最喜歡的也是唯一的一個收藏。每年我過生日,他都會給我買一個精美的飛機模型,這些模型都擺在柜子上,現(xiàn)在已經有17架飛機了。我其實對這些模型一點兒都不懂,但是冷勇真的很著迷于它們,經常給我講飛機有關的知識。我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隨便聽一聽,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我這個人特別會表演,我表演的樣子每次家長都看不出來。其實我的內心已經打了無數(shù)個哈欠,但是我知道,作為一個孝順女兒,我必須認真聽父親的講解,才能不讓他難過。
但是,這些都已經過去了,都是我還有父親的時候,自從知道父親出軌了第三者,我的人生中已經沒有了父親,更加無所謂這些飛機模型了。
在我的隨意舞刀揮砍中,連同柜子一起,柜子上的模型被砍得面目全非,散落一地。我好像有意在砍這些模型,把每一年和這個男人的鏈接都砍碎,把我人生十七年和這個男人的鏈接全部砍碎。
我十七歲生日時,冷勇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一架德國直升機。它很精美,雖然我什么也不懂,但是我看著它的外觀就能感受到它的霸氣,它一定是一個非常招人喜歡的機型??上ВF(xiàn)在它的螺旋槳已經斷做兩截,機身也破裂了,散落在地上。
冷勇不敢出聲,母親見狀對我喊著閨女。我把刀扔在地上,轉向母親喊叫著:“媽,我不想高考了,我不想參加今年的高考了。我每天耳朵邊上都是你們倆的吵架,每天腦子里想的都是你倆的事,天天什么都學不進去,一天到晚滿腦子暈暈的。我覺得很痛苦,我希望盡快結束這一切。我覺得學習毫無意義,真的毫無意義?!?p> 我希望逃離這個吵吵鬧鬧的世界,這是我當時內心的真實寫照。但是,我不曾預料到的是,自己的這么一句話,竟然成為了壓斷母親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當她聽到女兒終究還是被影響到高考,她已經忍無可忍。
我方才明白,這么多天來,她其實都是在忍耐。在她看來,高考是我人生中無比重要的一件事,她又怎么會不痛恨為什么偏偏這個時候,還有3個月高考的關頭,家里發(fā)生這樣的變化。但是,為了唯一的女兒,為了這個她親手培養(yǎng)了照顧了呵護了17年的女兒,為了這個她放棄了所有的事業(yè)一心撲在她身上的女兒,她選擇忍耐一個第三者的存在,但是現(xiàn)在,這個忍耐似乎沒有換來她本來想得到的東西。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母親沖向冷勇,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手機,撥打了一個她永遠忘不掉的電話號碼。
電話剛接通,我便聽見母親劈頭蓋臉地質問:“你是不是劉玲,你要不要臉?你這么年輕,學什么不好,天天勾引別人家的男人!你知不知道冷勇他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我女兒現(xiàn)在就是因為你,連高考都不想考了!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來打擾我們家庭,我就去你單位告訴所有人,讓他們都知道你的事,包括你的父母!”
在這一刻,我的母親,曾經我印象里那個懦弱的母親像變了個人,她一改往日的冷靜,她的喊聲著實嚇了我一跳,她這樣給第三者打電話我想我是做不出來的,一定是她已經被逼到無可奈何。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以強硬、近乎瘋狂的口吻跟外人說話,平日里的她在外人面前都是溫文爾雅的,在辦公室里她的人緣也是最好的。
我聽不到電話的另一頭說了些什么,但是我知道那個女的似乎在解釋,沒過多久母親就掛斷了電話。她轉過頭對冷勇說,“我敢肯定你倆一定有問題。如果你們是正常的同事關系,哪個女孩兒能忍受我這樣辱罵她,還在心平氣和的解釋?”母親在這一刻仍然是在用理智分析和判斷。
喧囂之后是出奇的安靜。我跨過客廳里的滿廳狼藉,坐回到自己的書桌前,望著桌子上打開的習題本,還有很多作業(yè)沒寫,我掐了掐太陽穴。耳邊是鬧鐘的滴答聲,大概過了半小時,冷勇站在我的門口,輕輕地說,膽怯地說“小雪啊...都怪爸爸。你好好復習高考,不要受爸爸的影響。爸爸母親會處理好的,你放心。”
我沒有轉頭看他。
不一會人,我聽見防盜門響了一聲,他應該走出家門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猜測他應該就是去冷靜一下吧。
我依稀記得,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不知時間已經到了幾點,防盜門傳來一陣鑰匙開鎖的聲音,冷勇回來了,他悄悄地走進母親的房間,應該是踮著腳走路,生怕出聲影響我睡覺那種。我躺在床上,豎起耳朵仔細聽,什么聲音也聽不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仿佛隱約聽見小小的爭吵聲和哭泣聲,但仔細一聽,又好像是聽錯了,像是我耳朵里的噪音,又或者是樓上傳來的聲響。
我輾轉反側睡不著,于是我悄悄地爬下床,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把耳朵伸進客廳,身子還留在我自己的臥室里,這樣可以隨時撤回來裝睡。這時,我才確信父母房間里沒有爭吵聲,也沒有哭泣聲,而只是模模糊糊的低語聲。
我聽了很久,聽不清楚。只偶爾聽見母親說,“要不就離?!崩溆略趺椿卮鸬?,我沒有聽見。我悄悄把頭縮回自己的臥室房間,以極其緩慢的速度關上房門,沒有讓門發(fā)出一點聲音。
趙辰閃了幾下閃光燈,示意要超車了。我這才從回憶里回過神來。身體坐的有點僵硬,我扭動了一下姿勢。歡樂谷和清北在BJ城的兩個角,所以車程很久得一個小時。
“你睡著了嗎?”趙辰輕輕地問。
“嗯?哦,沒有?!蔽掖?。
“沒見你說話,我也不敢打擾你。”他說。
“我只是在欣賞你的音樂?!?p> “喜歡嗎?我喜歡這種慢音樂。不過很多女孩坐跑車,可能覺得得配上迪斯科那種?!彼f。
“我和你一樣,我也喜歡慢節(jié)奏的音樂,我不喜歡太鬧?!蔽艺f。
“對了,你父母是什么時候離婚的?你介意我問這個嗎?”我對趙辰說,想跟他聊聊。
“不介意。在我很小的時候。”他答。
“多???”我繼續(xù)問。
“小學5年級吧?!彼肓讼胝f。
“天。那你真的好小?!蔽艺f。
“對,記不太清父親的樣子了,離了以后就沒再見他?!?p> “為什么?”
“恨他吧?!壁w辰沒什么表情變化。
“他出軌了嗎?”我問。
“沒有,其實沒出軌?!彼f。
“那你為何恨他?”我不解。
“因為他對我不好,我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讓我失望。我和他還沒有和我的小學舍友親呢?!?p> “原來是這樣?!蔽尹c點頭。
“我一直不想見他,以后如果有孩子也不想跟他姓?!壁w辰補充了一句,“我不需要他了,本來我們就沒多少感情,讓他自生自滅吧。”
“你這么討厭他?”我有點驚訝。我也有些恨冷勇,但是還沒有到趙辰這種強烈的地步,我不知道他們家發(fā)生過什么,但感覺可能不止輕描淡寫的這些吧。不過我不想追問了,省的弄得他不高興。
“嗯。錢給我的快樂比他給我的快樂更多,他只要給我錢就夠了?,F(xiàn)在他連錢都沒有了,更沒用了。”
“當時你怎么知道他們要離婚?”我問。
“母親問我,如果父母分開,我跟誰?!壁w辰說,語氣平淡無奇。
我的心一緊,“那真殘酷。在小孩最討厭的問題表里面,排名第一個的我認為就是這個問題。”我說。
忍不住想起那天。那是我懷疑冷勇出軌并且告訴母親后的兩天,家里反而恢復到出奇的風平浪靜,我沒有再聽見母親和他的日常吵鬧。
一天放學后,我推開門。
“我回來了。”我喊了一聲,屋里并沒有人回答我,不像往?;丶?,總有人應我。我連書包都沒來得及放下,輕輕地走進客廳,小心翼翼地推開母親的房門,發(fā)現(xiàn)她正躺在床上。
“媽,我回來了。你怎么了?”我像往常回家一樣撲到母親身上。
母親扭過頭來,上眼皮看起來有點腫,我猜測有可能是剛剛哭過。
“小雪,如果我們離婚,你跟誰?”她突然問我。這問題跟趙辰的一樣,讓我不知所措。這應該是每個孩子最不想回答,也最難回答的問題。
“媽,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嗎?”我沒有直接回答那個問題。
“是他的一個女同事。他是個粗線條的人,身份證都是隨便放的。我直接拿他的身份證去手機營業(yè)廳,調取了通話記錄?!逼綍r不顯山不露水的母親,原來如此聰慧。我不由得感到震驚。
母親指了指床頭放的一沓紙,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電話號碼和撥打的時間。其中,有一些電話號碼用黑色碳素筆劃了下劃線。母親指著其中一個數(shù)字說,“這個號碼,每次通話時長短則10分鐘,長則半小時,幾乎每天都有,有時深夜1,2點還有,顯然不正常。他開始不承認,看到這個以后才沒說話,但說他們沒發(fā)生關系?!蹦赣H的聲音很柔弱,冷靜,像在說別人的老公。
我聽完沉默了,有一種對世界的抽離感,這個世界好像不再可愛。最讓我信任的人居然騙了我,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就是在那一刻吧,我腦海里父親的形象轟然崩塌。那個世界上和我最親的父親,我認識了17年的父親,突然間變得像一個陌生人!
我感覺從頭到腳像被潑了盆冷水,整個人一下子冰凍住。
“那怎么辦?”我問的很小心,也很緊張,這句話背后的意思是——你們要離婚嗎?
“我跟你爸說了,離婚可以,請他凈身出戶。他不同意,他還是很摳門,年輕談戀愛時就這樣。他說會跟那個女的斷掉,他說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小雪,你就好好準備高考,這件事情你不要再管,交給母親來處理。”母親一直很冷靜,眼睛中沒有一滴淚。
我起身要返回我自己的屋子,當我把手放在門把手上開門時,母親叫住了我,她小聲地說“誒,還有。別在你爸面前提這件事。他既然想改,就不要拿這件事羞辱他。不管怎樣,他對你還是挺好的,沒有對不起你?!?p> 我了解母親的意思,她知道我這個年紀容易沖動。
回到屋里,我反鎖上門,發(fā)呆。想想未來,突然覺得很害怕,眼淚開始止不住地涌出。怕家人聽見,我趕忙鉆進被子里捂住頭才哭起來。我不知道未來怎樣,自己仿佛是深夜大海中的一葉孤舟,身邊是無盡得黑暗,除了能吞噬我的海水,什么也沒有。
父親出軌了?父親真的出軌了么?怎么不提前告訴我一聲?難道不該提前告訴我一下嗎?打個招呼,讓我有個心理準備,都是一家人,何必要驚嚇我。難道這種事不都是電視劇里的劇情嗎,不都是親戚和同學身上才發(fā)生的事嗎?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我什么時候這么特殊了,我就當個普通的孩子過普通的生活就挺好,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這么特殊。
我最先想起的是中學時候和我最要好的一個朋友——潞。潞的父母在她三歲時就離異了,更早,比趙辰的父母還早。她母親給她找了一個后爸,她父親則直接移民去了英國。
有一天,我們正在上生物課,班主任突然推門進來,把潞叫出了門外。一直到下課,我也沒見她回來。當我路過班主任的辦公室時,發(fā)現(xiàn)門是關著的,里面隱約傳來了潞的說話聲。我悄悄靠近門口,好奇得從門縫向里面扒著張望,看到潞正坐在一個陌生中年男人的腿上,有說有笑,她的臉上寫滿了開心。等潞出來以后,我問她老師叫她去干什么了,潞說她爸爸從英國回國了,特意來學??此?p> 那天放學回到家后,我把白天在學??吹降氖虑橹v給母親聽,母親當時還跟我說,“你看你多幸福,潞只能在學校才有機會坐在爸爸的腿上聊會兒天?!蹦鞘俏业谝淮谓佑|離婚、父母離異這樣的字眼,那時候我還不是很能理解,只是覺得這種事情很恐怖,當時我不能想象每天見不到父親是多么可怕。怎么現(xiàn)在突然我也和潞一樣了呢?
想到這里,我也開始擔心起自己的未來,以后難道我也和潞一樣,只能在學校、在餐廳、在任何一個除了家以外的其他地方才能見冷勇嗎?這一切讓我有些恍惚,甚至一度懷疑現(xiàn)在經歷的是否只是一場噩夢。
可是,壞事一般來說從來不會是夢,只有幸運的事才可能是一個人的白日做夢。
接下來的若干天,我盡量控制著情緒?;氐郊?,冷勇跟我說話我也是對他愛答不理。理智上,我知道應該盡量正常地回應與他的日常對話,哪怕是裝一裝。就像母親說的,不要羞辱或記恨他。但是,我覺得自己的嘴仿佛被貼上了封條,仿佛和他說話就是背叛了母親,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背叛了我自己。這些想法也是后來我才逐漸意識到的,當時我并不知道原因,總之我發(fā)現(xiàn)很難再和他回到從前那樣的家人之間的對話了。家里的氛圍一度非常壓抑,摩擦仍在不斷升級。
母親和我都不約而同地開始對冷勇的手機來電變得異常敏感。每次他有電話打來,母親都要放下手上的家務,不發(fā)出一點聲音,有意無意得靜靜旁聽。我也同樣放下手中的事情,聽。在我看來,冷勇接電話有點像一個演員在表演話劇,他應該是知道自己在被留意和監(jiān)聽的,所以有時候掛了電話還會專門跟我們嘟囔一句,剛才的電話是單位的老陳還是老郝打來的。偶爾的偶爾,他還是會很快的按掉來電,即便是偶爾,但是也發(fā)生過。
“冷小姐,你怎么了?你不用替我擔心,我說的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F(xiàn)在我根本不和我爸聯(lián)系,他把所有的錢都給了我和母親,然后才離的婚,他已經不能讓我感到痛苦了,我長大了?!壁w辰說。
“沒事兒,我沒有擔心。只是我曾遇到過與你相似的問題?!奔热徽f到這里,我還是吐露了一點自己內心的想法,既然我們有一點共鳴,他應該不會因為父母感情的事情而歧視我。
“什么問題?那個選擇題?”
“是的?!蔽一卮?。
他沒有說話。我也沒有繼續(xù)敞開心扉。這話題總歸讓氛圍有些壓抑。不過,我似乎聽到了自己心底的聲音,“我并不想回高中那個窒息的家,出去走走,到國外學習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想到這里,我堅定了自己的一個選擇。我低頭給吳迪發(fā)了一條短信,“親愛的,明天請幫我聯(lián)系熊貓公司的實習吧,我想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