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主角?!苯哉Z。
他坐在沙發(fā)上,一身宮廷貴族裝扮,挺著腰,雙手放在扶手上,神情肅然。這是他在舞臺上的角色——格薩爾王的臣僚。然而在臺上時,他常謙卑的弓著腰,以襯托格薩爾王的偉岸英武。遇見魔女阿達那姆時一副肝膽俱裂模樣,落荒而逃。唯有格薩爾王的神勇與智慧方能懾服阿達那姆,還一方安寧。
這里是他租住的房屋,地方雖不大,卻采光良好。床底下塞著皮箱,對面的衣柜上有一面穿衣鏡。床上胡亂的放著幾件戲服,然而裝飾用的項鏈和戒指都是真金白銀。
外邊陽臺的小圓桌上擺著水仙花,旁邊一把椅子,角落里還放著一卷繩索。
他站起身來,走到鏡子前面,昂首挺胸,側(cè)臉端詳,用手指摸了摸胡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不好?!?p> 將衣服脫下來,從床上挑了一件絲綢長衫穿上,戴上紗帽,這回是文士打扮。
他站在鏡子前面,擺了個造型,抬起手掌,吟詩曰:“有心爭似無心好,多情卻被無情惱?!?p> 又換了個造型,負手愁眉曰:“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p> 看看鏡中人,道了句:“還行?!?p> 看了看外面的陽光,把戲服脫下,疊好。從床下拿出皮箱打開,將戲服放進去,將皮箱收好。在衛(wèi)生間梳洗一番,吹干頭發(fā),穿一身西裝革履,出了門。
趕到蘭園,演員尚未來齊。舞臺上,有人正在排練。
臺下前排坐著一個人,身材壯碩,留著棕色的絡腮胡子。翹著二郎腿,看臺上排練。
江琥走到他跟前,笑著躬身說:“老板好。”
原來此人是蘭園的老板,名叫魯伯特。
魯伯特抬頭瞧了江琥一眼說:“來了,今晚的劇目你知道吧?”
江琥說:“知道,是《吹簫會龍女》?!?p> 魯伯特說:“那還不快去排練?”
江琥說:“老板,你看啊,我這形象演韓湘子很合適?!?p> 魯伯特說:“江琥啊,韓湘子可是主角,那得會唱。你會唱么?”
江琥說:“呃,我會唱呀?!?p> 魯伯特說:“得了吧,我還不清楚?你那唱腔上不了臺面?!?p> 江琥說:“那可不可以讓人在后邊唱,我在前邊演呢?”
魯伯特瞪著眼睛說:“什么,你想壞我蘭園的名聲嗎?”
江琥趕緊賠笑說:“我說笑而已,我這就去排練?!秉c頭哈腰一番,走了。
來到后臺更衣室。
江琥從衣架上取下一件龍袍,摸了摸黃龍刺繡說:“雖不是主角,但地位尊崇。”
今兒是周末,賀蘭鐵簫穿一身新衣裳,獨自坐出租車來到蘭園。
并非他買不起車,只因為租車無須打理,更加省心。
出租車無人駕駛,自動收費,沒有一句廢話。等賀蘭鐵簫下了車,自行離去。
賀蘭鐵簫抬頭看了一眼彩燈裝飾招牌,從褲口袋里取出票來,看上邊的演出時間是7:00,還早得很。
他走進劇院,來到演出大廳門口,卻被一個侍者攔住。
賀蘭鐵簫拿出票來給他看。他上次是隨堅白來的,對這里的規(guī)矩并不了解。
侍者看過票說:“對不起,先生,演出前十五分鐘方可入場。”
賀蘭鐵簫說:“哦,原來是這樣?!蓖鶅?nèi)邊瞟了一眼,空空如也,只舞臺上似乎有人在排練。
侍者又說:“先生可以去休息區(qū)等候,那里有酒水、食物。”說著,往走廊那頭一指。
賀蘭鐵簫點頭說:“謝謝?!笔蘸闷?,沿著走廊而去。
來到休息區(qū),倒有不少人,多半是情侶,也有單身狗。
這里居然有西餐,不過賀蘭鐵簫已經(jīng)用過飯了。
走到吧臺,一個帶著笑臉的機器人售貨員問道:“您好,先生,想要點什么?”
賀蘭鐵簫坐在凳子上,對機器人說:“一杯橙汁。”
機器人說:“好的,請稍等?!闭f完,拿起杯子,從盛有橙汁的罐子里接了一杯。把橙汁放在吧臺上說:“一共五元錢,請慢用?!?p> 賀蘭鐵簫拿起橙汁,喝了一口。
機器人自動刷臉,對他說:“您已支付五元?!?p> 賀蘭鐵簫正喝橙汁,瞧見一金發(fā)女子走來,不覺眼前一亮。心想:“這不是那天和莫如畫在一起的樂師么?”
金發(fā)女子來到吧臺,看了他一眼,對機器人說:“一份巧克力布丁,打包?!?p> 機器人說:“好的,請稍等。”
賀蘭鐵簫若無其事,背過身去看著別處。
金發(fā)女子接過巧克力布丁,付過賬,轉(zhuǎn)身離去。
賀蘭鐵簫喝干橙汁,鬼使神差的跟在她身后。
眼見女子驗明身份,從員工通道大門進去。
賀蘭鐵簫趕緊跟上,在大門關(guān)閉的那一刻,用腳尖抵住。小心推來門,鉆了進去。
沿著員工通道,賀蘭鐵簫竟然來到后臺,走廊兩邊有化妝間,關(guān)著門,門上貼著演員的名字。他查看姓名,找到莫如畫的房間。他的心砰砰直跳,走近門口,豎起耳朵聽,里邊果然有個女人的聲音,但聽不清楚。
忽然,身后響起一個聲音:“你是誰?”
賀蘭鐵簫大吃一驚,轉(zhuǎn)過身來看,正是金發(fā)女子。
金發(fā)女子打量他一番,問道:“未經(jīng)允許,外人不得進入后臺。”
賀蘭鐵簫背上發(fā)熱,心智急轉(zhuǎn),找了個借口說:“是你們老板允許我進來參觀的?!?p> 金發(fā)女子說:“你說謊,我剛才還在休息區(qū)見過你!”
賀蘭鐵簫感覺額上冒汗,盯著她的眼睛說:“是,我口渴,喝了些橙汁才過來參觀的。呃,我看時間不早了,告辭。”說罷,就要走。
金發(fā)女子攔住他說:“你不解釋清楚不能走。”
正無計可施,只聽有人寒暄:“哎呦,池田先生、文先生,你們能光臨蘭園,真是蓬蓽生輝呀?!?p> 池田善信說:“魯伯特先生邀請我前來參觀,池田倍感榮幸?!?p> 文曜說:“多謝魯伯特先生盛情邀請?!?p> 魯伯特說:“哪里,哪里,有請?!?p> 賀蘭鐵簫聽出來者,心想:“救兵來了?!睂鸢l(fā)女子說:“你不信,可以問魯伯特先生,我和文曜、池田善信一同受邀前來?!?p> 金發(fā)女子半信半疑,說道:“是么,那我們?nèi)ヒ娎习??!?p> 賀蘭鐵簫昂首說:“行?!闭f罷,當先而行。
走出過道,見池田善信、文曜,和一個棕色胡須的壯碩男子站在一起,賀蘭鐵簫心想:“這位應該就是蘭園的老板魯伯特了?!?p> 他趕緊上前打招呼:“池田先生、文先生,剛才我還跟著你們,你們倒落在后邊?!?p> 池田善信不知就里,還以為賀蘭鐵簫湊巧跟在他們,笑瞇瞇的剛要說話。賀蘭鐵簫又搶著說:“這位一定是魯伯特先生了,這蘭園真是妙極了!上次看格薩爾王,那表演,那唱腔,還有哪家劇院可比?”
魯伯特聽了,露出笑容,問道:“這位先生是?”他并不知道賀蘭鐵簫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但礙于池田善信和文曜的顏面,還是得講些禮數(shù)。
池田善信介紹說:“哦,這位是賀蘭先生?!?p> 魯伯特伸出手來說:“幸會,幸會?!?p> 賀蘭鐵簫跟他握手,頷首致意說:“聽說蘭園不光戲劇,連管弦樂也是最好的。恕我冒昧,魯伯特先生是否要將全國的人都吸引到蘭園來消費呢?”
“哈哈哈,實在不敢當。我一直力求完美,只希望每一位顧客都能夠滿意而歸?!?p> 文曜說:“這么說來,我也想感受一下蘭園的管弦樂?!?p> 魯伯特說:“這好辦?!笨唇鸢l(fā)女子也在,便對她說:“你去叫樂師們到舞臺上排練一下,好讓客人欣賞欣賞?!?p> 金發(fā)女子說:“是的,先生?!庇娩J利的目光看了賀蘭鐵簫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魯伯特請三人在舞臺下前排就座,文曜和賀蘭鐵簫坐在一起。
不一會兒,樂師們上臺,演奏起名曲——《波斯市場》。
文曜看著舞臺,手指卻在椅子扶手上輕敲,恰巧敲在賀蘭鐵簫的衣袖上。
賀蘭鐵簫不是無心之人,已瞧出端倪,看他手指節(jié)奏,分明是摩斯密碼:“你剛才?;ㄕ?,想瞞過老板。”
賀蘭鐵簫也拿手指在扶手上敲:“瞞不過你,謝謝你沒有當面拆穿?!?p> 文曜敲:“你有什么目的?”
賀蘭鐵簫當然不能說是想去會一會莫如畫,手指敲:“不小心誤入后臺,差點成了賊?!?p> 文曜敲:“你是來偷看的吧?!?p> 賀蘭鐵簫厚著臉皮敲:“豈敢?!?p> 文曜敲:“不愧是賀蘭殊策的兒子,懂得隨機應變。”
賀蘭鐵簫不知他是否在譏諷,便不回復了。他小時候時常跟父親玩警察捉賊的游戲,以鍛煉急智。但是從來沒有實際運用過,這是第一次。若非怕被蘭園趕出門外,恕不接待,也不會如此行事。
一曲罷了,眾人鼓掌。
魯伯特對三人說:“諸位隨我往后臺參觀吧。”
若非尊貴的客人,劇院是不會讓其參觀后臺的。
池田善信說:“多謝。”
三人隨魯伯特往后臺參觀,無非是看各類道具、戲服,這些算是劇院的秘密,不能讓外人學了去。
當然除了道具、戲服,演員也是極為重要的。這不,莫如畫竟然親自出來相見。
賀蘭鐵簫看莫如畫打扮得如嫦娥仙子一般,梳著飛天髻,飾以珠釵、步搖,身披輕羅衫,里面是刺繡襦、襖。
莫如畫給三人行禮,然后對池田善信說:“池田先生能來捧場,如畫萬分感謝。”
池田善信笑瞇瞇的說:“我雖不懂得欣賞,但也知蘭園高雅。”
莫如畫又對文曜說:“文先生以為我這身裝扮如何?”
文曜說:“只四個字可以形容,美若天仙。”
莫如畫嫣然一笑:“謝謝?!庇挚聪蛸R蘭鐵簫,卻似乎忘了他名字,只道:“先生以前可曾聽過八仙的故事?”
賀蘭鐵簫有些尷尬:“聽過,但卻不曾看過戲劇。”
莫如畫對三人說:“那就有請三位待會欣賞如畫的表演?!?p> 三人點頭稱是。
魯伯特說:“時間不早了,演員們還要多作準備,三位請到大廳入座?!睅Я怂麄冸x開。
回到大廳,客人們已經(jīng)陸續(xù)入場了。
賀蘭鐵簫跟池田善信、文曜分開,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演出開始,流程未改,只到最后才是戲劇。今日的劇目是《吹簫會龍女》,主角是韓湘子和龍女。龍女當然是由莫如畫來飾演,那韓湘子的飾者卻不知姓甚名誰,但扮相儒雅英俊。
故事是說,韓湘子云游山川之時,來到東海之濱,聽聞東海有龍女,善于音律,精于歌舞,很想會她一會。
因此,他每日到海邊去吹簫。
只到三月初三,月明之夜,龍女出海春游。被韓湘子動聽的簫聲所吸引,前來相會。
才子佳人,一見傾心。
龍女隨簫聲起舞,舞姿柔則曼妙婆娑,急則盤旋如風。最后龍女如嫦娥輕步,既舞且歌,傾吐愛慕之意。
情之所至,韓湘子與龍女相和對唱。及至月兒西沉,龍女才隱入海潮。
如此連著三天相會,已是山盟海誓。
但三日后,韓湘子在海邊吹簫,卻再不見龍女。長此以往,相思難斷,心痛時竟將玉簫摔斷。
原來,東海龍王得知女兒私情,大發(fā)雷霆,將其鎖于水晶宮。因此,龍女不得與情郎相會,卻使魚婆婆前去告知韓湘子。
魚婆婆在海邊找到韓湘子,說明緣由,將普陀神竹贈與他,請其拯救龍女。
韓湘子隱居深山,將神竹煉成紫金簫。哪知在冥思神曲之時,卻也悟道。竟剪斷情絲,不復眷戀龍女。
看完這出戲,賀蘭鐵簫只覺得是悲劇。心想:“那韓湘子不過是一薄情郎,竟能位列仙班,真是可嘆!”
“真是可悲?!焙笈_的更衣室里,江琥心想。他將粘在臉上的假須撕下,脫下龍袍。他這“龍王”只在臺上待了三分鐘,鼓著眼睛作憤怒狀,粗著嗓門念了兩句對白:“你竟敢與人間男子私會,違反天規(guī)!哼,左右,還不快將她鎖起來!”
換了西裝革履,從更衣室出來,正巧在過道撞見莫如畫,見她尚未卸妝,依舊是龍女打扮。江琥笑著打招呼:“莫小姐,您好。”
莫如畫笑盈盈的瞧了他一眼,道聲“好”,轉(zhuǎn)身走進自己房間。
江琥收住笑容,冷著臉往外走,心想:“莫看她笑臉盈盈,卻只回了我一個字,可見我在她眼中有多卑微?!?p> 出了劇院,江琥深呼吸了一口空氣。
客人大多散去,還剩一些在劇院前等車,或是談笑。
江琥眼中出現(xiàn)一個熟人,是金發(fā)女子,心想:“此人是小提琴手,卻不知叫什么名字?!?p> 原來,蘭園的樂師和演職人員并非是固定的,有人另謀高就而離開,有人尋找機會而進來。就連莫如畫也不過進入蘭園半年,這金發(fā)女子才來了一個月。江琥與她相見時短,所以尚不知道她姓名。
此時,金發(fā)女子正與賀蘭鐵簫站在一起。
她對賀蘭鐵簫說:“你以為你那點小花招能瞞得過魯伯特?”
賀蘭鐵簫咽了一下口水,看著金發(fā)女子的眼睛說:“這么說你已經(jīng)告訴他了?”
金發(fā)女子說:“沒有,但你最好坦白為何要潛入后臺,或許我還可以幫你遮掩。”
賀蘭鐵簫又不是傻子,你相信警察讓賊坦白,又說會替賊遮掩的嗎?當然不能說是為了去見莫如畫,打死都要抵賴:“我真是隨池田先生和文先生一起來的,只是走錯了路,才誤入員工通道?!?p> 金發(fā)女子說:“哼,你是怎么進入的員工通道?”
賀蘭鐵簫說:“門沒關(guān),所以就進去了?!?p> 金發(fā)女子自然不信,說道:“狡辯?!?p> 這時,江琥走過來,笑著問候金發(fā)女子:“嗨,小姐你好!我們一同在蘭園共事?!笨磁拥拿烂膊煌谀绠嫞瑓s別有韻致。
金發(fā)女子說:“哦,是的,你好?!?p> 賀蘭鐵簫見機說道:“哎呀,時間不早了,我還得去找池田先生,再會!”說罷,開溜。
金發(fā)女子看著他的背影說:“誒!”讓他逃了。
江琥不理會賀蘭鐵簫,對金發(fā)女子說:“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江琥。”說著伸出手來。
金發(fā)女子沒有和他握手,狐疑道:“江湖?”怕是個藝名。
江琥看她不握手,卻沒覺得尷尬,將手收回來,背在背后,反笑了笑說:“小姐的名字一定比我的好聽?!?p> 金發(fā)女子搖了搖頭,嫌他礙事,說道:“我叫安知魚。”
《莊子·秋水》中有云: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江湖哈哈一笑:“安知魚?小姐莫非是在消遣我?!?p> 安知魚沒好氣的說:“是你在消遣我,再見?!闭f罷轉(zhuǎn)身就走。
江琥跟上去說:“誒,別走啊?!?p> 安知魚返過身來,問道:“你想怎么樣?”
江琥笑著說:“你我有緣相識,何不去喝一杯呢?”
安知魚聽他巧言令色,說道:“不必了。”在路邊伸手支起拇指,招了一輛出租車。
江琥說:“既然如此,再會。”
安知魚鉆進出租車,隔著車窗對江琥微一頷首,算是道別。
車租車系統(tǒng)問客人:“您好,我叫順溜,請問要去哪兒?”
安知魚對它說:“往前走,沿著此路,在第一個路口右拐?!?p> 出租車得令,“滴滴”的去了。
江琥看車遠去,心想:“釣魚嘛,得有點耐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