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勿躁,小心火燭。
兩個人的目光在幽暗的屋內(nèi)靜靜流淌,無言的曖昧,躁動的心房,膠著壓抑的氣氛像圣人不可告人的心靈暗角,也像滾燙的燒痛指尖的欲望。
對,是欲望,愛欲的欲。
最終,還是郭淮不敢直視她的雙眼,先敗下陣來。
他壓抑著心中那跳動著的不知羞恥且毫無憐憫之心的欲望,隱忍地背過身去。
修長的手指緊握床的圍桿,指尖磨蹭著溫潤的木料,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冰冷的空氣,企圖以此來慰藉焦渴灼熱的喉嚨。
他在圍桿處磨蹭了半晌,幾度張嘴都以失敗告終。
本以為自己背過身去,就能夠不用正視那層羞恥,但最后卻發(fā)現(xiàn)這羞恥的來源其實是她的那雙澄澈眼眸。
他知道,她依舊在背后直視著他,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下定了決心沉溺,她也不會反抗。
但那雙眼眸,那雙澄澈的能映出人靈魂丑惡的眼眸,將會化成冰刀,甩著冰碴子一遍又一遍地凌遲著他的內(nèi)心。
難道要將這雙漂亮的眸子挖出來嗎?
不,那失去了意義……
他終于敗下陣來,慎重地抿了抿唇,問:“那什么……我這兒有電熱毯,你要不?”
“……?”
宓鸞一愣,驚訝的星光灑滿眼底。
平安夜,大雪。
宓鸞帶著溫暖的電熱毯走了,留下了郭淮一個人在屋里捶胸頓足!
他覺得自己像個有賊心沒賊膽的傻缺,在宓鸞邁出門第一步后他就后悔了。
可是木已成舟,自己下的決定,就算凍哭了也要接受!于是,他垂頭喪氣地整理好凌亂的床,而后一頭摔進已經(jīng)冷掉的被窩里,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在寒冷中自我唾棄。
冷嗎?冷就對了!
熱只會讓人意亂情迷!
冷才會永遠保持清醒!
寶兒悠揚的叫聲時不時從黑布罩里傳來,仿佛一聲聲嘲笑。
笑他小佛爺驕橫二十年,終于也有有賊心沒賊膽的一天。
咯咯咯,有趣有趣!
宓鸞踩著雪走回了小屋,一進門便慌里慌張的將木門插上,而后便靠在門上長舒了一口氣。
她懷里還抱著余溫殘留的電熱燃,將臉靠在上去蹭蹭,這是一股她從未體會過的溫暖。
過去,在鐵路旁邊的棚戶區(qū)里住時,冬天家里沒有電褥子,只能靠著一個黑漆漆臟兮兮的爐灶取暖,但就這樣,他們也不敢放心睡去,晚上還得將窗戶開一道小縫兒,防止一氧化碳中毒。
夜里北風呼嘯,早已散盡屋內(nèi)的熱氣,但煤爐還在鍥而不舍的燃燒,仿佛在嘲笑窮人的自欺欺人。
只要我燒得起煤,那我就比那些燒不上煤的人要強。
不上永遠不足,也永遠在比下中盤點著那一絲絲“有余”。
悲哀啊,人生就是一場自欺欺人的騙局。
對于宓鸞的前18年來說,她的生活從來都是湊合出來的,窮人的生活沒有質(zhì)量,只有活命。
所以,從進屋后,她便警覺地察覺到了郭淮的異樣。
有幾個瞬間,他的眼神像極了那些上門討債的男人,貪婪地仿佛要扒光她!
但她還是選擇了聽之任之。
要反抗嗎?
反抗了她要去哪里找這么便宜的房?
反抗了她以后的兼職工作時間該如何選擇?
反抗了……也就代表她的錢縮水了……
她不敢,也不能。
她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的錢,她可以沒有任何東西,但不能沒有錢。
所以,對于郭淮的舉動,她即使早就猜到了,卻也只能靜觀其變……
這年頭,誰會對一個自己毫無所求的人施恩?老板對你仁慈,是想壓榨你的勞動力;愛人對你仁慈,是想讓你整天當牛做馬,既撫慰他的心靈,又能滿足他的欲望;父母對你仁慈,啊……好像也只有父母對你的仁慈是無私的不計回報的,即使想讓你替他們養(yǎng)老送終,但最后的最后,面對著高昂的治療費用,他們還是會緊著嗓子說一句:“算了吧……給娃留點錢,不治了。”
這世間所有事都有報酬,老天爺像個精明的資本家,把你摔進這灰撲撲地人間,就是要讓你還債再負債,然后生生不息,爭取誰都逃不脫這苦厄的輪回。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們最后什么都沒發(fā)生,宓鸞松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她姑且當這場僥幸逃生是老天和郭淮給自己贈送的平安夜禮物。
夾著橘香的禮物,夜半悄悄入夢來,她今夜難得安眠,伴著雪落簌簌。
凌晨3點,她掙扎著爬起來,出門掃大街。
被窩溫暖。
她也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懶懶不想起。
但是她還是得上工,因為昨天班長叮囑她們,昨晚落雪,今天就要早起,馬路上的積雪不需要她們管,但至少要給行人開辟一條道路,這是他們的本分和職責。
雪還在靜靜地下,屋外積雪,一開門,昨夜下到腳腕高的雪“噗”地一聲,倒進屋內(nèi)。
她緊了緊身上的環(huán)衛(wèi)工人的外套,蹚著雪,悄悄地出了門。
冬風太冷,為了防止臉不被冷風刮傷,她終于花錢給自己買了個棉口罩御寒。
她這雙粗糙的長滿老繭的手已被老師批評了很多次了,臉如果再凍傷,那事兒可就大了。
從家門口這條街開始到大學路,她一個人包了整條街,瘦瘦小小的一個人,在前一條街領好除雪工具后,便拖著巨大的掃把和雪鏟,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地盤”。
以往,天氣好的時候,她還會在路過的小公園附近做一下拉伸和晨工,可惜今天不行,時間短,任務重,她得先把居民行走的街道清理出來才行。
可就在她吭哧吭哧鏟地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個明朗的男聲,問道:“大姐,您一大早就出來鏟雪???”
宓鸞一愣,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個穿著棉大衣,戴著大蓋帽的小伙兒站在自己身后。
她一愣,問:“您有事兒?”
這是住在這附近的小片警,宓鸞遠遠地見過他幾次,每次不是他剛回來,就是他剛要去上班,總之看上去都特別匆忙。
小片警趕緊擺擺手,說:“沒事兒沒事兒,就是剛下班,看您挺不容易的。”
宓鸞點了點頭,又轉(zhuǎn)回身繼續(xù)鏟雪,鏟了一鏟子后,默默地說道:“你們也不容易,凌晨才回家?!?p> 小片警將帽子摘下來,撓了撓頭,熱氣從頭頂蒸騰而上,他趕緊又扣上,然后拿起倒在一旁的大掃帚說:“我?guī)湍梢粫喊??!?p> 宓鸞趕緊拒絕:“不用,您趕緊回去休息吧。”
她只想趕緊打發(fā)他離開,往日都是自己一個人走過的路,突然多了一個同行者,她說不出的難受。
關鍵這位同行者打擾了別人的寧靜而不自知,熱情道:“沒事兒,反正待會兒還得上班?!?p> 宓鸞一愣:“上班?”
“對,待會兒要鏟雪,我們轄區(qū)被分配了任務,我其實就是回來稍微休息一會兒而已。”
宓鸞真誠道:“你們可真不容易。”
小片警不在意,大大咧咧道:“嗨,這年頭誰容易啊!”
也是,難,都難。
凌晨爬起來鏟雪的宓鸞難,凌晨剛回家的小片警難,而躺在金絲楠木上“享受”冰冷被窩的小佛爺,也難。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扛過這個冰冷的夜晚的。
百年的老宅總是透著股陰森,沒了溫暖的電熱毯,主廂房的屋子就成了一口冰冷的棺材,而他本人就成了躺在冰棺上的傻缺。
金庸的《神雕俠侶》話本還靜靜地躺在他的枕邊,書的邊角早已被磨爛,磨出細細的絨毛,雖然他在昨晚體會到了楊過躺在寒玉床上的感受了,但他的身邊卻沒有一個能在繩上安眠的小龍女,實在可惜。
與冰冷的老宅相比,2000年的平安夜簡直不要貼心,特意在周天,能夠讓年輕人們有充足的時間在夜晚高呼,高呼青春,高呼萬歲,高呼熱烈燃燒著的生命。
而后,第二天周一,圣誕節(jié)當天,年輕人們便用實際行動闡述了熬了一晚上大夜來狂歡的青春為何——階梯教室躺倒一片。
以王威為首的狂歡派們,個個頂著黑眼圈,無精打采地坐在座位上。
郭淮難得將自己裹成個球,厚厚的帽子加厚厚的圍巾,一進屋便直奔暖氣片,一整堂大課與暖氣難舍難分。
他踢了踢睡出鼾聲的王威,問:“昨晚你們干嘛了?”
王威被他踢醒,抹了一把臉,迷迷糊糊道:“你昨天干嘛去了?”
“我能干嘛,回家了唄?!?p> “跟那個小房客?”
“不然呢?”
“切……”
王威說完又倒下想睡,郭淮緊接著又踹了他一腳,嗤笑:“哎呀,人可真夠奇怪的?!?p> 王威翻了個面,將頭擺向另一邊,后腦勺對著他,咕噥地問:“什么奇怪?”
“不奇怪嗎?在本應該是體力最旺盛的年紀,卻如此嗜睡,這不奇怪嗎?還是說,你本身就虛……哎,大威,我媽認識一老中醫(yī),你要不去那兒……”
“滾!”王威蹙眉白了他一眼,反問道:“那昨天你睡著了么?”
“必然睡著了。”
“自個兒?”
“對啊?!?p> “這不就得了?!?p> “……?”
這沒頭沒腦的對話讓郭淮琢磨了半天,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好哇,這臭小子是拐著彎的罵自己無能??!
問他昨晚是不是一個人睡的?意思不就是罵自己,當了一晚上舔狗,最后連湯兒都沒喝著還得自個兒一人睡么?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本就吃了一晚上憋虧的郭淮不干了,又將王威薅起來,諷刺道:“行啊,看來跟藝術學院那幾個妹妹交流不錯啊,一晚上都學會罵人不帶臟字兒了?!?p> 王威無奈,求饒道:“大哥,你行行好就讓我睡會兒吧,交流什么啊交流!昨晚上差點在局子里待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