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懶依然是那么忙,總是到處去開會,云享依然是那么孤獨,周圍都是沒有性別意義的人---親人、下屬、領(lǐng)導,她只能扮演乖巧的女兒、慈愛的母親、威嚴的總工、得力的干將,永遠沒機會當一個敏感脆弱需要人撫慰的女人。
她也曾想,即使與地懶不能結(jié)為連理,就做火包友好了??上У貞泻盟票芟右粯?,再難露面。微信消息有信必回,有問必答,就是不現(xiàn)身。云享也嘗試努力過,比如借口生日給他發(fā)消息:今天是個偉大的日子,天朝人民在歷史上的今天發(fā)起了抗擊外敵入侵的偉大運動,連學校都舉行儀式為我慶生,真是愧不敢當。她的生日跟天朝一個紀念日重合,最是好記。地懶立刻回了個生日快樂的表情,并發(fā)來88.88大洋的紅包。云享看著那紅彤彤跳動的紅包,腦子里只回蕩著一首老歌:~~我只想哭只想哭只想哭555~~
有一天,地懶發(fā)來通知,他要到某地進行封閉式實驗,長達4個月,徹底失聯(lián)。此后,他就真的消失了。煙一樣消散在空氣中。
徹底失了念想的云享不知何去何從,白天她還得用強大的意志力扮演那些角色,夜晚只能一個人在冰冷的床上蜷縮掙扎。
又一個周末,老媽帶女兒找老爸去了,女兒一直鬧著要去吃那邊的蝦排。她又一個人獨守空房。在屋子里逡巡了幾圈看見了笑面虎留下的那瓶紅酒,上次他們倆只喝了一點點,還剩下大半。人都說借酒消愁,她四十年來一直克制自己,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即便應(yīng)酬都是淺嘗輒止,從未醉過,今日不如豁出去,醉一次吧!從未醉過的人生還叫人生嗎?讓她麻木一會兒吧,哪怕只有一小會兒,不要再這么痛苦的清醒、這么清醒的痛苦了!
云享把酒倒入玻璃杯,又一杯杯的灌進了自己的胃里。第二杯開始,她的臉已經(jīng)象火燒一樣灼熱,但意識依然清晰;第三杯開始,她的頭開始疼痛,仿佛有人拿錘子一下下的鑿她的腦殼,但意識依然清晰;第四杯,酒瓶見了底,她的頭仿佛已經(jīng)不是她的了,大概已經(jīng)被拿錘子的人敲去了一半,疼痛長在腦子里~~
噹噹!不是錘子響,是微信消息響!難道是地懶?云享抓起手機,打開一看,是甲方,問她一個技術(shù)問題,她被敲剩的那半大腦居然還能運作,清晰明了的回答了甲方。
她站起來,想往臥室走,但是被敲掉的那半大腦帶走了她的平衡能力,她只覺一陣眩暈,房子墻壁都變了平行四邊形歪著向她倒下來,迫得她一個踉蹌又跌回沙發(fā)。她甩甩腦袋,感覺腦漿被甩出去一些,畢竟她只剩半個腦殼了,那疼痛又強了幾分,她雙手捂住腦袋,繼續(xù)站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往臥室跋涉~~才幾步的距離,她感覺好似翻越了千溝萬壑,好不容易把自己摔到床上,手機又爆炸一般響起~~
云享無力的松開一只捂腦袋的手,腦漿不要溢出來才好,綿軟的拿起手機接聽:喂~
--云享,我是曉曉啊。[曉曉?她怎么會來電話?]
云享虛弱的笑笑:曉曉,你好啊,有什么事?
--我跟你講啊,老驢子和小單子真是我的嫡親同學啊,他們要一起護送我來N市相親啊!
--哦~咳~真的???
--對?。∧阏f搞不搞笑,哈哈!咦?你的聲音有點不對,生病了嗎?
--沒有[云享努力清了清嗓子,剩下的那半腦子依然清晰異常]
--你知道相的是誰嗎?呵呵呵~~
--誰?
--就是道哥呀!
--哦~他前兩年確實離了。
--所以啊,老驢子就說為毛我不跟他湊湊呢?小單子正好下周來出差,他倆就非要攛掇我也來。
--不錯啊,試試唄。[云享不由笑起來,頭疼似乎也輕了點兒]
--我正好也想跟道哥談?wù)動袥]有可以合作的項目,到時你也來吧,就當同學聚會了,正好二十周年那次我沒空去,咱們都沒見著。對了!其實你干嘛不跟道哥?。∧憧茨銈z都在N市,不像我還在X市,異地也挺不方便的。你最近見過道哥嗎?
--經(jīng)常見,跟他們公司合作呢,他是我的甲方。
--哎呀!你看看,這老驢子根本就是搭錯線嘛!應(yīng)該找你呀!
--我剛離,還沒廣而告之。
--哦~沒關(guān)系,下周一定來!我就湊湊熱鬧,主角改成你!
--我跟道哥沒戲,他不是我的菜。[那半截腦子好像也回來了,頭疼好了很多,云享更加冷靜了,無比鎮(zhèn)定的告訴曉曉]
--為啥???我覺得他不錯哦,人又細心,又是老同學,個子也挺高,人又特別清秀。[云享懷疑曉曉其實還真打算跟道哥發(fā)展發(fā)展?]
--他實在是太清秀了點~[笑容浮現(xiàn)在云享臉上,她想起大學全班出游,道哥站在桃花下,纖手攀一細枝,黑色披風隨風飄蕩,面如傅粉,眉若遠黛,怎一個弱柳扶風、嬌柔怯怯啊!即便后來工作,與他再次重逢,云享一直驚訝居然是他娶老婆而不是他嫁給別人。云享說話已經(jīng)算是輕柔的了,經(jīng)常被別人抱怨聽不清,到他跟前只能算是個女漢子,她總是豎起耳朵靠近他,才能聽清他說的什么。]
--反正不管怎樣,到時一塊兒聚聚,聊聊,一定來??!
--好的,定好地方叫我。
--拜拜
--拜
云享如釋重負的扔掉手機,胡亂脫了衣服,趕緊蒙頭大睡,渾身開始火燒一樣灼熱,腦袋上一直還有個錘子在敲,但力度小了很多,不管怎樣,她很快睡著了。
第二天,云享是被身上癢醒的,她起身撩起奇癢無比的胳膊和大腿一看,只見皮膚上全都布滿了紅疹,每個毛孔處都冒出一個小紅疙瘩,恐怖異常。她想起自己生產(chǎn)后對一次性床墊過敏,就是靠抹綿羊油治好的,幸好家里有存貨,趕緊取來滿胳膊滿腿涂上,總算不那么癢了。去照了下鏡子,臉倒沒事,只是慘白如死尸,毫無血色,但總是能出去見人的。
三天后,小疙瘩退下去了,每個毛孔又開始皸裂爆皮,幸好云享沒有密集恐懼癥,不然自己都要被自己嚇死,這密密麻麻的白皮布滿大腿、胳膊,看著都頭皮發(fā)麻,撕又撕不得,抓也抓不得,只能繼續(xù)抹綿羊油,象批膩子一樣厚厚的批上去。幸好不是夏天,幸好都能被衣服遮住,幸好最近不可能啪啪[否則十個地懶也嚇跑了],幸好頭臉沒事,不然怎么去見老同學!
這就是她的醉酒體驗嗎?沒有嘔吐、沒有胡言亂語、沒有亢奮、沒有斷片、沒有意識模糊,只有一身的皮疹,還不知何時能好,恢復她白嫩緊致的好肌膚。
如果酒精不能麻醉她,那她只能一生永遠清醒,直面生活的所有苦痛,逃避不得!老天爺為何如此殘忍!
到了見同學那晚,云享泰然自若的去赴宴了,假裝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假裝她心無掛礙,假裝她正享受自由,假裝她身上一點都不癢,反正沒人看得見她胳膊、腿上遍布的爆皮。
說起來她與老驢子他們七八年沒見了,他們畢業(yè)后一直在X市,前年那次二十周年聚會他們都沒來,這回也算個小彌補。老友見面自然是非常高興,道哥太忙,讓他們先吃,他晚會兒到。
老驢子聽了曉曉的匯報,大驚小怪的問:??!云享!你怎么離了!你都結(jié)了十幾年了吧?我以為你肯定奔著白頭偕老去的。
云享淺淺一笑:開始就是個錯誤,亡羊補牢吧。
曉曉:我支持云享!有啥大不了的,就是要跟從自己的本心走,不要受各種議論左右。
小單子:你小孩多大了?男孩女孩,跟你嗎?
云享:跟我,女孩,上小學。
小單子:那你女兒知道嗎?
云享:等她大了,懂事了再告訴她吧,她現(xiàn)在只知道吃好玩好。
老驢子:對呀!你為毛不跟道哥呢?多合適!都在一個城市。
曉曉:就是,他倆還在合作呢,道哥是她的甲方。
老驢子:哎呀呀!你真是的,這還不趕緊的!
云享一頭黑線,無奈的笑問:你們今天不是要搓和曉曉和道哥嗎?怎么又扯我了呢?
曉曉:哎呀~我就別提了,根本是來湊熱鬧的!我倒是想問問道哥,他們公司能不能跟我們大學合作個項目。
老驢子:對對對!云享趕緊考慮,機不可失,道哥人多好??!
云享端著飲料,笑而不語。
正好,道哥來了。別看老驢子剛才起哄得熱鬧,見了道哥就蔫了,道哥這弱柳扶風的氣場自然而然的就讓人不敢褻瀆。大家一本正經(jīng)的敘了會舊,談了談市場行情,曉曉問了問項目情況,道哥說還得回去開會,大家就散了。
小單子去趕高鐵,跟云享順路一起地鐵,老驢子開車送曉曉回X市。云享剛到家,曉曉就發(fā)來微信:我跟老驢子聊了一路,他說你簡直跟大學一模一樣,一點沒變,年輕是真年輕,但你能不能留個長發(fā),更女人點兒。
--不能,哈哈
--唉~你呀,明明長得這么好看,非得不好好捯飭。
--這輩子就這樣了,破罐破摔了。
--老驢子說他其實也挺想離的,他老婆有點性冷淡,但為了孩子就忍了。
--哼!男人好解決的。
--他反正不太正經(jīng),剛才他還說,你跟小單子完全可以去車站旁邊的賓館來一發(fā),時間充裕的很。
--?。?!這也太~咳~我~無語!
--我說不可能,別說你不是那種人,小單子也不是,人家老婆孩子好著呢。
--他自己爛透了,把大家都想得齷齪(鄙視)
--反正啊,我是只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你肯定也是的,要不你干嘛離啊!繼續(xù)將就唄。我到現(xiàn)在沒找也是因為如此,不珍視我的人,我才懶得搭理!
--對啊~[突然,女兒在旁邊大聲喊她]我看下女兒哦,回聊
--去吧去吧
……
“不珍視我的人,我才懶得搭理”是啊,她為何要搭理不珍視她的人?什么時候都不能舍棄尊嚴。
一個月后,她胳膊和腿上密密麻麻的白皮如雪片一樣紛紛脫落了,又恢復了白嫩的肌膚,一切了然無痕,只有她自己知道發(fā)生過什么,外人看她永遠是那么泰然、永遠是那么平靜。
這算不算脫胎換骨了呢?要是修仙,估計就算度了一劫,飛升一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