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浮生
“公孫姑娘，你言重了。”
“我只是說了別人不敢說的話罷了。洛國和靳國，明爭暗斗，相互試探。洛姑娘是學子楷模，可曾想過，什么法子能改變?nèi)缃竦木硾r？”
“我不過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哪有什么法子？”
“洛姑娘，姐姐還贊賞過你，我還曾經(jīng)好奇，你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如今看來，你也就是會掉書袋，頂多是個學究，內(nèi)里就是個大俗人?！?p> 外界的天翻地覆，暫時未波及這群尚在求學的少男少女，他們依舊過著流水的年華……江南風物好，明山學子是一群過客，終究要從安臨分院回到洛都明山院。
九月，張更一回到百草堂，就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吼叫，“好你個鵝將軍，背著我找媳婦，連蛋都生了！”
青果端著一篩子藥材，“宗主，您再生氣也沒用了？都已經(jīng)這樣啦?！?p> 半夏道：“確實是這樣，宗主，丁叔可喜歡鵝將軍，給丁點兒和這四只蛋都造冊入籍了?！?p> 蘇木道：“丁點兒還是丁嬸親自挑選給送來百草堂的?！?p> 茜草道：“連著一家子的窩都是丁叔搭的?！?p> 張更指著鵝將軍，氣鼓鼓地道：“行，先斬后奏。有個好靠山是吧？還記得是誰把你養(yǎng)大的嗎？以后別說你是我養(yǎng)的鵝！”
一個月后。
“望、聞、問、切，開飯啦！”洛瑾把糧食放在手上，讓四只小黃毛球吃。
張更摸著那只和鵝將軍一般大小的白鵝，那白鵝的頭上比鵝將軍多了一個斑點，“丁點兒，多吃點！”
她又把鵝將軍往另一邊推推，“鵝將軍，吃你自己盆里的，別搶你媳婦的?！?p> 洛瑾道：“雙兒，你給這四小天鵝取名叫‘望聞問切’，我服了?！?p> “多好聽呀，一聽就知道是我逍遙醫(yī)養(yǎng)的鵝?！?p> 洛瑾喂好了一群鵝，從百草堂回到日光軒，發(fā)現(xiàn)院門前的松樹上多了一個窩，他見丁叔在樹下清掃地面，問道：“丁叔，這窩里是何方神圣？”
丁叔停下手中的掃帚，“一窩珍珠鳥，是一個月前來這里安家的。我就索性給他們造冊入籍?！闭f完，他到別處打掃去了。
洛瑾看著鳥窩，想起了什么，一只鳥兒從巢中飛出，洛瑾抬起小臂，那只鳥兒落在他的手臂上，“還真的是你呀！”
鳥兒歡快叫了幾聲。
“比之前長肥了！”
鳥兒不滿意啼了幾聲。
“來了，就好好住下吧。”他手臂一動，鳥兒飛回巢中。
不一會兒，兩只大些的帶著幾只小的一起出了窩，擠在樹枝上，站成一排。
洛瑾笑著點頭，“厲害厲害，一大家子了?！?p> 轉(zhuǎn)眼間，又到一年春日。明山學子的院服換成春裝，廣袖交領(lǐng)，點綴著杏花紋樣。
月華軒軫室，洛玨正在抄錄文章，李小妹趴在桌沿，拿起擺在她面前的書，“《浮生六記》，姐姐，結(jié)業(yè)策論已經(jīng)讓人頭痛了，你怎么還在抄這個？”
“文心閣里的書，結(jié)業(yè)之后，怕是沒機會再來看了，抄錄一本帶回去，留個念想?！?p> “念想？”李小妹從袖子中拿出一塊折疊的錦帕，上面繡著紅梅，她輕輕打開，“正好，我有樣東西給你。”她雙手托著錦帕呈到她面前，“姐姐，你名里有個‘玨’字，這塊玉玦送給你。它有一個好處，夏時生涼，冬日發(fā)熱。馬上天熱了，你戴著，不會因為來不及擦汗，讓汗水滴了你的書卷。到了冬天，你也不怕冷了?！?p> 洛玨放下筆，雙手捧起玉玦，細細看去，玉上刻著海棠花樣，“倒是真的。哪里來的？”
“在陶家店找到的，哦，是陶氏產(chǎn)業(yè)，洛夫人家的。怎么會有假貨？”
“這么一塊，價值不菲吧?！?p> 李小妹搖搖頭，“還真不貴！這塊玉玦其實是半石半玉，我是看中它冬暖夏涼的功效，才尋來給你。姐姐，你就留著做個念想。結(jié)業(yè)過后，還真不一定再見了?！?p> “好！”
那白色玉玦上穿了紅繩，做成項鏈的樣式，洛玨將它戴在脖子上，又整理衣物，將玉玦掩藏在衣物下。這枚玉玦，她掩在衣物之下，別人是看不見的，只有皮膚能感受到紅繩的紋絡，玉玦的涼氣。
她抄錄完畢，翻著《浮生六記》，“《浮生六記》，也是浮生六趣。得此六趣，不枉浮生。只可惜，只有四記。另外兩記，任我四年，在文心樓翻了多少典籍，都找不到只言片語?！?p> “文心樓藏書，是百年的心血，區(qū)區(qū)四年，你哪里看得完？再者，文心樓雖是天下第一藏書閣，可是，也未必能藏盡天下之書。姐姐若真想找那兩記，結(jié)業(yè)之后，周游天下，在各地藏書閣找。順帶游山玩水，仗劍天涯，多暢快！”洛玨抬頭，看向門外的天空，“若真如此，無牽無掛，倒也是樂事一件?！彼D(zhuǎn)頭看李小妹，“從洛都到安臨分院這一段過往，我已經(jīng)知足了。”
“姐姐，你真好養(yǎng)活。”李小妹道：“你也真聽話。文心樓藏書，弟子用后歸還，不可損壞，不可玷污，不可帶出明山院，不可拓印，但可登記抄錄，你按照規(guī)矩辦得妥妥的。姐姐要是抄錄天下孤本，花時間倒還有價值，可是這《浮生六記》，在外面的書攤上都能買得到?！?p> “我知道，可是只有文心樓的這本，是當下世人所知最早的一本，還是要溯本求源?！?p> “你結(jié)業(yè)之后，干脆留在明山院當長史，這文心閣長史最適合你了?！?p> 李小妹接著道：“說到這個明山院對于書籍的規(guī)定真嚴厲，連學子的課本也是。這個我就想不明白了。”
“結(jié)業(yè)之后，學子歸家。所學之書要么如棄敝履，要么束之高閣。倒不如留在明山院，留給下一屆學子，或者由明山院捐給其他學堂?！?p> “怎么說呢？就是為了省錢吧。明山院一切用度由國庫供給，卻時時記著開源節(jié)流。”
“如此才是最好，畢竟‘起家針挑土，敗家水推沙’。”
“姐姐，你的《浮生六記》抄錄完成了，結(jié)業(yè)策論如何了？”
“還有一些需要彌補，正好午膳后去文心樓還書，再找找典籍?！?p> “那我也去吧。我呢？和你不一樣，是坐不下冷板凳的，去文心樓的次數(shù)，掰著指頭都數(shù)得清。唯一能讓我踏足文心樓的，就是李太白的詩集，但那巨著一本，和磚頭一樣厚。我喜歡的，也就其中幾十篇罷了，我就看看，懶得抄。若有人能幫我抄錄那幾十篇，我也樂意，但估計沒人幫我做這花時間還沒啥利益的事情吧？”
“你喜歡的幾十篇，可都能記下？”
“當然?！?p> “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呀?！?p> “我過目不忘嘞。不信，你聽我背一背?！崩钚∶们迩迳ぷ?，“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洛玨聽她背完，“五十六篇，一字不差。不錯?！?p> “嘿嘿！我厲害吧？這五十六篇，要是同窗們一人幫我抄一篇，倒是快。但那樣，要么我是明山院的老大，必須聽我的；要么，我人緣特別好，每個人都樂意幫我。只是無論是哪一種，我可都要招人惦記了，還是不折騰吧?！崩钚∶脧男咨献チ艘槐?，一氣兒灌了下去，再用袖口擦擦嘴角，“一口氣背這么多書，都餓了，走，我們?nèi)ルS園。”她一邊說，一邊拉起洛玨。
月華軒院門口，鄭遲在門洞前探頭探腦，丁嬸攔住，“鄭遲，這是女學居所，止步。”
他一揖，“丁嬸，我知道，我找人，不進去，就在這等?！?p> 丁嬸道：“畢竟男女有別，你若等人，還是站遠點?！?p> “好，聽您的?！彼h處走了幾步，站在竹林下。
洛玨、李小妹一同出了月華軒。洛玨看見竹林處的人影，“有人找你?！?p> 李小妹看看，又對她說道：“姐姐等我一會兒?！?p> 說完，她走向鄭遲?！罢椅腋陕?？”
鄭遲打開手中的油紙包，“隨園新出的點心，你嘗嘗?！?p> 小妹拿起嘗了一塊，細細品味。
鄭遲問：“小妹，味道如何？”
“甜！”
“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歡這個味道，都給你?！彼延图埌茫偷剿种校澳俏乙院竺刻旖o你送?！?p> 李小妹笑著搖搖頭。
“怎么？你不喜歡？”
“不是?！崩钚∶玫溃骸包c心我喜歡。但是，你這個樣子，我不喜歡。這個時候，你不應該花太多心思在這些事情上面。結(jié)業(yè)策論在即，你準備如何？還記得你答應過的，要一起結(jié)業(yè)！”
“你放心，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p> “光說不做，我更不喜歡。”
“你等著瞧！”
“那我就等著刮目相看了！”
第二日，洛玨早早去了文心樓，身影穿梭于各個書架間，將線裝書、帛書、竹簡等找了許多，抱到書案前，領(lǐng)取專用宣化紙，一張張開始抄錄。六日后，抄錄完成，洛玨將一疊宣化紙用線縫好，交給文心樓主管人員審閱。
葉純今日當值，他翻翻書頁，一笑，露出小酒窩，“師姐，旁人都是抄錄一整本書，你這是將各本書上的內(nèi)容各抄錄一部分。而且，從哪本書上抄錄的，都用朱筆批注，師姐這是自己編了一本書了?！?p> “哪里，抄著玩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