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懸疑偵探

惡念空間

第三十二章 舍棄

惡念空間 橫峰掃月 5368 2021-03-25 22:23:03

  元成輯走出巷子便看到車窗里的一點火星。這一片區(qū)沒有路燈,唯有微弱的星月光輝充當燭光。一丁點的火星,透過車窗映射出來,仿佛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

  元成輯的心的確被點燃了。他記得,自己用圓珠筆劃自己的手臂,是三年前的事情。時至今日,手臂上的傷痕早已愈合,只留下非常淺淡的一條疤。

  元成輯自信,這條疤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包括舒博?;蛘咄艘徊秸f,縱然有人偶然看到了他手臂上的傷疤,也絕對不可能一眼看出它是用圓珠筆劃出來的。

  可是他僅認識一天的涂思婷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她不僅知道他手臂上的傷疤,還知道他愛背辛棄疾的詞,甚至知道他最喜歡那句人盡皆知的“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元成輯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涂思婷就是范云汐。三年前倒在血泊里的美好女孩,以奇特的方式回到了這個世界。

  元成輯知道,這種事情顯得荒誕,像鬼故事一樣。但他依舊愿意這樣相信,也只有這樣,他早已枯死的心,才能得到春雨的滋潤。

  元成輯走到車窗前時,晦澀的視線看不清里面的畫面,只隱約看到一個漆黑的人形剪影,以及剪影手指處夾著的一簇火星。

  毫無疑問,那團火星是正在燃燒的香煙。

  元成輯已經(jīng)聞到嗆人的煙味。

  而在車上吸煙的人,無疑是舒博。

  元成輯寧開車門,坐到副駕駛座,皺眉道:“舒博,你怎么了?”

  黑暗里,他看不清舒博的表情,只隱隱看到舒博的眼睛動了一下。

  漆黑的環(huán)境中,人的眼睛無疑是最明亮的部位?;蛘哒f,無論在什么環(huán)境中,人的眼睛都是最顯眼的部位。因為眼神本身就是表情的分類之一,人的表情變化,也往往藏在眼睛里。

  所以元成輯看到了舒博眼中的憂傷。

  舒博把煙嘴送到嘴里,使勁吸了一口,火星便忽然旺盛如熊熊燃燒的火把。

  他嘴里吐著煙霧,話音卻顯得尤為平靜。他淡淡說道:“沒什么,就是忽然想知道吸煙是什么感覺?!?p>  元成輯和舒博自幼相識。今天的確是他第一次看到舒博吸煙。

  舒博繼續(xù)道:“網(wǎng)上流傳著一句很有意思的話,‘哥抽的不是煙,而是寂寞’。我不會吸煙,但心里的確感覺落寞,便想試一下,吸煙的感覺?!?p>  元成輯問:“所以你的車里一直備有香煙?”

  舒博道:“并沒有。這盒香煙是我半個小時前買的?!?p>  元成輯抬眼掃視四周,視野的最遠處也看不到半點燈光,便忍不住問道:“這個時間,在這附近還能買到香煙?”

  舒博好像被嗆了,忽然咳嗽起來。他咳得非常急促劇烈,甚至咳出了鼻涕。他抽出衛(wèi)生紙擦鼻涕,順手把還燃完的半支煙丟出車外,抱怨道:“早知道吸煙是這么難受的感覺,我就不該浪費時間、浪費力氣、浪費汽油、浪費金錢去夜市買這樣一盒煙?!?p>  元成輯忍俊不禁。

  舒博問:“怎么樣?”

  元成輯不解道:“什么怎么樣?”

  舒博問:“你和涂思婷聊的怎么樣?”

  元成輯道:“不是特別愉快?!?p>  舒博問:“她在鬧脾氣?”

  元成輯道:“沒有。”

  舒博問:“你在刁難她?”

  元成輯搖頭道:“不是?!?p>  舒博問:“那為什么不愉快?”

  元成輯如實道:“我情不自禁抱了她,然后挨了她一巴掌。這似乎并不是愉快的事情。”

  黑暗里沒有回應,元成輯只見舒博安靜得宛如木雕,一動不動。

  元成輯皺眉道:“舒博,你怎么了?”

  舒博沉聲問道:“為什么會情不自禁抱她?”

  元成輯很想說“因為她就是范云汐”,但他一想到這個說法極其荒誕可笑,索性撒謊道:“你也說了,我需要一個女朋友。我和她聊了一會,忽然感覺她的確是一個很不錯的女孩,美麗、大方、而且愛笑,所以情不自禁吃她豆腐?!?p>  舒博沉默。

  元成輯問:“你呢?為什么憂郁落寞?”

  舒博道:“有的人生來就奇怪無比。開心不需要理由,憂郁也不需要理由。我好像就是那類人?!?p>  元成輯搖頭道:“我們這么多年的交情,莫非我還不了解你?你無論開心還是難過,都一定有原因,何必在我面前撒謊?”

  舒博道:“你了解我,莫非我不了解你?我知道你一開始很對涂思婷很是抵觸,以你的性格,絕對不會因為幾句閑聊就失態(tài)到情不自禁去抱她。所以是你撒謊在先?!?p>  元成輯說不出話。

  舒博道:“要不這樣。我不問你,你也不問我。哪怕是自幼同吃同住同睡的雙胞胎兄弟,彼此也得給對方留一點私人空間。我們也該稍微留點空間給對方?!?p>  元成輯覺得這樣很好,便點頭道:“好極了。不過你可不要再借煙消愁,不然車子里太悶,我睡不著。”

  舒博問:“莫非你打算睡車里?”

  元成輯道:“你一開始不就是這么打算的嗎?”

  舒博道:“我睡車里的前提是,你一直留在涂思婷家里不出來。現(xiàn)在你出來了,莫非我們不該回宿舍睡覺?”

  元成輯道:“萬一李小蘇半夜來找涂思婷怎么辦?”

  舒博皺眉道:“李小蘇是地痞混混不錯,但他不是夜半闖門的強盜。你不要繞彎子,直接說實話?!?p>  元成輯道:“追一個女孩,當然要盡最大努力寵她。無論李小蘇來不來,明早我們都得接她去學校。”

  舒博問:“追涂思婷的人是你,不是我。為什么是我們接她,而不是你一個人?”

  元成輯道:“在我們國家,未滿十八歲的少年不能考駕證。我比你小半歲,還有一個多月才滿十八歲,所以我并沒有機動車駕駛證?!?p>  舒博道:“你不僅沒駕證,而且也沒車?!?p>  元成輯道:“所以你必須留下來?!?p>  舒博道:“你不怕我這顆燈泡太亮,閃到你們的眼睛?”

  元成輯笑道:“我只怕我們太耀眼,刺傷你的眼睛。”

  十月中旬的俞縣,黑夜便被拉長了許多。

  初陽還未升起,蒙蒙晨霧里,天邊只有一線光亮,涂思婷便推開門蹦跳著走了出來。

  元成輯早就醒了,并且一直盯著巷子深處。

  直到涂思婷走到巷子出口,元成輯便立刻推門下車,宛如耍流氓一般,三大步便沖到她面前,毫不猶豫抱住她。

  涂思婷似乎對擁抱有了免疫力。她認出眼前的人是元成輯之后,第一時間居然沒有掙扎,而是像飄香的花樹,安靜站著不動。

  元成輯抱夠之后,松開她,斬釘截鐵說道:“涂思婷,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女朋友?!?p>  涂思婷問:“這是疑問句還是陳述句?”

  元成輯道:“當然是陳述句。畢竟你昨天已經(jīng)說了,只要我?guī)湍憬鉀Q李小蘇的問題,你就做我的女朋友。”

  涂思婷搖頭道:“抱歉,我忽然不想做你的女朋友了?!?p>  元成輯皺眉道:“為什么?”

  涂思婷道:“第一,我昨天說做你的女朋友,完全是被逼無奈。現(xiàn)在我想好了,李小蘇雖然挺煩人,但對我總歸還算尊敬,至少不會用強;第二,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就算我真的想談戀愛,也不會去當某個女人的替身;第三,縱然你沒有把我當成那個什么云汐的替身,談戀愛不也應該循序漸進嗎?你至少讓我看到你的誠意再說。”

  元成輯盯著她,蒙蒙亮的光線里,她的臉好像變得更加皎潔美麗。

  他重重點頭道:“沒問題。我退一步,從現(xiàn)在開始,我追你?!?p>  涂思婷問:“我想吃肯德基,你帶我去吃?”

  元成輯點頭道:“當然?!?p>  涂思婷問:“我想買一身好看的衣服,你幫我買?”

  元成輯毫不猶豫回答道:“必須的。”

  涂思婷問:“我走不動了,你背我?”

  元成輯道:“求之不得?!?p>  涂思婷問:“我扇你巴掌,你不生氣?”

  元成輯無所謂地笑道:“愛吃豆腐的少年郎,從不因美女的巴掌動怒?!?p>  涂思婷問:“我至少陪十個男人睡過,你還追我?”

  元成輯怔住。

  涂思婷的臉上浮出譏誚的笑容,冷冷道:“男人!”

  元成輯回過神來,當即糾正道:“第一,我還未滿是十八歲,只是一個可愛的少年郎,而非大男人;其二,就算我滿了十八歲,也還沒行‘成人之禮’,算不得大男人。不過如果你愿意的話,也就一個多月吧,我就可以從不諳世事的少年郎變成頂天立地的好男兒?!?p>  涂思婷明顯愣了一下,旋即“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似乎她也被元成輯油腔滑調(diào)的語氣逗樂了。

  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眉毛彎彎的,眼睛彎彎的,嘴巴也彎彎的。

  元成輯繼續(xù)道:“我相信你?!?p>  涂思婷問:“你相信我什么?”

  元成輯道:“之前你對舒博說,你還是處女,他不信,但我相信?!?p>  涂思婷問:“為什么相信我?”

  元成輯道:“我若不相信你,又怎么好意思追你?”

  涂思婷莞爾道:“好吧,勉強算你過關。不過你可不要高興得太早,我的脾氣壞得很,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想出刁難人的法子來折磨你了?!?p>  元成輯自信道:“法子你可以慢慢去想,不過現(xiàn)在你該把手給我了。”

  涂思婷疑惑道:“手?”

  她雖疑惑,但還是伸出了手。

  元成輯毫不猶豫抓住她的手,牽著她便大步向車里走。

  涂思婷使勁甩手幾下,沒掙脫開,便蹙眉道:“我好像還不是你的女朋友?!?p>  元成輯道:“對啊?!?p>  涂思婷問:“那你還不放開我?”

  元成輯道:“就是因為你還不是我的女朋友,所以我只牽你的手?!?p>  涂思婷蹙眉道:“如果我真成了你的女朋友,又會怎樣?”

  元成輯邪笑道:“吃你的肉?!?p>  元成輯拉著涂思婷坐到汽車后排座。

  前往俞縣七中的路上,元成輯的手腳很不老實,吃了涂思婷不少豆腐,但她并沒有特別抗拒,甚至還偷偷笑。

  就仿佛,從他們的對話結束起,他們就確定了交往關系。

  這期間,舒博一直專心開車,不曾回頭一次。

  到校后,元成輯親自送涂思婷去班級教室。而令他沒想到的是,涂思婷居然就讀高三二十九班。

  俞縣七中是一所規(guī)模很大的學校,雖然內(nèi)部管理非常松,學生之間經(jīng)常鬧出不得了的大事。但毫無疑問的是,一所學生容量上萬的中學,里面少不了優(yōu)異的尖子生。

  元成輯在這所學校讀了四年多,從初中部讀到高中部,大概了解學校里的班級等級分布。

  一般來說,一個年級,前面的二十個班左右,都是平行班,也就是那種最普通的班級。這種班級里,形形色色的學生都有,教室風氣基本上是烏煙瘴氣一團糟;

  二十班到二十五班便是實驗班。這種班級的優(yōu)秀生較多,基本上都是要沖擊高考的好苗子,再不濟也是中規(guī)中矩在認真學習的老實學生。所以二十班以后的班級,像正常的高中班級;

  而二十五班以后的班級,便是火箭班。這種班級里的學生全都是尖子生,毫不夸張的說,隨便從里面抓一個學生出來,至少也是二本大學以上的苗子。

  涂思婷讀二十九班,已然證明她正是俞縣七中里,為數(shù)不多的好苗子。

  涂思婷在教室門外愉快地揮手,便蹦跳著跑進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認真看書。

  元成輯站在外面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個班安靜得出奇,偶有聲響,便是書本翻動的聲音。他站在教室外,甚至能聽出聲源的大致方向。

  ——這才像高中教室,這個教室里的人才像高中生。

  元成輯這樣想著,心中忽然有了一抹惆悵。他意識到了自己和涂思婷之間的現(xiàn)實隔閡。雖然他們年齡差不多,但總歸在學習上差一個年級。

  還有不到八個月就高考了,而涂思婷是火箭班的尖子生,這種學生想考出一個好成績并不是難事。

  高考結束后,她便離開這個城市,去遙遠的未知城市上大學。

  到那時,他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她一次,他們還能保持親密聯(lián)系嗎?

  元成輯回到自己的教室,高二三班的教室和高三二十九班的教室果真是天壤之別。早自習的鈴聲早就響了,而高二三班的教室像正趕集的菜市場。喧囂聲不斷,聊天的、打牌的、躲在墻角吸煙的、甚至于明目張膽卿卿我我談戀愛的,在這個教室里,沒有最奇怪的學生,只有更奇怪的學生。

  或者說,坐在第一排的舒博是唯一的例外,只有他一個人在看書。他在看一本《宋詞精選》,這類書的版本非常多,有的都是《菩薩蠻》《西江月》《生查子》《十六字令》等簡短且好理解的詞,有的卻是《水龍吟》《摸魚兒》《賀新郎》《六州歌頭》等上百字長的復雜詞。

  舒博看的這本《宋詞精選》,恰恰是比較復雜的一本。而他現(xiàn)在看的一首詞,正是《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

  ——辛棄疾的詞!

  元成輯的神色輕輕凝住,安靜坐到舒博身邊,定睛看向詞本。

  元成輯很早以前就會背這首詞。雖然辛棄疾的詞非常多,六百多首,以他的記憶力,哪怕是三五年也很難背完。但辛棄疾比較出名的高水平作品,他現(xiàn)在都會背了。

  元成輯很喜歡這首詞里面的那句“道‘男兒到死心如鐵’”,似乎現(xiàn)在舒博也被這句詞驚艷了。

  他閉上眼,嘴里反復背誦記憶這一句。

  元成輯沉默片刻,輕喚道:“舒博。”

  舒博沒聽見,仍自顧自背詞。

  元成輯一把按住課桌上的詞本,加大聲音喚道:“舒博?!?p>  舒博終于應了一句“我能聽見”,卻不睜眼。

  元成輯沉聲道:“你喜歡辛棄疾的詞?”

  舒博閉著眼搖頭道:“詞中之龍辛棄疾的詞,我當然喜歡。不過我喜歡的不僅僅是辛棄疾的詞,任何讓我感到驚艷的詩詞,我都喜歡。”

  元成輯凝聲道:“睜開眼說話。”

  舒博道:“我閉上眼的時候,記憶力更強?!?p>  元成輯道:“我們現(xiàn)在是在聊天,而不是背詞?!?p>  舒博沉默。

  元成輯問:“你昨晚說的憂郁落寞,到底是什么?”

  舒博道:“我們已經(jīng)說好了。我不問你,你不問我?!?p>  元成輯道:“但我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不能不問?!?p>  舒博道:“我現(xiàn)在的樣子怎么了?”

  元成輯沉聲道:“很悲傷?!?p>  元成輯的確從舒博的臉上捕捉到了悲傷,那是一抹沉寂的、宛如潛藏著鏡湖最深處的憂郁。

  他到底為什么憂郁?

  這世上又有什么事能讓他憂郁至此?

  舒博詢問道:“成輯,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元成輯道:“別說一個問題,只要是我知道的,不管多少個問題,我都回答?!?p>  舒博深吸一口氣,閉著眼問道:“假如你遇到莫大的危機,只有舍棄一只手或者一只腳才能活下來。你會舍棄什么?”

  ——手和腳,必須舍棄一個?這是什么問題?

  元成輯沉默許久,沉聲道:“我舍棄手。”

  舒博問:“為什么?”

  元成輯道:“因為人要走路、要走得遠,就必須擁有一雙健康的腳,兩只腳缺一不可。手的話,少了一只應該也能吃飯喝水吧?!?p>  舒博忽然睜開眼,安靜地盯著元成輯,好久之后才輕嘆道:“我們果然是好朋友,因為我們的選擇是一樣的?!?p>  元成輯的神色已經(jīng)完全繃緊,因為他看到了舒博的雙眼。那是一雙同時包含矛盾、掙扎、悲傷、欣慰、歡喜等各種情緒的眼睛。

  僅在這一瞬,元成輯便意識到,自己和舒博之間的友誼有了裂痕,不再如以往那般堅不可摧。

  因為完全他看不懂舒博的眼神,無論是憂傷還是欣喜、悲傷還是歡樂,他都無法與舒博分享或分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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