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滄海在何處？”
莽莽蒼蒼的汪洋之上風(fēng)輕云淡，這孤島如同劍鋒一樣摩云而上。長袖揮灑的偉岸男子眺望著蒼穹，仿佛目光所向便是他心之所在。在他身側(cè)隨著兩個還未及弱冠的少年，雖然還未翱翔于長空，卻已然是振翅欲起的雄鷹。
這男子的問話，一如滄海般浩渺而沉渾。
“師尊，滄海在衣袖間。”白衣弟子如此回答。
“師尊，弟子以為滄海在胸襟內(nèi)。”另一個弟子答道。
這男子目光投向隱約可辨的陸地，那里有山岳，有關(guān)城，有從未風(fēng)干的英雄血，有依然如故的楚歌聲。
“江山在何處？”
白衣弟子答道：“師尊，江山在掌上?！?p> 另一個弟子回答：“師尊，弟子以為江山在夢里。”
這男子的目光越發(fā)深雄浩瀚，如同此時漸漸隱進(jìn)黃昏暮色中的滄海。
“那么，江湖在何處？”
白衣弟子答道：“江湖在劍下。”
“江湖在身外?！绷硪粋€弟子如此回答。
“那么，劍又在何處？”
“師尊，劍無所不在?！?p> “師尊，劍并無所在?！?p> “那么，人又在何處？”
二
“人在倚天處?！?p> 江湖上無人不知的慕容山莊如同一個江湖人始終在追隨的夢。又是黃昏，江南季春的的暮色一如往常的令人銷魂。慕容山莊果然就如同飄渺于銷魂的夢中。
亭臺樓榭，重重疊疊；華堂美室，縹縹緲緲。山莊外離離芳草重重綠柳像往年一樣守望著遠(yuǎn)游的王孫，山莊內(nèi)斜飛燕子微抹淺花恍如夢醒般尋找著去歲留下的屢屢琴聲。這里本在十丈軟紅之內(nèi)，卻仿佛遠(yuǎn)在九天云夢之外。
“人在倚天處”的橫幅總是讓慕容公子興起無限激越之情。這幅橫幅是師尊的墨寶，字體闊大，酣暢淋漓，與師尊開張雄闊的心性極為切近。師尊經(jīng)文緯武，當(dāng)日獨步宇內(nèi)，江湖雖大，江山雖遠(yuǎn)，有水井處便會有師尊的大名流布。
慕容公子依舊是一襲雪衣，雖然剛剛在山莊后面的無欲峰上練過劍，翩翩雪衣上卻一塵不染。慕容公子三年前接掌山莊，那時山莊的格局與普通江湖世家并無二致，這三年卻在他手上脫胎換骨，卓異于一眾百年經(jīng)營的江湖世家。
他自然還記得當(dāng)年師尊考問他們師兄弟的情形。與他相比，師弟顯然有淡泊出世的襟懷。師弟隨師尊時日較他為長，比他晚了一些時日才出來行走江湖。不過，終究是師尊的弟子，雖然閱歷尚淺，師弟在江湖上的名頭已然與他慕容公子一樣響亮。
江左有布衣，磊落湖海行。師弟常居江左楓林，所以如同他被稱作江南慕容，師弟別人稱為江左布衣。
師尊考問的“人在何處”，他答作“人在倚天處”，而師弟則回答為“人在天涯”。回想起師弟的回答，慕容公子不禁現(xiàn)出莞爾一笑。
每當(dāng)黃昏的時辰，慕容山莊都極為寂靜和雍容，所有人都知道公子這個時辰會在書房里運墨寫字。每一絲風(fēng)吹進(jìn)來，每一株花樹生發(fā)，慕容山莊的人都會聽聞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慕容公子在寫字的時候，沒有人敢近他書房百步之內(nèi)。這是慕容山莊的鐵律。
如此黃昏如同慕容公子揮毫潑墨一般，揮灑在慕容山莊的每一個角落。仿佛是游走于幻海的魚，隱約于書冊間的詩行。
幻海里的魚驀地驚躍起來，書冊間的詩行突然悸動起來，慕容山莊寧謐如同處子的黃昏就在慕容公子方寫畢一行，將筆提起之際被山莊外的嘶喊聲驚破撕碎了。
暮色已重，樓臺間的燕子銜著驚啼簌簌飛起，如同陡然破音的琴聲。慕容公子振衣飛掠出書房，卻見一痕雪影穿透深沉的暮色從正自撕開花苞的花樹上激射而出。
慕容山莊里即便是廚房的伙夫、隨侍的童子也有驚人的武功，更何況慕容公子所親手調(diào)教的二十八燕云勇士放諸江湖便是一方豪杰。就在慕容公子飛出慕容山莊之際，從山莊里形同驚云箭一般射出二十八條身形，恰好落在慕容公子的周圍，竟然在電光石火間擺布下了周天二十八星宿大陣。
離離芳草漸行漸遠(yuǎn)，仿佛無限離愁黯黯生天際。慕容山莊外的十里芳草地就如同慕容公子一樣赫赫有名，卻傲然不可近。
黃昏的碎片還殘留在芳草之間，居然有三個人闖進(jìn)了這片江湖禁地。
這三個人絕非無知之輩，在慕容公子看來他們也絕非江湖上寂寂無名之輩。慕容公子的眼力始終非常之好，這在茫茫江湖絕無一人敢于質(zhì)疑。一個人在江湖上聲名遠(yuǎn)播，永運不會浪得虛名，何況還是慕容公子這樣已經(jīng)在江湖上屈指可數(shù)的人物。
慕容公子神情平和，英氣勃發(fā)的眼睛里卻凝著凜然的傲氣。
江湖上什么人最驕傲？如果有人這么問，所得到的回復(fù)一定是江南慕容山莊的慕容公子。
在慕容公子傲如霜雪的凝視下，已然犯禁的三人不得不心頭生寒，驟然僵立在周天二十八星宿大陣之前，不敢貿(mào)然再進(jìn)一步。莫說是一步，即便是身軀微動都斷然不能了。
“閣下等可有十萬火急之事？否則怎會如此時辰蒞臨蔽莊？”
慕容公子發(fā)問了，措辭雖然委婉，聲音卻極為冷厲。
那三人本是呈品字形站立，在前的乃身材孔武的壯漢，一身黑衣；其后二人一胖一瘦，裝束形同屠夫。
黑衣人微一躬身，沉吟良久才開口道：“在下等本不敢驚擾公子，然事態(tài)峻急，不得不向公子求援?！?p> 慕容公子又開口了，冷然道：“江南慕容山莊豈是爾等鼠輩滋事之地？”
驟聞此言，那三人股栗不已，不知如何作答。黑衣人悄然抬眼，卻看到慕容公子的目光投向深遠(yuǎn)處，似乎此言并非對他們而發(fā)。
慕容公子的話音還未落地，三名燕云勇士奮然而起，猶如霹靂弦驚從三人頭頂掠過，徑自射向了慕容公子目光所投之處。
芳草無窮，并非無窮。一叢怪石便在芳草窮處。三名勇士已然欺近怪石叢，隱身于后的滋事者已到圖窮匕見之境，不得不冒死現(xiàn)身。六條黑影竄出，形同六頭負(fù)隅頑抗的惡獸。
黑衣人等三人此時方恍然大悟，暗自驚恐，原來有人追蹤卻渾然不覺。
慕容公子目光悠閑地掃過他們，又被漸興的晚風(fēng)吹向已然與燕云勇士交手的六個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