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江湖異人都喜歡神龍見首不見尾,這多少有些故作高深之嫌。不過,江湖異人異就異在這里。
鐵鷹邂逅過的江湖異人絕對不在少數(shù),所以對他們?nèi)绱诉@般的習(xí)性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
聽云崖今日來的人很多,有那么一兩個江湖異人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不過,去而復(fù)返,而且回來的時機如此絕妙,就讓人費些思量了。
燕姓青年似乎沒有尋到有很多美酒,有很多美人的地方,所以恰到好處地回來了,而且以一聲長嘯震碎了圓真和尚走火入魔后的瘋狂與殘暴。
圓真和尚癡癡呆呆地木立在高臺上,他的眼睛還有一片迷惘的血紅色,已經(jīng)既看不到外物,也看不到內(nèi)心。燕姓青年從他身邊走過,手掌在他的身上春雨般飄過。圓真和尚身上穴道被封,緩緩坐定,收束起心神,默默運功調(diào)息。
“慕容公子錯了,錯就錯在他看高了圓真和尚的天性,卻又看低了圓真和尚的悟性。”燕姓青年瞧著慕容公子,淡淡地說道。
慕容公子已經(jīng)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道:“慕容還錯在低估了這部經(jīng)書中佛性與魔道的互爭之烈,輕視了世間太多人容易入魔的本心,即便是慕容,方才若非鐵大俠出手,也許也難以掙脫心魔侵擾?!?p> 燕姓青年突然笑了笑,這很出人意料。這個時候不是不能笑,卻絕對不是笑的時機。他笑的時候,樣子尤其真誠,而且顯得很英俊。
也許他是為了樣子好看,才會不合時宜地笑了笑。
流云居士這個時候絕對不會笑,所以他不僅沒有笑,甚至神情顯得極其深沉和嚴肅。他想到自己這個時候若還是緘默,必然讓人覺得自己不近人情,他是個知道怎樣做才正確的精明人,所以目光稍顯沉痛地注視著慕容公子,開口道:“未料到那部經(jīng)書居然會有這么隱秘的玄機,可惜在下乃是平庸之輩,難以逆料會生出這么多事端。慚愧,慚愧?!?p> “此事與閣下有何干系?閣下何必引咎自責?”黃裳女子倒是冰雪聰明,蘭心蕙質(zhì),替鐵鷹說出了不便說出的話,而且還將深意存焉的目光飄向彩練仙子竇明珍。
這還不是查找罪魁禍首的時機。鐵鷹身在公門,久經(jīng)陣仗,自然明白此中道理,所以刻意不看竇明珍一眼。他可以不看竇明珍,燕姓青年卻將風流自賞的目光飛起,一會兒瞧著竇明珍,一會兒飄向黃裳女子,仿佛一個精明而且老道的珠寶買家正大有丘壑地掂量著兩件絕世珍寶。
竇明珍雖然不是光**人的夜明珠,確實內(nèi)蘊精華的藍田玉,此時輕輕踱到燕姓青年的對面,似乎打算讓這個既聰明又多情的俊俏相公將自己看個夠,淡然道:“生出此時之變,想來圓真大師也難以逆料。不過,小女子倒想請問慕容公子方才從這部經(jīng)書中破解了什么?!?p> 七
達摩祖師一葦渡江之后,已然得道,成為百世禪宗。得道之前的浮光掠影本該消弭一空,不著空色,然而一路修持,所思所悟雖然駁雜卻有大道存焉。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祖師修持大道自然也有此中的煎熬打磨,是以這部經(jīng)書便記載沉淀著祖師得道前后所參悟的禪理精髓和佛功心得。
圓真和尚悟性雖高,卻困于心性不純,更困于修為不足,失其真而得其偽,知其近而昧其遠,悟其形而藏其質(zhì),是以一念墜魔。
慕容公子與圓真和尚從這部經(jīng)書所看到的其實截然不同,這正是佛法的法門萬千。就如同古今修持之人,有人從經(jīng)書上悟到修心,有人悟到修身,有人悟到空,有人悟到色。
燕姓青年是個好奇心非常重的人,所以飄游的目光終于從兩個念茲在茲的佳人身上移開,落到慕容公子臉上。
高臺上的人對此都心懷好奇,甚至有人還不乏覬覦之心,所以都將目光投到慕容公子身上。
很靜,靜得讓人想狂笑一聲,震碎這聽云崖下驟然興起的沉寂。
居然真的有笑聲吹入沉寂的聽云崖下,吹入所有江湖好漢耳中。
什么人在笑?
黃裳女子在笑。
除了傾國傾城的絕代佳麗,還有什么人敢笑?
如果佳人不笑,又如何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慕容公子居然也笑了笑,淡淡道:“慕容所看到的也許是精深的佛法,也許是高深的武功,不過,此時慕容已經(jīng)不記得了?!?p> 許多人都不會相信,但是鐵鷹相信,那個燕姓青年相信,甚至面藏嫣然的黃裳女子也相信。
無論是佛法,還是武功,此時記不記得不所謂,因為慕容公子已經(jīng)悟到了,悟到了身體里,悟到了心宇內(nèi),從此與他水乳相融不離不棄,隨時都會一觸即發(fā),一發(fā)驚人。
“姑娘為何發(fā)笑?”
沒有人去問這句話,但是黃裳女子決定給所有人一個答案。
“慕容公子所破解的就在咱們眼前,又何必去問?慕容公子已經(jīng)把看到的融入心底,即便是他也難以分清到底是什么了,又怎能去問?!?p> 黃裳女子又嫣然一笑,從衣袖中吐出一卷書冊,道:“這是一本琴譜,乃是一百年前被譽為一代樂仙的錦瑟先生所留。今日就送給慕容公子,以為覲見之資。來日或許有求于公子,還望公子以之為念,施以援手?!秉S影飄忽,倏然不見,如同一點相思離了眉頭,卻入心頭,離了眼中,卻入夢中。
聽云崖下依稀還飄渺著黃裳女子的倩影,還飄逸著黃裳女子的芬芳,自然還有燕姓青年癡然遠望的目光,但是驚鴻已去,空留幽思罷了。
世上情思最苦,江湖情愁最累。這自稱天下第一聰明人的燕姓青年如何不曉得此中道理,不過人非草木,縱使千般苦萬般累,依舊有人癡癡如許。
鐵鷹閱盡春秋的眼睛瞧著燕姓青年,熟知滄桑的心底為這青年興起幽幽一聲嘆息。
英雄太苦,因為多情;梟雄太累,因為無情。流云居士寧可做一個太累的梟雄,也不打算做個英雄,他似乎從不知道情為何物,所以大煞風景地說道:“兩位公子都有傷在身,依在下之見,還是找個客棧調(diào)養(yǎng)要緊。”
他這話雖然有煞風景之嫌,然而無疑是此時最正確的話。
燕姓青年的濃眉皺起,極不情愿地道:“此間事已了,燕某還是找個地方喝上幾杯去吧。”
鐵鷹的嘴唇蠕動幾下,最終卻變成無聲。
聽云崖的煙雨雖然歇了,不過此中的事還未到終結(jié)的時候。
鐵鷹對此心知肚明,卻不便挑明。不過,他能夠想象得到,燕姓青年對此也早有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