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江湖上所有人都承認(rèn),鐵鷹鐵神捕是個堂堂正正的君子。這絕對絲毫不帶恭維和奉迎。
這很難得,這絕對很難得。做個君子非常不容易,每個人都知道此中的道理。
如果不難做,豈非所有人都是君子?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所以,即便是面對著讓人迷醉的笑靨,鐵鷹也只是笑了笑,除了笑了笑,他一句有關(guān)竇明珍提問的話也沒說。
竇明珍似乎并不失望,也不尷尬。失望的似乎另有其人。
壺中已經(jīng)見底,好酒似乎總是特別容易被喝光。
在即將曲終人散的時候,黃天雷終于有些醒了,瞪著迷迷糊糊的大眼茫然地瞧著鐵鷹,問道:“鐵大俠何時到的?在下還沒有敬鐵大俠,不知居士可還有酒?”
流云居士自然還有酒,不過他已經(jīng)喝不到了。
這不僅僅是今夜他喝不到了。喝不到流云居士酒的人也并非僅僅他一個人。
“黃天雷死了?!?p> 次日一早,鐵鷹就被流云居士請到房外,他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黃天雷死了。
黃天雷是被余青崖和水若塵送回房間的,兩個人合上房門出來的時候就聽到了黃天雷發(fā)出來的重重鼾聲。
“他的酒量不大,酒膽卻很大,所以他喝醉了?!彼魤m很不以為然地對余青崖說道,“在江湖上行走,酒量不大,還是不要喝酒為妙。畢竟很多人沒有余大俠的江海酒量。”
余青崖似乎還很專注地聽了聽從緊閉的房門里吹出來的鼾聲,道:“所以水兄從來不肯喝酒,就是因為江湖行走委實不易?!?p> “水若塵也死了。”
鐵鷹聽到的第二句話就是水若塵也死了。
喝酒的黃天雷死了,不喝酒的水若塵居然也死了。
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在和鐵鷹鐵捕頭開玩笑。
水若塵昨夜回到自己的房間已經(jīng)是半夜。在此之前,他一個人飄飄然到客棧外去散心了。
他委實不愿意在江湖客聚飲的地方逗留,如果不是竇明珍居然也是個酒道高手,流連于紙醉燈謎之間,他絕對不會在昨夜的酒場上多待一會兒。
他與竇明珍其實也是初次相遇。江湖上一見鐘情的事情本來就很多,江湖兒女從來都是性情中人,況且水若塵還是個多情的人。
水若塵在客棧外似乎只瀟灑獨行了半個時辰就回來了,他推開房門的聲音被隔壁的圓真和尚聽到了。圓真和尚那個時候正在房間里趺坐運功,雖然剛剛從走火入魔中出來,身子很虛弱,他還是謹(jǐn)遵師門的規(guī)矩,恪守自己的習(xí)慣。
圓真和尚約莫到凌晨時分,才草草入睡,他睡得很輕,即便是風(fēng)吹窗欞的聲音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黃天雷被人一掌斃命,余青崖余大俠本來是去探視他是否酒醒,敲了一會門,卻無聲息,推門進(jìn)去,就看到了仰臥在床榻上的黃天雷?!?p> 流云居士瞧著鐵鷹的臉色,緩緩說道。
余青崖敲了一會兒門,卻得不到應(yīng)答,突然想到昨夜他和水若塵送推黃天雷回房間,離開時自然沒有銷上門禁,便輕輕地推開房門。
一片讓人心底生寒的沉寂,他抬眼就看到了黃天雷。
他看到的是黃天雷的尸體。尸體仰在床榻上,毫無聲息,也紋絲不動,有令人絕望的氣息撲面而來。
余青崖饒是老于江湖的劍手,也不禁心驚肉跳。于是驚呼一聲。
驚呼聲引來了正在梳妝打扮的竇明珍,余青崖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幾乎驚斃在地,死得比黃天雷還要難看。
素來端莊大方的竇明珍居然身披白色的長衣,披頭散發(fā),赤足而來,在凄朦的晨光中倒有七分好像鬼魅。
黃天雷的致命傷在后心,他被人一掌震碎了心脈,揭開他上身的衣衫,余青崖倒吸一口冷氣。
黃天雷的背上赫然印著色入丹朱的掌印,顯見是身懷極為深厚的純陽內(nèi)功的人將他一掌擊斃。
他們還發(fā)覺黃天雷的手似乎有些古怪,當(dāng)余青崖展開黃天雷的手掌,又倒吸了一口冷氣。
有三根手指被人硬生生地拗?jǐn)唷?p> 這三根手指便是為黃天雷贏得妙手空空兒的大名,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探囊取物的法門所在,當(dāng)年號稱天地雙殘的獨孤夫婦曾經(jīng)懸賞五萬兩銀子買他的這三根手指。
“兇手為什么要拗?jǐn)嗨@三根手指?”鐵鷹問道。
“也許兇手對他的這三根手指恨之入骨,否則既然已經(jīng)要了他的命,又何必多此一舉呢?”流云居士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什么人對他的那三根手指恨之入骨呢?”鐵鷹有點畫蛇添足地問道。
流云居士沒有回答。不過,這卻是最正確最明智的回答。
“水若塵怎么死的?”
“水若塵是被人扼斷了脖子而斃命的。圓真大師早晨起來,經(jīng)過水若塵房間的窗子,窗子打開著,圓真大師無意中向窗子里看過去,就看到了死在一張椅子里的水若塵?!绷髟凭邮看鸬?,目光幽幽地飄向了那個窗子,他們所立的地方能夠一眼瞧見那個依然打開的窗子。
圓真大師睡得不好,醒來的時候頭還有些痛,走火入魔后的滋味果然不好受。
外面的風(fēng)似乎很好,很清爽,他走出了房門,打算到客棧外打坐調(diào)息。
隔壁的窗子打開著,有什么氣息從里面溢了出來,圓真和尚雖然是出家人,卻也知道江湖上不僅有酒香,還有血腥氣。
出家人六根清凈,不問俗世的恩怨情仇。他有些漠然地走到打開的窗子前,漠然地向里面望過去。
一雙被折斷的手掌扔在地上,血已經(jīng)凝固,但是血腥氣還在。
圓真和尚到底是個出家人,出家人講究空中無色,也講究無嗔無怒,所以他雖然心底生寒,卻沒有聲張。
他的輕功很好,至少要比江湖上惡名遠(yuǎn)揚的八個飛賊好很多,輕煙一樣從窗子飄進(jìn)了水若塵的房間,隨即瞧到了頭顱已經(jīng)傾頹在胸前的水若塵癱坐在椅子里。
扔在地上的是水若塵的雙手,因為圓真和尚目光一閃,也瞧見了水若塵的手腕已斷。
血已經(jīng)凝固,血腥氣還在。
圓真和尚縱然修持極深,這個時候也不能不高聲喊人了。
余青崖和竇明珍再度現(xiàn)身冤魂不散的血腥之地。
“是不是殺死水若塵的人對他的雙手也恨之入骨?”鐵鷹絕對不是在說笑話,雖然他的話別有深意。
流云居士沉默了。沉默在這個時候是正確的回答。
不過是否明智,就見仁見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