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黃昏,還未到黃昏。
鐵鷹回到他和慕容公子下榻的幽洞,卻不見了一直趺坐在榻上運功調(diào)息的慕容公子。
他離開幽洞僅有一盞茶的功夫,不管他平素如何穩(wěn)如泰山,此時不見了慕容公子,還是讓他有些心慌意亂。
他絕對相信,沒有突如其來的事情,慕容公子不會離開這里,即便離開,也定然會等他回來。
鐵鷹退出幽洞,西斜的陽光落在他身上。谷中有些清寒,縱是陽光照在身上,他心底的寒意仍然隱隱發(fā)作。
他突然聽到了一縷飄渺的簫聲,他想起來在他離開幽洞的時候有悠長的簫聲曾在他的耳際飄過。
他望向了偏西的日頭,有一行鳥影融化其中,鳥影下是壁立千仞的孤峰,淡淡的云靄如同一幅薄絹繞在孤峰上。
鐵鷹曾經(jīng)出入過當(dāng)世第一丹青圣手獨孤夢花的家中,瞧著那孤峰云影,就如同獨孤夢花乘醉潑灑出來的一卷水墨。
一卷水墨懸掛在石壁上,畫中有斜陽,有鳥影,還有隱沒在云靄中的孤峰。
慕容公子在欣賞這幅畫。
慕容公子身在被繪入這幅水墨里的孤峰中。
觀棋人忌眾,賞畫人忌寡。他身后就站著一位與他同好而且賞畫賞得心醉神迷的玉面郎君。
無思谷的四位大隱不僅聲名在外,而且毓秀于內(nèi)。
觀海郎君無疑是四位大隱中最有名氣,也最有才氣的一個,詩書畫無所不精,諸子百家之經(jīng)典無一不通。
如果不是隱逸湖海當(dāng)個閑云野鶴,早就考中了文采風(fēng)流的探花郎。
引慕容公子登上這座孤峰,其實并不難。
只需要一支上好的洞簫和一縷精湛的簫音,而這對于將探花郎納入懷中都易如反掌的觀海郎君而言,更是容易得如同捻來一縷清風(fēng)。
他們登上壁立千仞的孤峰也很輕松平常,慕容公子的飛云縱已經(jīng)臻于化境,觀海郎君的凌波飛渡也不遑多讓。
掩在三株古樹下的古洞在他們登上峰頂?shù)臅r候就已經(jīng)打開了石門,慕容公子知道有人在等他。
這個時候在這里等他的人,只有一個,絕對不會再多出一個。
他們進入石洞,就看到了那幅水墨。
那幅水墨其實是個機關(guān),慕容公子欣賞了一會兒,就將手指按在水墨中那朵斜陽上,在他身側(cè)一扇洞門打開,濃郁的檀香猶如觀海郎君的悠長簫聲一樣飄出。
那個唯一可能等他的人就在里面,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他將近半個時辰。
谷云龍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張?zhí)珟熞紊希谒媲暗淖腊干险贾煷蠓烬S才有的檀香。
“老夫知道慕容公子一定會來?!惫仍讫埐[著眼睛,用心地呼吸著如夢似幻的檀香,雙唇淺淺地吐出這句話。
觀海郎君垂手站在谷云龍的身后,此時他不再是文采風(fēng)流的湖海大隱,而是俯首帖耳受命與人的奴仆。
慕容公子可以不去瞧觀海郎君此時的模樣,因為他知道無論多么不堪的人也都有著自尊。
“慕容也想到了谷盟主在此等候慕容?!蹦饺莨与m然不喜歡說場面話,但是此時此刻他不能不開口應(yīng)對這個很喜歡場面話的江湖盟主。
“慕容公子可猜得出老夫此時請你到這里來有何用意?”谷云龍突然不再說場面話,直截了當(dāng)?shù)厍腥胝}。
慕容公子很不喜歡有人故弄玄虛,使自己亦步亦趨。對此,并不是他一個人不喜歡,心高氣傲的人都不喜歡。
慕容公子沒有應(yīng)答,因為他知道谷云龍不管他應(yīng)不應(yīng)答,都要說出答案。
谷云龍?zhí)а矍屏饲颇饺莨?,隨即目光又罩向了對面的石壁,仿佛在他的目光下,千鈞的石壁也輕如鴻毛。
這就是凌駕于眾生之上的霸氣,這種霸氣其實毫無用處,而且絕不會長久。
“老夫有兩件事要對你慕容公子說。老夫以為慕容公子若是當(dāng)世的英雄,勢必會與老夫的心思達(dá)成一致。”谷云龍沒有等慕容公子開口說話,便回身對觀海郎君道,“煩請郎君將老夫要送給慕容公子的禮物取來。”
三
富有四海的帝王至尊也未必見識過谷盟主要送給慕容公子的這塊玉璧。
這塊玉璧此時正托在谷云龍的手中,石洞里燈光很好,灑在玉璧上竟然幻化出七彩的龍鳳,七彩的龍鳳在石洞里恣肆飛騰。
“這是一塊出自北海的絕無僅有的玉璧,名喚作龍心鳳羽,價值何止連城,比之和氏之璧還要貴重百倍。遙想百年來,為了這塊玉璧,生出了數(shù)次戰(zhàn)火,死傷豈止百萬之眾?!惫仍讫堄挠囊粐@,眼神現(xiàn)出驚怖之色,似乎眼前正是烽火連天,刀槍蔽日,伏尸百萬,血流成河。
“二十年前,老夫從一個來自漠北的大商巨賈那里得到了這塊玉璧,卻從來沒有取出來,傳觀與同好。今日是這塊玉璧易主之日,也是二十年來離開黑暗之地的唯一一次?!惫仍讫埬曋耔担樕犀F(xiàn)出淺淺的紅暈。
絕世珍寶在前,能有幾人有此絕世的殊遇?
慕容公子神情不變。這個時候還能神情不變的人是谷云龍窮盡多半生也未曾遇到的,不過此時此刻他就遇到了一個。
不過,他相信即便是神情不變的人,也會對這絕世珍寶生出覬覦之心。他的盟主之尊絕非憑空得來,他的江湖地位也絕非輕易浪得,閱人之豐,經(jīng)事之廣,使他對世事人情,對這個江湖,都早有成見。
他固然不相信慕容公子會面對唾手可得的絕世珍寶無動于衷,但是他似乎看輕了慕容公子的心性,看低了慕容公子的胸襟。
慕容公子只是淡淡地瞧了一眼還在谷云龍手中幻起七彩龍鳳的玉璧,道:“如此重寶,慕容斷然不敢領(lǐng)受。還請谷盟主海涵慕容失禮之罪。”
谷云龍的手還張開著,龍心鳳羽依舊含在掌心,他認(rèn)為慕容公子敬謝不敏,只是虛應(yīng)故事而已。
慕容公子沒有再說推辭的話,卻看了看臉上已經(jīng)滿是艷羨之色的觀海郎君,道:“無功者,安敢受祿?慕容縱然只是江湖位卑言輕者,卻也絕不肯廁身為他人之奴。卻不知,觀海郎君對此有何所思所想?”
一語既出,觀海郎君的臉色大變,額頭上青筋陡然跳動,而谷云龍在驚愕之后,瞇起來的雙眼隱隱閃過火花。
觀海郎君始終是個大有本事的人,這樣的人即便隱忍,也斷難斂去必有的驕傲和清高,所以,他的身形微動,懷中的洞簫毒蛇一樣刺向慕容公子。
這是一條憤怒的毒蛇,在這條毒蛇的凌厲攻勢中,即便是慕容公子也不得不向后退了三步,手掌一探,作勢去捉這條曾經(jīng)驕傲而今卻發(fā)了雷霆之怒的毒蛇,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