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都,金鞘區(qū)。
晚上十點。
一個酒店式服務(wù)公寓的房間內(nèi),牛映佟郁悶地坐在電腦前。
將近一個月了,他的斷手依然隱隱疼痛。
本來打算接回斷指,但因缺錢,只能無奈放棄,準(zhǔn)備以后裝上加載武器系統(tǒng)的義肢。
“這么小的事情都完不成,真是個廢物!”
那天,老板將煙灰缸砸到他臉上時,他也沒覺得疼。
真正讓他心痛的,是后來老板拒絕了牛映佟的醫(yī)療報銷申請。
牛映佟盯著電腦屏幕上的自己,發(fā)誓要親手將鄭羽和陳煬殺死,以此挽回他在集團失去的尊嚴(yán)。
這些天,他發(fā)動了集團明面暗面各種資源,想要找到對方。
可是那兩人都像消失了一樣,從囿都蒸發(fā)了。
“我恨!”
牛映佟用殘存的左手,憤怒敲擊著鍵盤,以公司的內(nèi)網(wǎng)向下屬發(fā)送著指令。
在公司,他好歹還算是個領(lǐng)導(dǎo),還能指揮幾個人。
“你們活不了太久了?!迸S迟∽旖堑鹬鵁?,咧著嘴,陰冷笑著。
一個人宅在家時,他全沒了外人前精致豪奢的形象,反而顯得有些狼狽。
這一切都是那兩個人害的!
突然,電腦前的他打了個哆嗦。
正是十一月天氣,不應(yīng)該那么冷啊?
牛映佟回頭看了看。
就在這時,客廳的燈閃爍兩下,噗嗤滅了。
門廳的燈,驀然黯淡,僅余燭火般的一點光亮。電腦熒幕的白光,將牛映佟的臉襯托得無比蒼白。
那是什么?
眼前的電腦屏幕變得幽深晦暗,攝像頭似乎變成了一只真正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他。
牛映佟背部汗毛陡然立起,他揉了揉眼睛。
沒錯!
那是一只真正的眼睛,蒼老的眼睛,此刻正直勾勾看著他,眼睛還眨了眨,眼球里有渾濁的液體流下。
??!
牛映佟驚呼失聲,捂住嘴站了起來。
下一瞬間,晦暗的屏幕里面,越來越多的眼睛睜了開來。
電腦上的鍵盤按鍵,一個個按鍵被掀開,一條條細(xì)小的蚯蚓從鍵盤里爬出來,扭曲,彈跳著,向著他靠近。
滴答!
滴答!
身后傳來滴水的聲音。
牛映佟回頭,看見廚房水龍頭里,正流出黑色的液體,不對,那是,一條條蠕動的蚯蚓。
他住的公寓是開放式廚房,離他大概五米遠(yuǎn),一切看得再清楚不過。
牛映佟心膽俱裂,起身想跑。
一條胳膊粗細(xì)的蚯蚓,嗖然飛來,勒住牛映佟的脖子,將他往后拖動,并粗暴吊在了客廳中央的吊燈上。
喉嚨被捏碎般的窒息感,讓牛映佟直接短暫暈了過去。
牛映佟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這一切并不是夢。
嗯?
沒穿鞋的腳,有點癢,有點濕,有點冷。
似乎踩到了什么?
他低下頭。
在他的下方,客廳地板上,密密麻麻蹲伏著數(shù)百只暗紅的青蛙,正在吐出長長的血紅的舌頭舔他的腳。
牛映佟知道逃不了,他仰頭嘆息。
天花板上,蠕動著八只腳的蜘蛛,成百上千只正在懸絲而下。毛茸茸的蜘蛛腿上,有猩紅的恐怖斑點。
噗!
嘴里一口老血直接嘔出。
牛映佟徹底抓狂后悔了。
他后悔一個人住,他后悔明明已經(jīng)娶妻結(jié)婚,偏要住公寓泡美妞,導(dǎo)致現(xiàn)在叫天不靈,叫地不應(yīng)。
“管家!管家!”牛映佟嘶吼道。
但他嘶吼許久,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回音,沒有任何人回應(yīng)他。
在他前方,一個面目清朗的少年正騎著一匹碩大的餓狼,從電腦屏幕中走出,越變越大,最后停在他身前。
少年炯炯有神盯著他的眼睛。
“陳煬!”牛映佟失聲叫道。
“是我,”陳煬淡淡說了一聲,“你小聲些,別吵到了鄰居。”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們無冤無仇?!迸S迟⊙狸P(guān)打顫。
“哦?你怎么認(rèn)識我?”陳煬看著他,“我們何必打啞謎?告訴我,究竟誰想要我的命?”
“我真的不知道啊?!?p> “真的?”
“真的?!?p> 陳煬嘆了口氣。
吊燈上的蚯蚓猛然將牛映佟從天花板上摔下。
猛然吊起,又摔下。
猛然吊起,又摔下。
如是往復(fù)七八次,牛映佟脖子都快被折斷。
“停!停!”牛映佟再也堅持不住拷問,“我說。”
陳煬將牛映佟放下來。
牛映佟推著滑輪椅,蹣跚著走到電腦前,坐下后調(diào)出一份文件,道:“并非針對你。實在是形勢比人強,不得不如此。”
陳煬盯著屏幕看了看,上面是一份四百來人的名單。
第207位上寫著:
【姓名】陳煬
【類型】疑似知情者
【事由】調(diào)查“螃蟹”計劃
【處理意見】消失
……
寥寥數(shù)字,卻信息量巨大。
這名單上的數(shù)百人,僅僅因為一些莫須有的猜測,就被靈犀科技消失處理。
這真是好大的胃口??!
陳煬迅速把握住了一個關(guān)鍵詞:螃蟹計劃。
“什么是螃蟹計劃?”陳煬問道。
牛映佟果斷搖頭:“我也不知道。你知道的,我僅僅是靈犀科技豢養(yǎng)的一條狗,幫他們處理一些臟活。”
陳煬看著他,冷冷道:“別說什么不知道,就說說你知道的。你最好別?;ㄇ唬侠蠈崒嵔淮宄?,否則有你好受的?!?p> 牛映佟悶頭不答。
陳煬冷笑一聲。
牛映佟十指傳來鉆心的疼痛,十條蚯蚓正扭動著身體,鉆進他的手指中。
牛映佟渾身篩糠一樣抖動起來,哭道:“我說,我說?!?p> 他咽了咽口水,終于下定決心:
“靈犀科技,是一家生物醫(yī)藥公司。三年前,他們開發(fā)了一種新藥,名叫‘狄梅奎多’,是治療肝癌的一種特效藥。在第一次臨床試驗中,也就是‘螃蟹計劃’試驗時,‘狄梅奎多’因沒有嚴(yán)格冷藏,導(dǎo)致這批藥藥效變異,反而讓一千多名使用者迅速肝脾腫大,流血而亡。
“公司迅速控制住了相關(guān)知情者的管控,沒有任何消息流出。但過了一段時間,在網(wǎng)上陸續(xù)出現(xiàn)了一些小道消息,說靈犀科技的藥物出人命了。這個時候,公司管理層知道,是有內(nèi)部人泄露了消息。
“于是,公司成立了專門的行動小組,開始清洗所有相關(guān)知情者,包括項目開發(fā)人員?!?p> 說到這里,牛映佟低聲輕笑了兩聲:“首任行動小組的組長,便是鄙人。你知道,有時候為了以德服人,不得不使用些手段?!?p> 陳煬道:“也包括我這樣的無辜人士?”
牛映佟瞥了他一眼:“你,是因為公司查出了你敲詐勒索的郵件。你的簽名是‘夏小奇’,這足以證明你是知曉螃蟹計劃行動的。你必須被清除?!?p> 陳煬倒吸了一口涼氣。
當(dāng)時只是出于一時義憤,冒用了夏小奇的昵稱,沒想到背后有這么大的漩渦。
“真正的夏小奇又是誰?”陳煬嘀咕著這個熟悉的名字問道,“他最后在網(wǎng)絡(luò)上失蹤了?”
“沒錯,”牛映佟有些洋洋自得道,“只因他知道得太多了,想要給他女朋友尋求公道?!?p> “他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楊小玥,她當(dāng)時是‘狄梅奎多’第一批臨床試驗的醫(yī)護人員。那一批人員,都該死?!?p> 楊小玥?
陳煬心中咯噔一下。
夢中常常出現(xiàn)的那一幕景象,又出現(xiàn)在眼前。
她在湖里游泳,身邊湖水突然燃起高漲的火焰。
她驚叫著,撲騰著,最終沉在湖心深處。
“救我?!迸撕暗?。
他伸出手,她隱沒在黑暗里。
牛映佟看著陳煬眼神越來越冷,他額頭冷汗直冒:“別殺我,都是老板安排的?!?p> 陳煬回過神來,自上而下俯瞰著他的眼睛,眼神冰冷,如看死人。
“把你知道的所有關(guān)于楊小玥的信息,都告訴我?!?p> 牛映佟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嘿嘿的表情:“你喜歡她?”
陳煬抽了他一大耳刮子。
牛映佟才正常起來,從電腦中調(diào)出資料,念道:“楊小玥,27歲,囿都醫(yī)科大學(xué)臨床專業(yè)研究生,在靈犀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就職。
工作剛剛一年,“狄梅奎多”事件暴發(fā),楊小玥被處理?!?p> “她死了嗎?”
“不知道。公司內(nèi)部人員,一般不會直接處死,而是另有他用?!?p> 陳煬納悶道:“她家人沒反應(yīng)?”
牛映佟嘿嘿笑道:
“據(jù)說,楊小玥男朋友,也就是那位夏小奇,曾是胄國邊境一名士兵。當(dāng)時聽聞楊小玥失蹤,夏小奇立馬從邊境趕回,最后自投羅網(wǎng),被公司清除。遺憾啊,他不是我親自負(fù)責(zé)?!?p> 陳煬靜靜在黑暗中站了兩分鐘,然后一拳將恬不知恥的牛映佟打飛。
從牛映佟公寓出來,陳煬眼神閃爍著以前沒有過的光芒。
心中的一個執(zhí)念,潛伏多年,終于燃起了火焰。
楊小玥不會是一個不相干的路人。
不會那么巧,他無意中刷論壇知道的夏小奇,竟和他夢中出現(xiàn)的女人是一對戀人。
陳煬感覺到,他們的命運以某種他不知道的方式連接在一起。
沒有理由,莫名地,陳煬相信自己之前肯定認(rèn)識她。
“我和她是朋友?抑或是親戚?”陳煬猜測著。
記憶并沒有給他過多的提示,他需要自己去探索。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畢竟不是真正的夏小奇,我這么主動,會不會顯得動機太奇怪?”
陳煬思緒一滯。
為什么又不會是呢?
畢竟自己魂穿而來的事情太過蹊蹺。
他的穿越,籠罩著重重迷霧。
那個夢中,他像一具尸體一樣,躺在一個布置在荒野的祭壇上。
周邊人聲鼎沸,人們圍著祭壇跪在地上,嘴里喊著:“復(fù)活!復(fù)活!”
然后,他從祭壇中蘇醒,坐了起來。
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個世界的人為某人舉行復(fù)活儀式,結(jié)果捕獲了地球上陳煬的靈魂,將他活活拖了過來?
可能性不大,但不能不說還是很有可能。
無論是哪種原因,復(fù)活穿越都是頂替了一個真實存在的人的命運。
出于他和楊小玥之間的各種微妙聯(lián)系,陳煬都有理由懷疑:
自己現(xiàn)在的真實身份,其實就是夏小奇。
夏小奇死亡后,某人通過祭祀的秘法讓他復(fù)活,并給他變異了容貌,讓他以大學(xué)生的身份躲過敵人的追殺。
但祭祀儀式出現(xiàn)了問題,復(fù)活的人不是夏小奇本人,而是穿越而來的陳煬。
陳煬雖然記憶全失,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被本能驅(qū)使,自發(fā)去調(diào)查楊小玥的失蹤,于是攪進了整件事情中。
雖然看起來很復(fù)雜,但根據(jù)種種線索,不能不說這依然是很合理的一種可能。
“這大概就是某種宿命吧!”陳煬感慨道,“不查清楚這件事情,我可能一生都得不到安寧。”
他說完這句話,就感覺到心中陡然一緊。
似乎有一道看不見的絲線,一頭勒住了他的心口,一頭飄往看不見的夜空深處。
陳煬眉毛微動:這就是執(zhí)念?
繼而,他低沉笑道:“我真傻,真的,我單是知道凡事是不能隨便承諾的。一旦應(yīng)諾,許下的諾言便會變成執(zhí)念,伴隨終生,直到完成諾言。
“這等于無形中給自己上了一道枷鎖。
“不過也好,人生沒有了執(zhí)念,便如風(fēng)箏沒有了線的束縛,從此沒了活著的方向。有些事看似與己無關(guān),是別人的事,最后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事。”
陳煬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一個新聞笑話:
某男子站在路邊淡定圍觀汽車自燃,并且與路人齊罵車主傻逼。結(jié)果,一小時后,發(fā)現(xiàn)自燃的是自己的車。
陳煬不希望自己變成那樣的傻叉。
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總要有人去堅持,不管她是不是他未過門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