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焰感覺自己身在夢中。
不是感覺，他此刻便是身在夢中。
在漓江水底的假死休眠狀態(tài)無算，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休息過了。
基于危險與安全的同一性，他第一時間想到了那個叫劉夢的女人，懷疑這個幻境由她而生。
但是很明顯，他已經(jīng)呼喊了十幾遍劉夢，而劉夢似乎并不是這個幻境主人的名字。
他的腳下踩著十顆星星，而頭頂卻是“堅實”的漂浮大地。
璀璨的星辰把泥地里的青草照得如同根根分明的寶石，它們固執(zhí)地向上生長，緊貼在大地之上，樹的根也歪曲地延伸出來，像是一幅抽象畫。星辰之上的璀璨光芒有一股難以察覺的壓力，把這些原來妥帖生長在地面的生物趕向地底。
星辰有規(guī)律地跳動，像是青年的茁壯心臟。
那片詭異的“天空”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星辰與大地的相對距離從未縮短，而是越來越遠。那股巨大的力量壓迫著大地上的生物，緊接著又把大地朝著相反的方向推遠。
他蹲下，手輕輕放在腳下這顆冰冷的星球上，規(guī)律的跳動慢慢變得狂亂與暴躁，在醞釀著狂躁與怒火。
吳焰疑惑而又難堪，他知道自己身處夢境，但是在這個清醒的夢中，他一時半會兒都醒不過來。
他自覺地往后退，卻不知道該去往何處。
第一個出現(xiàn)的人是一個面目模糊的存在，有人用橡皮擦抹掉了他的五官，他的頭發(fā)很長，耷拉在身前，一直觸到星球表面。
不，這頭發(fā)像是從星辰之上長出來的，把人連接到了星辰之上。
“你是？”
吳焰站定，仔細觀察片刻，他認得眼前這個人，是他加入組織之中第一個所殺之人，所謂的投名狀。
要加入組織。現(xiàn)實時空的人選一個，非殺不可，才能踏上那條可稱永恒的船。
而且這個人并不是只蝴蝶，甚至連路邊的泥蟲都算不上。
“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對不起啊?！眳茄嫱蝗挥X得有一些虧欠，即便知道那人是個流浪漢，可在當時他也罪不至死。
即便那個瘋子是露陰癖，也自有法律來懲罰他，更別說他還有精神類疾病。
他所犯之罪不至于被吳焰用火焰燒的面目全非，五臟六腑盡數(shù)融化。到最后，即便是現(xiàn)在，在夢中出現(xiàn)在吳焰面前，也只剩個軀殼。
一般來說，他所殺的人除開最后一個目標需要以個體的死亡來擺脫所謂宇宙意志的影響，其他的目標都是車輪旁的一個石子而已。
和世界上其他石頭唯一的區(qū)別就是，那是組織安排放在那里的。
組織絕非正義，甚至有時候有些對于罪惡的偏執(zhí)。
“意志力越強，幻境的效果越差?！眳茄孢~步走向第二個星辰，縮步成寸一般，陡然出現(xiàn)在星球表面，自言自語道，“看來這些都是我殺過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來找我麻煩了?！?p> 第二個人看起來正常一些，但是他的嘴始終保持著張開的狀態(tài)，從里面不停地有鮮紅色的液體流出來，與星辰表面接到一起，使得整個星球都洋溢著一種令人感到惡心的猩紅顏色。
“意外，根據(jù)組織規(guī)定，你違反了任務執(zhí)行的第三條約，我必須排除干擾任務進程的重大不利因素?！眳茄嬉琅f滿懷歉意。
當時他把一個消音手槍放進了他喉嚨里，打碎了他的喉管，直接讓他半個呼吸系統(tǒng)停工。他喉嚨部分的血液很快凝固，但是嘴里卻不停地有鮮血流出來。
“這只是個意外，對于你的死亡我真的很抱歉。但是如果你不那么好奇，甚至嘗試阻止我，你也不會死?！?p> “所以永恒的循環(huán)在上，你的死也是你自己的選擇?！?p> 吳焰表達了歉意，在沒有駐足，立馬走向下一個星球。
是一個女人，她的肚子微微鼓起來，似乎有三四個月的樣子，吳焰走上前，揭開那層薄薄的裙子，女人的肚皮顯現(xiàn)出一種介于生銹的青銅器和鐵器之間的顏色，斑駁的銹跡在她肚子上肆意蔓延。
從組織確立以來，此類懷揣著鬼胎的敵人一直除之不絕，總有鬼物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想要滲透進正常秩序的社會之中。
這個女人懷著鬼胎，是必殺的對象。
等到鬼胎成熟后，那個鬼嬰會吸干主體所有的養(yǎng)分，然后破胎而出，隨即以十位計，不停地吸取人類的養(yǎng)分。
屠村，屠鎮(zhèn)，然后變得無比強大，無人可以阻擋。
幸好，在他殺死這個女人之后，鬼嬰的培養(yǎng)方法也就消失了。
“你倒是該死，很該死?！眳茄婷嫔届o，隨手打散這個身影，走上下個星辰。
第四個人看起來倒是最正常，看起來十幾歲的樣子，嘴角掛著笑容，他的胸口破開一個大洞，從那個深邃的洞口可以看到星球表面的樣子。
每個人都和這些星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但是他們的聯(lián)系都很淺，連接在星球的表層。
“你很開心，其實為了自己去死不如為了愛人去死，而為了愛人去死，不如為了更多人的福祉而死。”這個少年手上的人命超過二十條，間接參與的謀殺更是數(shù)十條之多。
但是他始終認為，就和組織一樣，那個集團也是為了人們未來的福祉才殺了這么多人。
很明顯，少年被騙了。
他所殺之人，皆是家中貧寒，無力承擔內(nèi)心高漲的各種欲望，借了貸款最終又沒有辦法償還，只能出賣器官，最后失去所有價值。
千面曾說，清理犯罪集團不止有一種方式，但是殺人無疑是最快的。
隨著這個國內(nèi)最大器官販賣集團的清理，將來國際的器官走私集團也就不攻自破了。
“想到你將來的樣子，也許這樣的死去是最好的?！?p> “感謝你為那么多人獻身。”
吳焰深深鞠了一躬，邁步走向下一個星辰。每個星辰上的人都死于他的手上，每走一個，他都不回頭。直到走到第十個星辰前，他躊躇片刻，沒有邁出步子。
如果沒有猜錯，走過了這么多星球，這個幻境理論上，很大程度上，應該是宇宙意志主導著從他心里長出來的。
它既要確定他的死亡，但是無法直接干涉他的正常存活。
換言之，宇宙有意志，但是不能直接送他去死。
他就像是這個宇宙的一個bug，游離在正常的代碼之外，但是隨時會干涉正常代碼的運轉(zhuǎn)，所以宇宙要除掉他。
在他想通一切的瞬間，一個虛影漂浮在大地之上，漆黑污濁的大地是她的背景。
看到這個熟悉的面孔，壓抑的感覺消散了幾分。
早在離開組織的時候，就有人在他心里種下了這顆種子，幫他逃離這個夢境。雖然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他知道眼前這個人肯定和千面有關(guān)。
他感受到了千面的痕跡。
“你確定要繼續(xù)走下去嗎？”虛影的聲音也如夢似幻。
所以吳焰看著面前的這個虛影，使勁地搖了搖頭，收回了踏上最后一個星辰的腳步。
這是他唯一不確定好壞結(jié)果的行為，殺了他的結(jié)果究竟是如何，只有組織里那幫以腦袋代替量子計算機運算的人類才能知道了。
在他點頭之后，幻境如同鏡面般片片崩碎。
他醒了過來，劉夢在他身邊，緊張地看著他，對視吳焰的眼睛，臉上突然飛起一抹紅霞。
“別誤會，我看你身體在亂動，所以守在你旁邊，看你是不是一些需要幫助?！?p> “現(xiàn)在看來，你并不需要幫助。”
在說完最后一個音節(jié)后，她松開了自己緊握著的手，一道暗淡的紅色痕跡消弭于無形，就連吳焰都沒有察覺到。
吳焰只是看著劉夢的眼睛，突然有種感覺，如果自己踏出了最后一步，他或許能發(fā)現(xiàn)藏在那些蝴蝶翅膀后的秘密。
那個大人物，那個提前射出的子彈，那個墜入河中的身影，都像是在隱藏一個很大的秘密。
但是他還沒做好準備迎接那個秘密。
“飛機快到了?！笨战阕呱蟻硖嵝训?。吳焰點了點頭，劉夢也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