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猜對一半

　　白仙檸迎著凌亂的春色抬目細(xì)瞧去，陽光下那個將她抱在懷里一路飛梭的人，周身氣澤如刀鋒般凌厲，他好像有些莫名的怒氣，但因修養(yǎng)良好，是以，散發(fā)的極為深沉。?

　　?借了個眨眼的功夫，二人已雙雙落在醫(yī)仙府的大院里，他謹(jǐn)慎的拽著她暈染著翩翩粉蝶的衣裳反復(fù)檢查了好幾遍。

　　直至確認(rèn)她從頭到腳沒受什么傷害，這才郁郁喟嘆一聲：“聽聞你一日一小禍，三日一大禍，禍禍不重樣，在魔湖島萬眾老小當(dāng)中，上下穿梭無敵手，你……的確是個人才”。??

　　這一聲長嘆抒發(fā)的是個五味陳雜的情緒，似有幾分悵然心酸欣慰難以分析，連帶的他表情也越發(fā)琢磨不透。

　　她不知他這股深遠(yuǎn)的情緒是否是因自己魯莽的行為而引發(fā)，但自覺自己并沒有那么強(qiáng)大的影響力，便是他生生將她從鐵蹄踐踏中扒拉了回來，挽救了她一條鮮活的生命，也不該流露出那般失而復(fù)得的神態(tài)。

　　她穩(wěn)了穩(wěn)神，忙慌著道了個謝，急急又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一番：“嘿，這件事，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并非是故意闖出這些禍……”。????

　　“咦，是胖丁”。當(dāng)說至她慣常闖的那些禍?zhǔn)聲r，詫異他竟說的頭頭是道，辯解至一半，方才后知后覺驚呼出聲。

　　那只死肥貓竟膽敢告她的狀。??

　　她從前只曉得它是個忠實堅強(qiáng)會打架的貓。

　　有胖貓背后撐腰，她素來膽大包天，路見不平，攜貓一聲吼，將那狐假虎威的姿態(tài)拿捏的是入木三分。

　　怎料今朝這個忠實且堅強(qiáng)的后盾竟臨陣倒戈，將她以往做過的那些個混混事，一股腦全都抖露給了敵人，委實叫她心生孤寒。????

　　說孤寒卻也不是真心孤寒，知曉胖丁與白枍神“情誼密切”，她心里是有三分歡喜的。因這一層發(fā)現(xiàn)意味著他與醫(yī)仙府關(guān)系同樣密切，自作聰明的揣測他大概不會太快離開魔湖島。

　　作為一個八歲的幼娃，她確實將問題想的有些深遠(yuǎn)，深遠(yuǎn)歸深遠(yuǎn)，她那顆被挑起的好奇心，一時半刻也很難熄滅。撇嘴嘟嚷道：“不公平，你得來我這許多秘聞，我卻對你一無所知”。??

　　他眉眼含笑道：“能說出來的都不叫秘聞，不知你想知道什么？”

　　她登時面露喜色，皺著稚嫩的眉眼深思一會道：“我猜你應(yīng)是哪個山門的高修，身上有些深不可測的功夫傍身，出現(xiàn)在魔湖島卻是為什么？難道醫(yī)仙府藏著什么了不得的秘寶？或是那只胖貓原是你的寵物，你此番來，是為尋回它的？”

　　她大開想象之能事，啰啰嗦嗦說了一大堆，見陽光下他那雙眉眼愈發(fā)深邃，似一汪閃爍的星辰，帶著三分懶神道：“你猜對了一半”。

　　她細(xì)思，剛才一番揣測雜七雜八說了好幾種可能，不曉得卻是哪個蒙對了。正待仔細(xì)再問問清楚，耳邊忽地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怪異聲音。

　　她愣了愣神，將目光移去一旁，聽那聲音好像是從花園旁邊一個閑置的貓舍里面發(fā)出來的，無端被擾了話題，心中不免哀嘆出聲，這廂探究怕是要再擱置擱置，因這道莫名發(fā)出的聲音有些忒不尋常。??

　　當(dāng)初她修建這座貓舍是為與胖丁嘔氣。

　　大約兩年前她在一處山澗的夾縫中見到一顆罕見的碧蛛草，碧蛛草是一味生肌圣藥，據(jù)說此草千年難尋一株，實為罕見。

　　她祖上傳下來有一道白骨生肌散的配方，近百年來只剩最后一瓶，即是她昨日為白枍神包扎傷口的那瓶惜臻藥粉，她驚見此藥草，當(dāng)即歡喜異常，想要學(xué)功夫俠那般飛檐走壁將那株碧蛛草摘下來，偏被胖丁死活攔著，硬生生讓她錯過了獲取仙植的大好機(jī)會。????

　　彼時，她回來幾欲氣絕，不想再看見那團(tuán)氣人的白毛球，因而憤恨交加的在花園旁挖出了這座貓舍，她還特地將外墻刷了一層油亮色的綠漆，映襯著花園里的紅花，別有一番景致。??

　　她半逼半迫攜胖丁來看它的新居所，肥貓對這座貓舍雖然滿臉嫌棄，卻還是被她逼著委身在里面住了三日三夜，讓它徹底感受了一把真正的貓生落魄。??

　　如今想來胖丁被迫住在貓舍里的那三日三夜，感受著黑咕隆咚的夜下凄涼，內(nèi)心該是何等的孤獨無助。??

　　那一回后，她良心發(fā)現(xiàn)，想到胖丁此前護(hù)著她的種種好處，往后也再沒舍得為難它。

　　因而那所貓舍修建至今不過是個閑置的擺設(shè)罷了，今次隨著悉悉索索的聲音響過，卻是忽然從里面爬出個渾身臟兮兮的人。

　　她詫異的將那人來回瞅了半晌，端看模樣瞧著甚悲慘，雖悲慘，氣勢卻兇狠，撩起亂糟糟的發(fā)簾，怒目瞪向她，恨聲質(zhì)問道：“白仙檸，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狠毒？”????

　　這聲斥責(zé)委實有些怨氣深重。??

　　白仙檸震驚非凡，茫然盯著那人傻了眼。

　　單瞧模樣恐連那人爹娘辨識起來也要費一番周折，只能聽出是個嘶啞悲憤的女子聲貌，她不明就里，揣測著莫不是冤家路窄，遇上哪個上門討債的仇家了。??

　　她皺眉仔細(xì)回憶一番，深知自己雖喜好拔刀相助，但平日里確也沒少得罪人。

　　思及最近幾日才著胖丁將毛秀家的男人一頓胖揍，那傷勢頗重，估摸著得有倆月不能下床，倒不是她故意欺負(fù)人，因那毛秀的男人是個登徒子，借著近水樓臺，色膽包天調(diào)戲了小姨子毛竹。

　　那毛竹本許配了人家，擇日就要成婚，這廂突遭姐夫調(diào)戲，被夫家退了婚，心里一時想不開，跑后山一顆老樹枝頭欲懸綾自盡。

　　那日她去后山采藥時恰好撞見這幕情形，當(dāng)即行了回仗義，采藥回來后便替毛竹討了個公道，心里思襯，莫不是毛秀心疼她男人挨揍，特地上門尋她算賬來了。??

　　然待那人抹了兩把臉上的黑泥，露出三分樣貌來，她卻當(dāng)場傻眼了。??

　　眼下并非是什么替夫出頭的毛秀，那女子竟是她正欲尋找的虞闌珊。??

　　她回神驚道：“闌珊，你怎么會在這里？”說話間忙靠前幾步，伸手欲安慰對方。??

　　虞闌珊驀然甩開她的手，憤憤咬牙道：“白仙檸，你少來這套假惺惺的表演，哼，怪我看走眼了，你不過是個虛偽之徒，我不曾想，極力阻攔本賴叔，讓他命喪當(dāng)場，阻斷我最后一條活命機(jī)會的人竟會是你”。??

　　白仙檸怔了怔，沒料到她會這么說，轉(zhuǎn)念想，虞闌珊此時正遇危難，心中難免怨氣深重，當(dāng)下也并未計較她口頭上的質(zhì)問，試圖解釋道：“闌珊，你誤會了”。??

　　虞闌珊恨笑：“誤會，哈哈，我確然是誤會你了，我誤把你當(dāng)做我畢生最好的妹妹，卻不想，你小小年紀(jì)，竟這般心腸歹毒”。??

　　頓了頓再慘笑道：“昨夜是我人生中最悲慘的一天，我哭求父親救我，可卻被他無情拒絕了，他說蘭姨已懷有身孕，我不再是他唯一的女兒，他不敢與魔神對抗，所以不要我了，哼哼，還有我那個天殺的未婚夫君，他竟背著我與蘭姨暗通款曲，可恨我五年前便將自己委身于他，以為他終是我的夫君，萬沒想到，大難臨頭，我會落得這般眾叛親離的境地”。??

　　她眸光血紅，夾裹著滾滾恨意：“白仙檸，這一切都是被你害的，我在這貓舍里忍了一夜的黑暗苦寒，就是想當(dāng)面問問你，那日你說，你不會眼睜睜看我被祭魔神，可你為什么，為什么要將我推進(jìn)這萬劫不復(fù)的境地當(dāng)中？”??

　　這番問罪來的直叫一個劈頭劈腦，恨意幾乎要將她卷沒，白仙檸猛然退了兩步，身體顫了兩顫，一時間竟覺自己真乃十惡不赦的罪人，不該阻攔川本賴抓人，繼而引起這后續(xù)一連串連鎖反應(yīng)，她確該為虞闌珊的悲慘遭遇負(fù)起全責(zé)。??

　　正當(dāng)幽嘆無語間，忽地被人拉了一把，猛跌進(jìn)個溫暖的懷抱里，稍稍撫平了她那滿腹焦慮，回頭看去，巧是眉眼冷淡的白枍神。??

　　他淡淡暼一眼虞闌珊，道：“司馬小姐如此咄咄逼人，是誰給你的勇氣？”??

　　他儼然擺出副拒人千里之態(tài)，面若寒霜，聲若冷冰，與那面對她時的溫柔慈悲相去甚遠(yuǎn)，倒是護(hù)她護(hù)的天經(jīng)地義。??

　　虞闌珊愣了愣，木然道：“你……你就是昨日闖入魔湖島的男子？”??

　　她那廂質(zhì)問已是個底氣不足之態(tài)，眼底隱隱閃爍著驚艷之色，這生死攸關(guān)的節(jié)骨眼上，竟還有閑趣犯花癡，很是驚奇。??

　　白枍神道：“你的事與她并沒分毫干系，救你不救全在一個情義上，顯見司馬小姐承不起她這份情，你回去吧”。??

　　虞闌珊錯愕非常的瞪著他，一雙淚目轉(zhuǎn)瞬變成了洶涌的海洋，哭的是撕心裂肺，肝腸寸斷，想來，她不過是想尋個撒潑的借口罷了，怪只怪白仙檸平日里脾性太好，太將她放在眼里，才惹來她這滿腹的沖天怨氣。??

　　白枍神無心理會這樁事，只將白仙檸抱在懷里抬步欲離去。??

　　這個擁抱太過溫暖，白仙檸既覺受寵若驚，又覺唏噓悲嘆。

　　正自悲嘆間，突聽啪一聲沉響，回頭瞧去，驚見虞闌珊直挺挺跪倒在地上，蔥白玉指死死抓住白枍神的衣角，驚慌失措道：“先生，對不起，對不起，方才怪我，我不該胡言亂語亂發(fā)脾氣，不該說些不中聽的話重傷仙檸，我誠心向她道歉，只求求您，求您救救我，嗚，我不想被祭給魔神”。????

　　虞闌珊這廂畫風(fēng)突變的太過迅疾，叫人深覺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