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婦人來到廚房的時候,白七已經(jīng)摘好了晚上要用的野菜。泥磚砌在婦人用起來正好的高度,上面架了一個大鐵鍋。鍋底如今已經(jīng)很黑了,再往上可以看到房梁上掛著的幾串熏肉。
墻角吊著的籃子里,滿滿當當?shù)模芸吹阶钔饷媸谴笮〔灰坏募t薯。雖不至于砸落下來,但白七看著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繞過它的正下方。
灶臺旁邊放了幾個陶瓷的深色罐子。晚上的時候,她看到婦人取了一碟子腌蘿卜出來。她知道里面應該都是婦人家里做的咸菜了。
廚房雖然什么都有,但實在是太小了些。見婦人已經(jīng)忙碌起來。白七只好退回到灶臺的地方,守著火。不至于礙著婦人準備晚餐,但也總算能幫一點小忙。
雖然柴火是婦人剛添的。這會兒大火爆炒正好。
“毛豆,外面那個是叫毛豆吧。那是你姐姐嗎?”婦人隨意地話著家常?!肮媚镌趺捶Q呼呢?”
“啊?哦。那是我姐姐,她叫毛豆,我叫毛蟲?!卑灼弑久邪足逑x,隨著小姐姓了毛,叫毛蟲倒也合適。
白家兄弟姐妹眾多,但各個的名字都不盡如人意。大概是家里長輩也自知這些名字有些叫人為難。于是只用排行稱呼自家的少爺、小姐。
像是白沐雪,排行第四。名字倒也還可,偏偏是個七尺壯漢。
平常小戶人家給孩子取名字,像是貓兒、狗兒的也是屢見不鮮。什么名字沒那么重要,圖個吉利、好養(yǎng)活。
但小戶人家也多半不會給孩子取名字,叫蟲的。尤其還是個女兒家。
白七還有個妹妹,行八。到給老八取名字的時候,風、霜、雨、雪、雷、電、蟲都用盡了,白家想起了還有走獸。小八就成了“白沐獸”。
白小毛蟲喂著火,發(fā)覺家常實在難嘮的時候,就有點坐不住了。
“我看你姐姐年紀像是不小了。許過人家了嗎?”
“你們兄妹三人都生的這樣好看。以后出門萬不可就牽著頭牛車出門了。”
“你姐姐性子單純,不懂人心險惡,你多勸勸她。”
……
白七從廚房逃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們家鄔毛豆小姐正在院子里,看一群螞蟻搬家。
旁邊蹲著那個,從他們邁進這個小院,就開始散發(fā)著“我不歡迎你”氣息的小女孩。
鄔毛豆小姐像是在給小女孩講故事。小女孩也不說話,但乖巧地聽這話,沒再反駁,也沒再說她是騙子。
“你看啊。它現(xiàn)在終于回到自己的隊伍了??墒悄?,身邊的螞蟻都不是他的小伙伴了。所以你看它的步子都不對?!?p> 白七隨便聽了兩句,覺得沒意思。就逗逗小女孩:“丫丫,她不是騙子嗎?你怎么還和她一起玩?”
毛豆看熱鬧的表情,湊到囧了一臉的丫丫面前?!笆遣皇前l(fā)現(xiàn)特別喜歡姐姐了,控制不住靠近我?”
丫丫看明白了。這兩個小姐姐,是要看自己的笑話。她一時間有些氣惱,怪自己不通事理。
“阿娘說,豆子姐姐不是騙子?!毖狙径字滞姑媲皽惲藴悾骸岸棺咏憬?,你是記性不好?!?p> “豆子姐姐,你記性不好。我不該怪你總是忘記我們。我只是很難過,你不記得我們了?!?p> “豆子姐姐,對不起。我以后不說你是騙子了?!?p> 白七測過臉,看向小姐。若有所思。
“豆子姐姐,所以你又不記得我了,是不是?”丫丫又小心地往鄔曼身邊湊了湊?!澳悄阌浀泌w零露嗎?”
白七轉過頭去,又看向了丫丫?;腥淮笪颉T瓉硎沁@樣。
怪不得丫丫進門就說,他們小姐是騙子。感情是騙了人家小姑娘的感情?!八垓_你感情了,是不是?”
鄔曼用頭虛扶了扶自己的頭,無可奈何的樣子。又對丫丫笑:“我記性不太好?!彼斎欢加浀茫蝗缓伪厮拊谶@里。
只是沒想到,零露哥哥沒在家。
“你真的不記得啊。我叫趙清婉,我哥哥叫趙零露。”小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鄔曼,眼神里充滿了期待:
“就是有一句詩,是說哥哥名字的。你記得嗎?”
鄔曼搖了搖頭。白七也跟著搖了搖頭。
小女孩有一點沮喪。聲音都透著小難過;“野有蔓草,零露漙兮。你真的忘記了。豆子姐姐,你竟然都忘記了,太可惜了?!?p>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恩”。真是太可惜了。鄔曼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姐姐,你知道忘川河嗎?”
“這個我知道?!卑酌x抓住機會搶答,果然將丫丫完全放在毛豆身上的注意力,奪回來一絲絲。
丫丫把放在白七身上的視線,重新移回到鄔曼身上??雌饋硐袷歉y過了。
“對哦,你們是姐妹。這個姐姐肯定也知道的。那忘川河是你家鄉(xiāng)的河流嗎?”
丫丫沒注意到說完這句話,白七驚悚的表情,只顧著自己難過:“好可惜,我很少出門。沒有去過?!?p> 鄔曼看著丫丫兀自難過,沒心沒肺地笑了出來。
丫丫的哥哥,當年那樣忽悠過她。如今,她又這樣瞞著他的妹妹。她伸手扶著丫丫起來,又帶著坐到了旁邊的石階上。
“等丫丫長大了,我?guī)а狙境鋈タ纯?。”鄔曼注視著丫丫的眼睛,晶瑩又透亮,里面星星點點都是光。
丫丫高興地點頭說好。還不忘初心地關心著忘川河:“豆子姐姐,在忘川河邊喝一位老婆婆給的茶水,真的就會忘記我們嗎?”
鄔曼點了點頭。
“下次哥哥再攔著你,讓你不要喝的時候。你要相信他,不要喝那碗茶好嗎?”
丫丫想到了鄔曼大概不記得他哥哥,卻想不起來,既然忘記了又怎么可能知道忘川河的事情。
“豆子姐姐,我哥哥和我長得很像。我其實超乖的。我哥哥也是。我們都是好人?!?p> 鄔曼就笑。笑完又很認真地點頭。
“上上次哥哥就攔著你了。你也沒聽他話?!毖狙镜玫搅肃w曼肯定的回復并沒有開心起來?!澳銈兛倫壅f話不算話。”
上一次就是趙零露說,他認識她。他們曾經(jīng)一起走過奈何橋。當時老婆婆端著孟婆湯來,讓他們忘記前塵往事。
他不想忘,攔著她,讓她別喝。她一飲而盡。于是他記得他們的故事,她卻全忘了。
叫她感動,又歉疚。硬是把從鎮(zhèn)上包著的最后一個豬蹄,分給了他。因為是捂在胸口的,當時取出來的時候,手心都還能感覺到溫熱。
那樣油滋滋,烤得香噴噴的豬蹄,她看著他一個人啃完了。
連母親、妹妹都沒有分一口。連,在一旁看著口水直流的自己,也沒能分到一口。
真是信了他的鬼。一起走奈何橋的友誼,難道不配分一個豬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