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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允悲

并允悲 譙小飛機(jī) 1704 2021-11-23 00:02:46

  到達(dá)劉小梅所居住的小區(qū)旁時,已是夜色。城里的夜晚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同花溪村里寧靜的夜晚很不同。劉洋倚靠在一根直立挺拔的路燈下,手里緊緊地攥著有些重量的環(huán)保袋。他的影子在鋪滿白色燈光的路上顯得無所事事。一陣微風(fēng)吹過,帶來一股城市里特有的寒意,猶如凌晨的寒氣,冷颼颼的。

  劉洋只覺得露出來的大半截腳脖子有些許孤寂。

  “你媽媽說還有七分鐘就到了,起風(fēng)了,要不要去車?yán)镒???p>  余城靠在車旁,往手里吹了口暖氣后,快速地搓搓手。

  “余老師,我自己在這里等就好了,你先回去吧?!?p>  “不行,你一個小孩子在這里人生地不熟很危險的,我是老師,老師要擔(dān)起保護(hù)自己的學(xué)生的責(zé)任才行呀?!?p>  “謝謝你,余老師。”

  “傻孩子,要真的想感謝我,那就勤奮讀書,爭取以后出人頭地,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嗯。”

  暮色中,一輛銀白色的汽車在高大的路燈下停住了。車子停穩(wěn)后,從副駕駛的位置里出來一個年輕的女人。當(dāng)她站在那根明亮的路燈下時,劉洋終于看清楚了日思夜想的親人的樣子。那是十五年的夢里,幾乎每晚都會出現(xiàn)的幻影。

  劉小梅的身影被罩進(jìn)路燈的光亮里,劉洋日思夜想的幻影也開始逐漸清晰。她看起來好像才二十幾,休閑干練的杏色風(fēng)衣和一條淺藍(lán)色的牛仔褲,再配上一雙銀白色高跟鞋,使她的身材得到了最極致的完美展現(xiàn)。那牛仔褲套在她修長筆直的雙腿上簡直像極了服裝店里假人模特的腿。

  母親向他走來時,就像一個地道的城里人。

  余老師臨行之際在劉洋的耳邊悄悄地說:“好孩子,你的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以后還會有人接著疼你愛你,你也不用再吃苦了,記得一定要聽爸爸媽媽的話哦~”

  劉洋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望著地上的影子不知所措地點點頭。他還未將頭抬起之時,余老師的車影已經(jīng)消失在沒有盡頭的霓虹燈中。

  劉洋曾在腦海中和外公的描述中見過母親,她很溫柔,很愛笑,并且善良又勇敢。從小他就夢想著有一天能和父母見面,沒想到來的這么快。小時候,村里人都說他是個野種,他覺得這句話毫無根據(jù)。

  “媽媽……”

  劉洋顫抖著聲線,他還是不敢抬頭看向劉小梅,他只敢低著頭望著地上連影子也是那么完美的母親。母親的影子是那樣的美麗曼妙,簡直同他幻想中所見的母親的模糊影子一般如出一轍。在沒有父母陪伴的十五個春夏秋冬里,他都是用寂靜黑暗中對父母的幻想填補(bǔ)了親情的空白。如今眼前這暮景正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發(fā)生的,不是幻影。

  “嗯?!?p>  劉小梅的回應(yīng)很平淡,如同一潭死水中漂浮的枯枝落葉,布滿灰塵。她的影子在明亮的燈光底下沒有任何動作。她一定是在看自己多年未見的兒子,這么多年未曾見面,她一定對他很好奇吧?

  劉洋暗自咬著牙鼓起勇氣地將頭抬起。

  路燈明亮晃眼,亮得連她的頭發(fā)絲都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微風(fēng)中,燈光從發(fā)絲縫隙中透出幾道細(xì)細(xì)的光線,劉洋用手接住了那幾道搖搖晃晃的光,這是母親帶給他的第一個禮物。不過仔細(xì)看了一會兒,劉洋才發(fā)現(xiàn)陰影下她的眼神有些飄忽,緊皺的眉頭和不停扭動的嘴唇形成一道圍墻,一道專注的圍墻。母親的眼神還未曾在他身上停留過。

  劉洋不敢打擾,他再次低下了頭。

  “小洋啊,你以后想跟媽媽一起生活的話,就別叫我媽媽,得叫我阿姨,可以嗎。”

  仿佛是猶豫了很久才下定決心說出的話,劉小梅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決絕。

  劉洋以為自己聽錯了母親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他不可置信地仰起臉,望著劉小梅那張認(rèn)真又帶著一絲尷尬的表情。

  “小洋,乖孩子,希望你能理解媽媽的苦心?!?p>  她的聲音很低沉,還帶點顫抖。

  “好了沒呀,媽媽,我快憋不住啦??!”

  那輛銀白色汽車的后座里突然探出一個男孩圓滾滾的腦袋。

  “來了來了。”

  劉小梅拉起劉洋的手腕走向汽車后座時,劉洋驚慌失措地回頭看著剛剛站過的地方,明亮的路燈下再也沒有影子了,只剩微光常駐,他將手中的光歸還給路燈。他只是短暫地?fù)碛辛四堑拦?,那道舍予他卻又不歸于他的光。也許在那無數(shù)個黑夜里,只有幻影比現(xiàn)實更溫暖幸福吧……

  劉小梅讓后座的小男孩往里坐去,隨后讓劉洋坐在了小男孩剛才趴車窗的位置。劉洋坐下后,略緊的褲管往移了一段距離,剛好卡在小腿肚上,他感到腹股溝有些勒的慌,便不自在地縮了縮腳。他把環(huán)保袋小心翼翼地放在大腿上,兩只手牢牢地護(hù)住。

  鄰座的那個男孩兒,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樣子,明亮的路燈從車窗外爬進(jìn)來,照亮了大半張男孩圓鼓鼓的臉。他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后座里,有一只腳的鞋底搭在了劉洋的大腿上,劉洋往外靠了靠,男孩兒的鞋底也跟著往外伸,劉洋退無可退,便不再移動位置了,任憑男孩兒的灰色鞋底剮蹭自己的褲子。

  一陣響亮的關(guān)門聲打破暮色的寧靜,劉小梅的聲音也打破劉洋曾經(jīng)的幻想在車?yán)镯懫穑骸靶⊙螅惺迨鍥]有?”

  劉洋這才注意到駕駛座位上的那個叼著煙的男人的背影,他吞云吐霧的影子在一片朦朧里蒼茫。

  “叔叔好。”

  “嗯。”

  男人用鼻子給了個輕描淡寫的回應(yīng)后,便將那抹銀白色駛出明亮的路燈下,走向未知的暗淡。望著車窗外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他的內(nèi)心一片灰暗。

  第二天早晨到來之際,陳雄發(fā)現(xiàn)劉洋正在衛(wèi)生間里蹲著洗衣服,那是他昨晚洗澡換下來的衣服。此刻劉洋穿的是一身藍(lán)白拼接的校服。

  他蹲在小盆前嫻熟地搓洗著盆中衣物,腳邊放著一個皺巴巴的紅色塑料袋子。劉洋將褲腿上一處明顯烏黑的污漬攤在手心中,另一只手麻利地在褲腿上將水揩干,他將三根干爽的手指朝紅色塑料袋子里伸去,利用多年積累下來的經(jīng)驗,熟稔而準(zhǔn)確地捏出一撮白色粉末。這一小撮白色粉末,用來對付那塊烏黑色污漬足夠了。接著他快速地轉(zhuǎn)動著那三根手指,白色粉末被悉數(shù)涂抹在掌心中那塊烏黑色污漬上,他轉(zhuǎn)動手指只是為了確保白色顆粒不再留戀他的指尖。白色粉末平穩(wěn)安詳?shù)厝诨跒鹾谏奈蹪n中。一頓電光火石反復(fù)揉搓起泡后,劉洋再次展開那塊烏黑色的污漬,只剩下了一塊兒暗灰色的印子了。

  “那是什么?”

  陳雄指著劉洋腳邊皺巴巴的紅色塑料袋問道。

  “洗衣粉?!眲⒀笱瞿樛愋蹎枺骸澳且蠋藛幔俊?p>  “不,不用,我就是好奇你剛剛抓出來的白色粉末是什么東西,原來是洗衣粉呀…你放這么少不夠的……”陳雄指著劉洋腳邊的紅色塑料袋說:“起碼要放半袋?!?p>  劉洋低下頭去繼續(xù)揉搓衣物,“夠了,以前我一直是這樣用的,這樣用可以用很久。”

  “很久?會過期的。”

  “不會過期的。”劉洋側(cè)頭望了望腳邊那抹紅色說:“我這包洗衣粉都用了兩年,還是很好用。原本我們家是不用洗衣粉洗衣服的,我覺得太貴了,都是因為同學(xué)們老是笑話我的衣服有股煙熏肉的味道,所以外公才去鎮(zhèn)上給我買了洗衣粉?!?p>  話音剛落,劉洋又想起外公了。外公為了給他買洗衣粉,天未見亮色就從家里往鎮(zhèn)上走去了。那時候他還在家呼呼大睡。在夜幕與外公同歸之時,他得到了一包太責(zé)洗衣粉。外公因為他隨口抱怨同學(xué)們說他的衣服有股煙熏肉味,便不顧年邁的身體趕一天路去買一包洗衣粉,這事讓劉洋自責(zé)了好幾天,從那以后便不敢在外公面前抱怨家里沒有的東西了。外公怕老鼠半夜光顧會將袋子咬破,還特地將洗衣粉掛在家中那條纖細(xì)的黑綠色臘肉旁邊。

  陳雄覺得面前這個從農(nóng)村來的孩子就是同電視上的農(nóng)村小孩形象如出一轍。他望向陳智的房間,心想:真應(yīng)該讓小智好好同這位哥哥學(xué)習(xí)一下這種農(nóng)村孩子簡樸的精神。

  “嗯……”陳雄點點頭對劉洋說:“你放心用吧,你的用完了,你身后那柜子上還有一桶洗衣粉,你隨便用。要是用完了我和你阿姨會再去買的?!?p>  阿姨……

  劉洋在某個瞬間手中的動作如凝固一般停滯住了,有股神奇的力量游走至心間,他感到心房傳來一陣麻麻的抑制感,猶如在鵝毛大雪的冬天洗衣時,把凍的麻木通紅的手指節(jié)放入衣衫下溫暖的胸膛皮膚上一般冰涼徹骨。

  “你會做飯嗎?”

  陳雄在門框上還殘留他體溫的時候,又小步倒退回來問劉洋。

  劉洋繼續(xù)在一盆灰水里揉搓著手中的衣物,聞言,他仰頭對陳雄點點頭。

  “那今天的午飯就給你發(fā)揮啦!讓我和小智也嘗嘗花溪風(fēng)味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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