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匠人

　　在軍器局大院里，朱瞻基看著院子里這群衣衫襤褸的工匠，心中一萬頭羊駝奔騰而過。

　　指望這樣的一群活的如同乞丐一般的工匠創(chuàng)造一個工業(yè)國家，那簡直是比大明登上月亮都難。

　　這些本來是大國重器的工匠，放在一個重視工業(yè)的國家，每一個都應(yīng)該是國寶般的存在。

　　可是他們在煌煌大明卻過的不如富貴人家的狗，長此以往他們手里制造的產(chǎn)品能有質(zhì)量可言嗎？

　　朱瞻基來到軍器局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今天由他請客，請大家吃飯，放開肚皮可勁兒的吃。吃飽了飯再重新分配工作。

　　一千多人的一頓粗茶淡飯其實花不了多少錢，就算每個人一頓可以吃掉二斤糧食，也才兩千斤。十石(明朝一石接近二百斤）多一點，以現(xiàn)在大明的糧價三兩銀子足矣，配上佐餐的咸菜五兩銀子足矣讓這些可憐人吃飽。

　　有錢人隨便進一次青樓的花銷都不止五兩銀子，這就是大明最大的不公。

　　朱瞻基暫時無力改變這樣的現(xiàn)狀，只能盡自己所能讓他視線內(nèi)的工匠過得好一點，有一點人生的追求。

　　不能讓人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樣，只有對未來有了希望，人才會迸發(fā)出創(chuàng)造的熱情，就算一千個一萬個工匠里有一個創(chuàng)造出劃時代的發(fā)明，那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巨大的行軍鍋里倒進整袋的大米，十幾口大鍋一字排開，同時開始煮飯。原本萎靡不振的工匠們，情緒也被調(diào)動起來，沒想到太孫殿下真的要請他們這些低賤的匠人吃飯。

　　大多數(shù)工匠早已記不起有多長時間沒有吃過白米飯了，大鍋里米飯的香味發(fā)散的整個院子到處都是。

　　不少工匠不由自主的流下口水，還是白米飯好吃?。?p>　　等待開飯的時間，閑著無事的朱瞻基溜達著來到工匠中間，沖著一個看起來有五六十歲的老人拱拱手，問道：“老伯餓了吧！”

　　朱瞻基盡量讓自己親和一些，不然就他身上這身衣服就是一副閑人勿近的樣子。

　　“回太孫殿下，小人歲數(shù)大了餓一點不打緊的?！?p>　　“多大歲數(shù)也不該餓著，咱大明現(xiàn)在還是有些窮，過些年會變得越來越富裕，大家伙都能吃飽飯?！?p>　　“借太孫您的吉言，咱匠人們就是賤命一條，能夠吃飽飯就是奢望?！?p>　　“都會吃飽飯，若是老百姓連飯都吃不飽，那就朝廷諸公的失職。別的地方本宮管不了，以后在軍器局只要好好干活，人人都能吃飽飯，都能過上好日子！”

　　朱瞻基的話似乎打動了老人的內(nèi)心，老人覺得太孫這樣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會欺騙他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呢。民間有句俗語叫做‘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說的就是底層百姓不怕大官，而怕奸滑油吏，畢竟縣官不如現(xiàn)管。

　　老人打開了話匣子：“太孫殿下此言當(dāng)真，若是能讓小老兒一家老小都能吃飽，小老兒愿給太孫殿下立下長生排位，日夜香火不斷。

　　若是能夠吃飽飯，小老兒的孫子怎么可能因為沒有奶水活活餓死。兒媳婦吃不飽飯，根本就沒有奶水，剛生下的奶娃子又不會吃別的吃食，小老兒一家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孫兒餓死?。　?p>　　朱瞻基心里很不是滋味，勤勞肯干的人沒飯吃，溜須拍馬者身居高位。這不是一個正常的國家應(yīng)有的常態(tài)，大明需要改進的地方真的實在是太多了。

　　“老伯有沒有想過工匠為什么拼命干活還是這么窮呢？”

　　“錢都讓當(dāng)官的貪了，朝廷發(fā)下來的薪俸，大半都讓貪官污吏給貪了，發(fā)到小老兒手里的錢糧不養(yǎng)家糊口還勉強能活下去，若是養(yǎng)家糊口根本就不夠騰挪的。

　　聽說太孫殿下把那李文舉給拿下了，軍器局的匠人們沒有不拍手稱好的。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使，不但貪污倒賣朝廷撥下來的鐵料物資，還克扣匠人們本就寒酸的一點兒薪俸。若不是那個贓官心黑，我家孫兒也不至于餓死?！?p>　　“老伯放心，那李文舉罪有應(yīng)得，已經(jīng)死了，以后本宮會為你們設(shè)置一套合理的制度，只要你們踏實肯干就不愁錢糧，養(yǎng)家糊口絕對沒有問題?！?p>　　匠戶們?yōu)槭裁闯圆伙?，拼命干活還不能養(yǎng)家糊口，不僅僅是因為貪官的盤剝，現(xiàn)在是永樂年間，還沒有哪個官員敢于明目張膽的克扣底層的錢糧。

　　真正讓匠人不能養(yǎng)家糊口的罪魁禍?zhǔn)浊∏∈亲约杭?，這是朱家造的孽。拿大明一個七品官來說，年俸四十兩。若是實發(fā)四十兩銀子俸祿，以現(xiàn)在大明的物價其實也不算太低了。

　　最大的問題在于大明混亂的貨幣制度，還有濫發(fā)的寶鈔。一個七品官的年俸是九十石祿米，每月若是實發(fā)也就是七石半。

　　可是發(fā)俸祿的時候可不是都給你發(fā)米的，而是發(fā)一部分米，這叫做本色，其余部分用布匹、調(diào)料等貨物抵扣，稱之為折色。這些折色的物資折合的價格遠比市場上要高的多，等于是拿到手的俸祿就已經(jīng)貶值了。

　　最坑的是還有一部分是用寶鈔沖抵，大明寶鈔的名聲那可真是頂風(fēng)都能臭十里，領(lǐng)了寶鈔那就等于俸祿被朱家用一張擦屁股都嫌硬的廢紙給代替了。到后來官員全部拒絕接受寶鈔，寶鈔就此退出了歷史舞臺。

　　不光是官員如此，類似匠戶、胥吏等端公家飯碗的人員都受此弊政之苦。匠戶們的苦日子跟大明的薪俸制度有直接的關(guān)系，只是朱瞻基無法對工匠們言說而已。

　　朱瞻基寬慰的話老人還是聽了進去，也許工匠更需要一個叫做希望的東西，去安撫他們苦難的人生。

　　“那敢情好了，就是太孫您是大人物，不可能一直管著我等，總有一天會換一個新的大使。我等還是一樣受這刁滑之吏的氣?！?p>　　“再遇到如此贓官，你們就團結(jié)起來與他分說，也可以找本宮，只要你們的要求合理，本宮就給你們做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