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浪漫青春

陌世溫涼

四十三:久溺

陌世溫涼 雨水泡面 4750 2020-12-15 15:47:19

  星期一周而復(fù)始,永無止境,但高中生涯的國慶節(jié)確是最后一個。

  第一天韓伊陌種菜,第二天韓伊陌種菜,第三天韓伊陌還是種菜。

  種菜種得不亦樂乎忘乎所以。

  第四天,天空是一片橙灰色,視野里煙雨朦朧。

  韓伊陌吃了一點白米飯,一大早便獨自背著背篼,拿著一把鐮刀,穿上水膠鞋,沿著小溪邊的山路,朝著云霧山而去。

  今天,她儼然是一個鄉(xiāng)野村姑打扮。

  走到山腳下,她抬頭仰望山上,突然想起小學(xué)課本上的一句諺語:有雨山戴帽,無雨山?jīng)]腰。

  那時,她覺得課本上的東西都是為了讓城里的孩子,知道并且了解大自然的一切。

  像她這樣就生活在大自然里的人,與其學(xué)習(xí)課本上的自然知識,倒不如切身體會來得真切,所以她總認(rèn)為這些都是從小接觸到的常識。

  而今,當(dāng)真是她自以為是了。

  沒帶手機,真正爬上寂靜無聲的大森林時,她已經(jīng)不知時日了??纯戳珠g草地,露水半干,今天也沒有明晃晃的太陽,想必已是中午。

  此刻,她的心情已經(jīng)不似昨天那般絕望,并且油然而生一種想帶溫如遇來體驗一下她的生活的沖動。

  她矛盾著,他悄無聲息闖進她的生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溫如遇回家后,一連三天沒有給韓伊陌發(fā)消息。三天之前,每天晚上,韓伊陌都在聽他講故事,迷迷糊糊入睡。

  在韓伊陌的世界里,溫如遇告訴她,小王子是一個天真爛漫,有自己的思想又勇敢善良的人,他出走自己的星球,看遍世界,最后還是回到了他那一朵獨一無二的玫瑰身邊。

  灰姑娘有疼愛她的母親和姐姐,灰姑娘穿著水晶鞋,乘坐南瓜馬車參加舞會,午夜十二點,南瓜馬車依舊是南瓜馬車。

  白雪公主的繼母美麗且善良,她認(rèn)識了七個小矮人,并且拯救了王子殿下,和王子殿下幸福的在一起了。

  在韓伊陌這里,這些都是她以為的故事最美好的樣子,殊不知,那是溫如遇給她的童話世界。

  回到家時,她已經(jīng)四肢無力了,從上山到現(xiàn)在,滴水未進。

  將一整天的收獲鋪滿竹樓,她才去水缸接了一點山泉,咕嚕咕嚕灌進肚子,意猶未盡的又喝了一瓢。

  而水缸中那條野生鱸魚,就像一條溫順的寵物,在缸底一動不動,盯著看久了,它那背上深青色的紋路,透過水波,竟讓人毛骨悚然。

  吃過一碗豬油炒飯,夜幕降臨,韓伊陌拖著疲憊的身體爬上了床。

  暮色四合,她緊閉著雙眼,腦海里盡是溫如遇的童話世界。

  2015年10月4日

  星期天

  國慶節(jié)第四天,翠屏區(qū)環(huán)山路山腳下,張瑤家的魚火鍋餐廳忙得不可開交。

  賓客如云,門庭若市。

  但她向來無心這些,此刻她已經(jīng)收拾好了行李,即將開啟她的醫(yī)院之旅。

  十分鐘后,一輛黃色出租車出現(xiàn)在一座閣樓后門。

  張瑤背著一個黑色小皮包,帶著足夠的現(xiàn)金以及充好電的手機,出了房間。

  她關(guān)上黑漆鐵門,轉(zhuǎn)身上了出租車,車子極速前進,開出了翠屏區(qū)。

  打開手機一看,沉深發(fā)來了許多條消息,不知道是不想看還是不敢看,她合上手機,抱著手,閉目養(yǎng)神。

  半小時后,張瑤在手機震動聲中惶然驚醒。其實也沒睡著,這些天心神焦慮,一直沒休息好,眼下就要解決問題了,心中不免放下重?fù)?dān)。

  一條來自于一家私人診所的消息,內(nèi)容是說她今天上午十點將有一場人流手術(shù),讓她提前到院做術(shù)前準(zhǔn)備。

  而同一個號碼,在這條消息的頁面上,還有一條消息,這條是她已經(jīng)預(yù)約成功,請于醫(yī)院地址準(zhǔn)時就診的消息。到如今,她還是記不起這條消息她什么時候讀過。

  她揉了揉太陽穴,那根繃緊的神經(jīng)慢慢放松,或許她太焦慮了,視覺錯誤。

  她的確是太焦慮了,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jīng)決定在這家離家和學(xué)校都遙遠(yuǎn),又十分偏僻的醫(yī)院做人流手術(shù),也早在一個星期前預(yù)約好了時間。

  同樣是盼星星盼月亮,別人盼來的是國慶節(jié)快樂,她盼來的卻是一個人偷偷跑到醫(yī)院做手術(shù)。

  這時候,她也感到無助和害怕。這個來得莫名其妙的孩子,如果不及時拆除,不知道什么時候爆炸了,就會把她炸得粉身碎骨,尸骨全無。

  盡管內(nèi)心忐忑不安,但只需要按照計劃,一步一步走,不管今天會面對什么,冰冷的手術(shù)臺也好,鋒利的手術(shù)刀也罷,她明天都可以出院,過幾天,她又可以生龍活虎的生活了。

  快到目的地了,張瑤發(fā)一條消息給她的母親,說她到同學(xué)家去玩,明天回家。

  不管母親如何打電話,她右手拇指長按電源鍵,知道屏幕變成一片死寂的黑色。

  魚躍城郊,張瑤付過車費,背著小皮包下了車。

  環(huán)視了一下街道,除了遠(yuǎn)去的出租車,四下無人,連一只貓也見不到。

  她腳下是一條極為熟悉的巷子,這個和曾經(jīng)生活過幾年的地方如此類似巷子,沒想到有朝一日,再次感受這種讓人窒息的低矮屋檐時,會是這種場合。

  巷子周圍是一些打著各種招牌的小商鋪:門口抬著修鞋匠攤子的理發(fā)店、掛著一張白底紅油漆招牌的小賣部、空無一人的縫紉店、擺滿各種膏藥的藥鋪,承接短期工臨時工長期工的中介商鋪。

  路過一家小面館的時候,張瑤停下了腳步,看著店里面一對年輕的夫婦悠閑的坐著店里,只有一個顧客在吃著面條。

  墻角一個老舊的電視機里面在放著時下正熱播的電視劇《花千骨》

  屏幕上趙麗穎的呆萌讓她心情舒暢了許多。

  但轉(zhuǎn)到一個路口的時候,她的眼睛就模糊了,熱辣的淚珠潸然落下。

  長嘆一口氣,她提腳踢進了幽暗的樓道,順著樓梯往上爬,墻壁上一片涂鴉,各種廣告讓她感到不適。

  醫(yī)院二樓,不久前經(jīng)過了一次翻新,粉色的墻壁,白色的地板磚,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刺鼻又刺眼。

  一個貼著取藥處標(biāo)簽的柜臺旁邊,是一個柜臺,坐著兩個打扮十分漂亮的護士。

  張瑤走到柜臺前,拿出了一張幾天前來這里的登記單。

  護士看了一下又遞給她一張單子,“張女士是吧,在這里簽字?!?p>  張瑤拿起筆,寫了一個張偏偏,簽好字,張瑤跟著一個護士走到輸液室,其實就是一間有兩張病床的房間。

  躺在床上,白色被單冰冷刺骨,還透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從前那個囂張跋扈又高高在上的張瑤,變得有點可憐兮兮。她低聲的詢問,“護士姐姐,要輸多久的液,什么時候可以做手術(shù)?”

  護士舉針,張瑤眉頭一皺,緊閉上眼睛,護士輸好液說,“你先好好輸液好不好呀?我怎么知道,你得要問醫(yī)生呀,等下自然有醫(yī)生過來跟你說呀?!?p>  張瑤輕輕的從嗓子里發(fā)出了一個哦,護士端著醫(yī)藥盤走出房間。

  張瑤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天花板,這一刻,她才明白她是多么的脆弱不堪,眼淚嘩的一下掉在了手背上。

  要是沉深在這里該多好。

  人就是這樣,只有身處在特別危險或特別悲傷的環(huán)境中,才會想到心里最重要的人。

  曾在教室,沉深坐在她旁邊,溫如遇坐在她身后幾米開外的位置,她卻時不時的轉(zhuǎn)過身去看溫如遇。

  但此刻她想到的是沉深,要是他此刻在該多好,可是他此刻真的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該作何解釋。

  只要熬過這個痛苦的過程,一切都會回到正軌,她要熱鬧和燦爛,就得獨自承受黑暗。

  看著從手背倒流出來的血液,灌滿了輸液管最下端細(xì)細(xì)的一段距離,她慢慢放下與身體垂直的手。

  張瑤沿著輸液管,一直看到了點滴瓶上。

  時間就這樣一滴一滴地流逝掉,幾分鐘后,走進來一個護士,抬起手將注射器里的一管藥水推進了輸液管。

  張瑤看著天花板,眼皮變得很重,眨眼的動作越來越慢,直到她沉沉閉上了雙眼。

  模模糊糊,張瑤反穿著拖鞋,舉著輸液瓶走出輸液室,準(zhǔn)備接一杯水喝,還沒講水杯湊到嘴邊,兩個護士走過來將她拖著進了一個房間。

  張瑤瞥見一眼,門上手術(shù)室三個字。隨后“啪!”一聲,一雙拖鞋砸在地上,一個護士說,“換上鞋,馬上要手術(shù)了?!?p>  另一個護士接過她手里的輸液瓶,示意她換鞋。

  “馬上手術(shù),我不用換衣服嗎?我還輸著液呢,我不用打麻藥嗎?我要打麻藥,我有錢。”張瑤掙扎著,卻被護士死死的按住肩膀。

  護士冷冷的看她一眼,“你問題怎么這么多,一個小手術(shù)要換什么衣服呀?別的病人做完手術(shù)直接就離開醫(yī)院了,你還要明天再走?!?p>  張揚沒再說話,換上拖鞋,走進了手術(shù)室。

  一扇打開天堂的門,一扇通往地獄之路的門,緩緩關(guān)上。

  一個男醫(yī)生和一個女護士穿著手術(shù)服走了進來,張瑤躺在手術(shù)臺上,心臟快要跳出來了。

  一個護士要給她加藥水,“這就是麻藥,等你快要進入昏睡的狀態(tài)才能做手術(shù),等你完全昏睡過去才能進行手術(shù),等你清醒的時候時候手術(shù)就做完了,現(xiàn)在知道流程了嗎?”

  張瑤點點頭,醫(yī)生在旁邊帶好了手套,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

  一個護士過來脫她的褲子,“把褲子脫了。”

  “你做什么,松手?!?p>  “趕緊松手,不脫褲子怎么做手術(shù),你是不是來做人流的?!?p>  只聽到一個聲音,“深呼吸放輕松。”

  張瑤看著頭頂?shù)奶旎ò?,陷入了昏迷?p>  畫面跳轉(zhuǎn),空蕩蕩的輸液室,張瑤感覺口渴,看了看四周,還躺在輸液室,那她剛剛只是做了一個夢。

  張瑤準(zhǔn)備爬起來,卻感覺肚子疼痛,這時,一個護士走進來,張瑤看了看輸液瓶,沒有藥水了。

  本以為護士要給她換藥,誰知護士將她的手抬起來,幾下就拔掉了針頭。

  張瑤想,難道那不是夢,已經(jīng)做完手術(shù)了,她有點遲鈍的問,“護士姐姐,我什么時候做手術(shù)?!?p>  護士瞪大了眼睛看著張瑤,“你還想做什么手術(shù)?”

  “墮胎啊,我今天是來醫(yī)院墮胎的?!?p>  護士冷冷的瞥了張瑤一眼,“你已經(jīng)做完手術(shù)了,還墮什么?!弊o士走出輸液瓶,張瑤似乎明白過來,她在輸液瓶打了麻藥,然后陷入昏迷,就進入了手術(shù)室,而她出去喝水被拖進手術(shù)室那只是一個夢。

  張瑤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褲子,心想,“肚子里的孩子就沒了?莫名其妙的來又莫名其妙的走?!?p>  整個夜晚,張瑤睡得不是很好,也不敢把手機開機,她迷迷糊糊醒了幾次,臨近天明,終于睡著了一會。

  八點,張瑤起了床,辦了一個簡單的出院手續(xù),她依舊穿著昨天的衣服,斜挎著流蘇墜子黑色小皮包,離開診所。

  踏進樓梯的拐角,一束光斜斜的照進來,帶著毫無章法的無數(shù)塵埃,想象著她踏出診所大門的時候,一抬頭就是一片陽光,那是她的希望。

  張瑤忘記了傷痛,出了大門,一抬頭,她看見了她的希望,但卻沒有一片陽光。

  沉深穿著一件墨綠色大衣,那是他們第一次去看電影的時候,他穿的衣服。

  她記得,那天在電影院,他對她說:永遠(yuǎn)在一起。

  而此刻,他站在她面前,眼睛里發(fā)出質(zhì)疑的目光,她張了張嘴,無法言說,無法用任何詞語,可他沉默著,仿佛等待她陳述一切的罪過。

  時間戛然而止,空間一度變得黑暗,然后又呈現(xiàn)光明。

  昏睡中猛然驚醒,手不自覺的抖了一下,牽動了插在皮膚里的輸液針,帶著一點緩慢的痛覺。

  畫面又跳轉(zhuǎn)了,四周全是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墻面,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輸液管。

  頭昏沉沉的,張瑤這才從夢里清醒過來,她閉目,所以剛剛還是夢?那她究竟什么時候做手術(shù)。

  張瑤抬起頭看了看手背,已經(jīng)沒有輸液管了,原來已經(jīng)做了手術(shù)了,所以剛剛只是術(shù)后昏睡,又做了噩夢。

  張瑤抿了抿干得起殼的嘴唇,走到飲水機旁,側(cè)過頭,醫(yī)生辦公室,醫(yī)生取下口罩,往墻角的垃圾桶里吐了一口痰,又回到座位。

  她抬手擦了擦眼淚,這里的醫(yī)生有沒有醫(yī)師資格證,護士有沒有護士資格證都不清楚,來這里做手術(shù),連身份證都不用。

  如果她今天死在了手術(shù)臺,他們會不會把她肢解了再拋尸。

  張瑤喝完一杯水,準(zhǔn)備回床上躺著,走過護士臺時。

  聽見一個護士在說,“裝什么裝,矯個什么情。”

  “就是,惡心?!?p>  張瑤連看都沒朝那邊看,害怕她看過去,別人也看著她,所以并不知道她們的對話說的是誰。

  換作以前,可能后半句話護士都說不出來。

  回到房間,另一張病床上多了一個中年婦女。

  張瑤真恨不恨不得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可是想一想還是忍住了,身體要緊,畢竟剛剛做了人流手術(shù),怎么也要明天才能夠離開。

  看著旁邊病床的柜子上擺滿了吃的,她這才想起了媽媽做的魚頭泡餅,以前她總認(rèn)為家里的東西都難吃死了,此時此刻,卻尤為想念魚頭泡餅。

  后來還是在手機上點了一碗番茄雞蛋面。

  番茄雞蛋面,曾經(jīng)她家還在開面館的時候,她最喜歡吃的一道面。

  這讓她突然想起了那個曾經(jīng)和她一起度過三年初中時光的好朋友。

  她最喜歡吃的番茄雞蛋炒飯,后來她們還因為番茄雞蛋炒飯和番茄雞蛋面哪個更好吃而爭吵。

  而此刻,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想起來的竟然是曾經(jīng)最落魄的時候喜歡的東西。

  她果然還是沒有丟棄骨子里的下賤,因為這個想法,她趕緊的放棄了番茄雞蛋面,重新買了吃的。

  什么都可以忘,卻永遠(yuǎn)丟不掉的,是曾經(jīng)最為困苦的時候,陪伴著她的那些最為簡單最為粗糙的食物,直到人生變得好了之后的某一天,再一次經(jīng)歷那種心酸和落寞,想起來的依舊是那些讓她感到欣慰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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