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死士們借著黃昏暗中接近時,身穿鐵灰色、精致羊絨長大衣的興登堡上校,在通往俱樂部正門的謝利-羅貝里亞街街口,“撞見”了穿得像塊過期面包的楊。
“上尉,你……也是來見上將們的?”
雖然他知道,楊是現(xiàn)役軍人,必須接受軍事委員會上將們的傳喚,但是,褐色濃眉下,一對銳利的灰眼睛,還是很不贊許地把不修邊幅的學(xué)生全身掃了個遍。
“上校您好!”楊遲鈍地笑著,向上校行了禮。他的眼睛卻瞟向了四周。
兩次出征和多次遇險的經(jīng)歷,讓他變得越來越警覺:雖然明天是元旦,但是這條街上蹲在雪堆里的小攤兒,和三五成群的士兵,還是多到不正常。
而且,這些軍人都沒穿厚外套,精干得像要執(zhí)行什么任務(wù)。
跟上校搭茬的空兒,楊又注意到,頗有幾個像頭目的家伙,不時互相對望,或者望向不遠(yuǎn)處背著身、站在路邊滑電話的高個軍人。他記得那個背影,那是衛(wèi)將軍的副官克洛德少校,曾在第一次出征結(jié)束時,多次提審和逼供過自己。
但是,軍事學(xué)院前副校長,卻假裝看看黑色小羊皮手套下的古董表,就拽住楊的后頸領(lǐng)子,把他推過馬路,直接拉進(jìn)了對面的軍官商業(yè)街上、他常光顧的裁縫店:
“施密特來,我不是還有一件大衣要改改尺碼嗎?不用改了,馬上給這小子。再給他找雙42碼棉皮靴和11號呢褲子?!?p> 一個小個中年大叔,脖子上掛著一條卷尺,吃驚地看看楊:
“上尉,您……原來……不是扮的啊……”
浸淫政治圈的商人們,都以為楊是為了博得大眾好感,才故意穿得那么寒酸。
楊想謝絕師長的好意,但是興登堡上校卻背過身,急匆匆地不知道跟誰,頻繁交換一些奇怪的短信。
等拿了給楊的新裝束,上校又領(lǐng)著楊,從后門擺分類垃圾桶的巷子,穿去了街角咖啡店的后廚。這店雖小,卻暖烘烘的,亮著橙紅色的小燈,沒有什么人,安靜得只聽見木柴在鐵皮土爐子里“霹靂巴拉”地作響。
上校就特別挑了一個可以看見窗外、又不靠窗的座位,叫楊先坐下。然后,他從柜臺后,直接自助了一壺?zé)峥Х群鸵换@子牛角松餅來:
“大象打架,小草能溜走,就很幸運了。”
楊明白了,不是自己過于敏感。搓搓手上犯了的凍瘡,他看著窗外即將暗下來的天色和街邊的殘雪:
“上校,我們不能就這么看著!”
興登堡呷了一口熱咖啡,終于看進(jìn)楊的眼睛里:“倒是上尉你!該找個機會,馬上離開日灼?!?p> 沒等楊來得及辯駁,上校就把處置雷阿爾的新聞稿,伸到他的鼻子底下:“看見插手的下場了?!”
楊的嘴忍不住咧開了。新聞的標(biāo)題和內(nèi)容都十分聳動。
原來,大國民議會下屬的道德委員會,將向等候在禁止區(qū)的大批記者公布:他們發(fā)現(xiàn)一名軍校畢業(yè)、由軍方混入政府的少尉,系侮辱193名婦女的累犯,現(xiàn)已扭送檢查機關(guān)。
文字部分下面,還配著一版版的照片,羅列著雷阿爾和打了馬賽克“受害人”的影像……
單純的楊當(dāng)然讀不懂耶倫的算計。但是,興登堡上校卻門清。
現(xiàn)在處置雷阿爾可謂一石四鳥:他已經(jīng)完成了死士招聘工作,正好丟棄;他是王朝攝政亟需的對價,正好交割;處置給衛(wèi)將軍送綠帽的小白臉,也就算慰勞衛(wèi)將軍協(xié)助圍剿軍事委員會;最后,公開處置雷阿爾,還可以讓寒冬中缺電缺物資的百姓們,多一個出氣筒,為耶倫派獲得道德加分。
此時窗外,一隊明顯是一伙兒的軍漢,踩著鵝卵石路面,快步走向?qū)γ娴闹x利-羅貝利亞街。激得楊直接把上校透明超薄款的電話,拍在桌子上:
“但是,王朝軍還沒有離開。現(xiàn)在,大人馬內(nèi)訌不是太危險了嗎?”
“是的,人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只可惜,國家的利益,要擺在政客個人利益的后面。”上校垂下了灰藍(lán)色的眼睛,好像又在重復(fù),他對這個腐朽低效的國家,已無任何信心。
楊卻不放棄,他抓住副校長的袖口:
“您在大空襲之夜,怎么指揮大家進(jìn)到地下城的,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這個時候,您不能幫幫大家嗎?!”
“我有消息,但是沒有士兵。”
“或者,我們可以找謝爾蓋將軍,他……”
楊沒理解副校長的深意,急切地掏出電話,就馬上被上校沒收過去。他壓低聲音,把楊按回油著清漆的松木椅子:
“上尉,你現(xiàn)在可能不相信我的話。這個世界上,你最該小心的,就是那家伙和他那個‘廉潔奉公’黨!”
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傳來了一陣放炮竹般的“啪啪”聲。接著,黑下來的窗外,大團模糊的身影開始奔跑喊叫。
一直沒出現(xiàn)的店老板也從后廚跑出來。這是個圓墩墩的禿頭胖子。只見他一個健步撲到門口,直接插上了大門門栓。
沒等他關(guān)上燈、放下窗戶和玻璃門上懸掛的合金百葉窗,大門外就傳來發(fā)瘋般的砸門求救聲。
“開門啊,救命!”
“求求你,至少讓孩子進(jìn)去!”
“先生,讓我母親進(jìn)去吧!她腿不好,跑不動了!行行好!”
絕望的求救聲,和百葉窗后不時騰起的巨大紅光和爆炸聲,讓楊似乎一下回到了那個空襲之夜,不,是讓他回到了家鄉(xiāng)被攻陷、大家不斷在他眼前躍向死亡的瞬間。
他本能地推開死命按住他的上校,從后面抱住了老板圓滾滾的后腰:
“拜托!老板,救救他們!不然,大家會死的!”
但是,老板還是堅決用犀牛一般的身軀甩開了他。病急亂投醫(yī)的楊,就沖進(jìn)后廚,跑到后巷,打開了后門……
公元2389年的最后一天,天將夜之時,日灼行星陷入了混亂。圍在大國民議會大樓外的記者,才開始報道雷阿爾的黑歷史,就收到指示,首都行星發(fā)生了兵變。
對于兵變的主語,分處于兩大陣營的媒體,又給出了不同的解釋。
民選派的自由媒體說,是軍事委員會的上將們要搞軍人獨裁政變,被衛(wèi)將軍領(lǐng)導(dǎo)的國民革命軍壓制。
軍事委員會派的親軍方媒體,則播出衛(wèi)將軍的副官克洛德少校,帶人包圍軍事委員會后門的影像,證明這是失敗了的民選派,為了不實現(xiàn)政權(quán)輪替,而發(fā)動的非法政變。
獨立小媒體們也想進(jìn)入謝利-羅貝里亞街附近采訪。但是,日灼行星市政府,已經(jīng)下達(dá)了宵禁令:任何人都不許上街,必須待在室內(nèi)。
這倒不完全是政治操作。
克洛德少校的500人,才發(fā)起沖鋒,就遭遇了強大的炮火回應(yīng)。最前面的一個突擊排死傷慘烈。
少校一次又一次看見,他們中有人披著巨大的火球,返身朝自己跌跌撞撞跑回來。還有人被激光炮燒黑了整個頭顱,跌倒在路邊沒化干凈的臟雪上,在陣風(fēng)之下似乎還在發(fā)抖。
還有人被微型激光手槍射穿了肩膀或者軀干,一邊流血一邊大聲尖叫。
少校只能大吼:“第二、三排繼續(xù)沖擊!火炮突擊隊準(zhǔn)備!”
雖然雷阿爾沒有對士兵進(jìn)行整編,但是,臨時加入的衛(wèi)將軍還是暗地做了這個工作。時間太倉促,500個精銳的磨合依然不到位。其余三萬人更是散嗖嗖的“人頭”存在體,就連做今晚奇襲的外圍支援,都嫌太笨拙。
因此,衛(wèi)將軍制定的計劃是,先化整為零,安排精銳潛入俱樂部的后院附近。
那里不但停放著上將們的車輛,而且后門更是俱樂部入貨和辦雜事的通道,來往全是小人物,防衛(wèi)相對松散。等設(shè)好包圍,再安排一隊人從正門吸引將軍護(hù)衛(wèi)們的注意力,后面給他來個突襲。
誰想,后院還擊火力非常強大,說明將軍們早有布置。
克洛德少校也只有放棄原計劃,集中火力,猛攻后院。
很快,五十六個士兵,每四人一組扛著之前偽裝成攤位的重型安莎梅三式激光炮,以圓弧角度圍了上來。
這種激光炮,本是安在小型戰(zhàn)艦或者艦載沙魯爾上的、最大火力武器。
十四組重型激光炮同時發(fā)射。
成排、酒杯口粗、藍(lán)綠色的細(xì)光柱就像一把大釘耙,直接撕扯開夜幕,打穿了后院院墻和二樓的中心。
當(dāng)然,炮火的沖擊波和炸下來的瓦礫,不但打倒了部分?jǐn)橙?,也消滅了突擊排殘余的幸存者?p> 幾乎同時,軍事委員會俱樂部大樓的上方,也射下了差不多的光柱,彌補了空氣中隱約還能看見的光軌縫隙,將剛設(shè)好的突襲者陣地砸得稀巴爛。后街上鋪路的鵝卵石,甚至被炸到了半空中,像前幾天下過的雪片般彌漫。中間還搭配著人類殘肢、或者激光炮的零部件碎片……
局面,開始向有利于軍事委員會的方向轉(zhuǎn)變。
遠(yuǎn)在無憂星的小殺手伊凡-別祖霍夫,也剛剛得到雇主的友情提示:索羅斯中尉和他的小隊,在日灼行星行蹤不明。
他決定先趕去日灼救援中尉。但是,伊凡明白這一去,暫時擱置的暗殺王座行動,一定會被其他同行撿起來。大家未必都會對愛管閑事的寶音手下留情。而且,小殺手還一再告訴自己,回去的路上,需要有個王朝官員當(dāng)護(hù)身符。
于是,他決定利用楊師母他們的下落,詐騙寶音一起走。因為這時,仕途得意、剛剛獲得宇宙第一美男子親身指導(dǎo)的幸運兒,正在植物園的葉海深處,邊打蚊子、邊悲愴親人的離去:
“天殺的豬!天殺的豬!”
幾個鐘頭前,在古斯塔夫夫人的親自引見下,寶音終于見到了抹布福報。卻最終得知,這個長得和她大哥一模一樣的男人,只不過是新家庭教師特蘭達(dá)小伯爵,那位傳說中第四王座的寵臣和“蛋蛋”的生父大人。
“不……不可能!他不是!瑪麗姐說過,小伯爵是金發(fā)碧睛!他也是亞麻色頭發(fā),沙色眼睛!”
寶音太激動了,差點把搓悠在手下玩耍的阿達(dá)掐死。
古斯塔夫夫人嚴(yán)肅看看一邊的趙夫人。搓衣板只得為難地小聲解釋:“伯爵大人在先王進(jìn)入永眠宮后,就加入了‘半死者團’,服用了出家人的褪色劑,所以……”
寶音看向安靜的抹布,他今天沒穿著寬大的麻衣,白皙的左手明顯還在!
瞬間,一行鼻涕,就當(dāng)著圍住自己的一大圈男女,沖了出來。寶音只得拽起綠皮大蜥蜴擋住臉,掩飾想嚎啕大哭的沖動。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終于,只剩下了她自己!
葉海的深處,灰綠皮的大蜥蜴似乎很懼怕寶音收留的沒頭板凳怪物,不見了蹤影。這大概是因為腳邊的板凳怪物,在趙夫人的治療下,居然迅速從一個十歲孩子的身量,長得眼看就要趕上半大錳星龍了。
突然,寶音發(fā)現(xiàn)濃綠色的大葉子后,隱約透出一線紅光。
這太奇怪了,植物園的一側(cè)雖然靠近初升殿,另一側(cè)靠近王座的內(nèi)宮,但是這里離著那兩邊都十分遙遠(yuǎn),哪里都不靠的所在。而且這紅光又紅得不像任何信號燈,或者霓虹燈。
哭得心灰意冷的寶音,就扯著板凳怪物站起來,朝著那閃耀的紅線光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