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當頭,寒鴉復驚,眾人錯愕尖叫一團,尚來不及施以援手,男子將薄刃抽出來,再次送入縣老爺心臟。眨眼之間,已往復數回,直捅了七八刀。
血液噴涌而出,染了大片瑤琴。周遭人群惶惶四散,男子拔刀抬腳,戲班主縮在椅子后頭,看著他喊了好幾年的青天轟然倒地,只余輕微抽動。
猩紅無聲的在地上蔓延開來,蠶食一室華光。府上下人手持兵刃上前,卻一時不敢近其身,大喊道:“官兵已在來的路上,賊子休走?!?p> 男子一甩袖子,回身抹盡琴上血跡,攬于懷中道:“今日之事,與旁人斷無相干”。他抬眼看臺上戲班子躲在生絹架子后瑟瑟發(fā)抖,續(xù)道:“他們皆是被我蒙蔽,并不知緣由。”
他看了一眼地上還沒斷氣的縣老爺,又道:“數年前,這狗官曾邀我父月夜唱戲,后令我父作美人影以懷古。初還以為是同道相好,心向往之?!?p> “不料他要的,是傳說中的等身影,自言與妻子青梅竹馬,一朝陰陽相隔,日夜輾轉,思之不能寐?!?p> “我父感他情深款款,勸說等身影一技不過癡人謠傳。生死茫茫,去者不可回,執(zhí)念放下為佳。”
“可惜父親的影人中,有身高五尺者。他便強要父親以此改進,言說做不出他要的美人影,世間所有影人都不該再留著?!?p>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官兵舉著火把破門而入,拎刀逐漸逼近,男子手在琴弦上一撫而過,又道:“他無妻無子,露水姻緣,卷了別人的錢財買官,飛黃騰達了想回去尋人,才知佳人投河,芳魂無處,就在這上天入地的想贖罪?!?p> “上”,為首的官兵一聲令下,刀鋒壓著男子脖頸上,他并未反抗,只抱著瑤琴沒肯撒手,上頭血跡浸入裂紋里,越顯紅梅生動。
直至有人強掰開其手指,將琴摔在地上滑到戲班主身前,原那一樹梅花,并不是畫的,只是裂紋處染了些許絳朱,加深視覺感而已。
戲班子眾人連趙財主被一同帶走,幾日之后又被放了出來。平頭百姓見了這陣仗,說什么也不敢再跟著班主唱戲,當天就收拾行李各奔東西。
九丈縣里又來了新的青天,秋日后,縣中死囚皆被押解上京問刑,衙門告示上頭,說李河生判了凌遲,但一堆蠅頭文字,壓根沒幾個人去看。
戲班主大半輩子的營生活計沒了,再不復往日八面玲瓏,終日在自家宅子里躺著,恍若已行將就木,偶見天外殘陽,恍惚又覺琴上血色呼嘯而來。
“這琴當真有你說的那么久?”
“當然,不經千年,見不得梅花斷?!?p> “為什么是梅花,不是桃花,杏花,狗喇叭花兒?”
“......”
“百花多嬌貪春暖,唯我傲骨,向寒開。“
新來的青天好書畫,九丈縣里瞬間人杰地靈,才子輩出。只皮影仍然有人唱,年歲光景,花幾兩銀,圖個熱鬧。
轉眼到老李頭祭日,河邊荒地處有紅蠟兩只。張三哆哆嗦嗦倒了杯酒往河里一傾,他那年偷摸跟在后頭,親眼見差爺將老李頭燒剩下的幾塊碎骨連布包一同扔往九丈河,入水即沉,浪花都沒起一朵。
這些年,也沒誰清明中元說給老李頭燒個紙錢,癱坐了一會,他咬牙切齒記不起老李頭的小兒子叫什么名字,只能起身一跺腳:
“這狗日的,早晚要被殺千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