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漠黃沙,被風卷起一浪又一浪,蒼穹之下,黃土之上,有一個不起眼的洞口,而洞之中,便是林奕與阿季的藏身之處。
前幾日,他們還躲在胡楊林之中,沒躲上幾日,就有人來搜尋,于是他們就轉(zhuǎn)移到了這個洞中,過著東躲XZ的日子。
“這洞是曾經(jīng)偶然發(fā)現(xiàn)的,”林奕扶起阿季進入嶙峋的洞,“以前軍內(nèi)禁自飲,那時我還不是將軍,凡豐和何伸也還都是受別人管制的小職位,我們就常喜歡到這里。有時候,一喝,一晚就過去了?!?p> 阿季已經(jīng)被扶著進洞,坐在了林奕身旁,她看向林奕隱忍的臉,心里隱隱難受。眼下這種情形,三人小酌的日子,不知以后會不會再有。
誰想過,當初還信誓旦旦要一起沖鋒陷陣,現(xiàn)在就成了你捕我逃。
林奕靠著洞壁,整個人顯得疲憊而低靡。這些日帶著阿季東躲西逃,睡覺時都是帶著十二分的戒備,可他一刻也不敢放松。他低著眉眼,低低的聲音就在洞里響起,“本來承諾要讓你安逸地生活,沒想到今天卻與我罹難流落至此。”
阿季看林奕情緒低沉,抿了下唇,勾下身,輕巧地從對方腋下鉆過,頭枕在他的腹上。林奕的臉就在她的眼前,阿季伸出雙手覆上他的臉,揉了揉,笑道:“夫妻本就該共患難的嘛,有你在,我不怕!”
林奕伸手,溫柔地撫摸上阿季頭頂?shù)陌l(fā)絲。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正在這時,洞外傳來了腳步聲。
林奕忙將阿季從自己身上扶起,對上阿季迷惑的眼神說:“有人來了!”
阿季聽了,馬上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被林奕拉著躲在一個大石頭后,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來人走進了洞口,阿季才能聽清輕重不一的腳步聲,看樣子,人并不多。
但林奕能聽到,雖然進來的人很少,但有很大一批人等在了洞外。他握緊了刀,看向旁邊注意力都在那些腳步上的阿季,心里沉了沉,決定,要死拼一把。
有一個人的腳步聲距離石頭越來越近。
林奕拿著刀的手越來越緊,眸中堅毅,渾身起來的是冰冷的殺氣。
那人終于顯現(xiàn)出來。
何伸。
林奕拿著刀的手松了松,殺氣也降了降。
他看著何伸,何伸亦是。
“來人!亂賊在此”
林奕被抓的那刻,才恍然覺得自己可笑,他與何伸在胡楊林都已經(jīng)決裂到那般,當時他怎么還天真地以為何伸會念及舊情,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帶著人離去。
京師。關(guān)外來的消息說,林奕連同禍女皆伏,何伸當大功,朝中頓時一片歡鬧,皇帝也表現(xiàn)得龍顏大悅,但一回到寢宮,不知今日的杯子是哪里欠妥當,他一坐下就摔開來,嚇得寢宮里里外外跪了一片,皇帝卻說:“你們這是干什么?一個個哭喪著臉!不就是一個杯子?寡人高興才這樣!寡人高興!”
何姣姣得到林奕被成功抓到的消息,特別還是她哥哥親手抓住的,一時心里百感交集,見到林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而林耀緊緊抱住何姣姣,寬厚的手掌扶在對方腦后勺,臉埋進她的脖子里,說“沒關(guān)系,不是你哥的錯”。這些日來,他到處奔走,何姣姣暗中幫助,他們的情感便慢慢滋生了。
想他兄長風光一世,何曾做過階下囚,又何曾受過這千萬人唾罵?
這幾日,眼見著有幾個松口了,答應只要備足約定好的銀兩數(shù)目,就會為兄長陳情。但恰好在這個當口,兄長連同那妖女一齊被伏,這下,就算費盡心機要把所有罪撇到妖女身上,都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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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林奕和阿季都被五花大綁,關(guān)在潮濕陰冷的帳中,聽那些兵士說,明日一早就會押送他們?nèi)ゾ煛?p> 有的兵念著林奕的好,趁著沒人,還偷偷送來了熱飯,說“將軍趁熱吃吧,吃完了,也暖和一點”。
到了下半夜,帳內(nèi)太過濕冷,阿季冷得睡不著。林奕見了,一點一點挪近阿季,使勁伸出被綁住的手,裹住了阿季冰冷的小手。
阿季抬起頭看他,眸里星光點點,到了這一刻,她倒還笑得出來,“之前覺得被綁在這里挺恐怖的,但現(xiàn)在有你在,我竟然覺得什么都不怕了。”
林奕緊了緊阿季的手,也笑著回:“那你有沒有從我這里讀到了什么?”
阿季停了一會兒,跟著聽到的那心聲說,“你覺得很幸運能遇上我,其實我也是,”她眉眼勾勾,笑了一兩聲,繼續(xù)說,“我還探知到,這段時間,是你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想要拼命留住的時光……”
林奕溫柔地看著眼前的佳人,眸里寵溺得似能滴出水來。原來,自己想的是什么,她真的能探知得一厘不差。原來,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心里想的東西,一點都不覺得怪異,反而,感覺還十分美妙。
“……你還在想,沒有帶我去京師的城墻上看一次煙花,是一大遺憾。還覺得……變成現(xiàn)在這樣,”阿季臉上的笑慢慢減了下來,她看著林奕握住自己的手,呼吸輕微,“是你沒有保護好我……但是,”阿季反握上林奕的手,看進他黑沉的眼里,“我知道你一直把我保護得很好,就算將自己置身火海,也要救我出來。關(guān)內(nèi)那次,我們被兇神惡煞的人追殺時是這樣,上次在高丘地形那里也是這樣。有時候,我就在想,好希望你沒有把我扔上馬,讓我一人逃,而是讓我跟你一起生,一起死,讓我經(jīng)歷一遍你所受的那些痛……”
帳簾突然被掀起,強烈的光線使得阿季和林奕都下意識瞇上了眼睛。
“打擾?!焙紊觳戎萄鄣墓饩€,顯現(xiàn)在帳簾處。他已經(jīng)在外聽了好一會兒了。進來后,他將簾布放下,帳內(nèi)就又變得昏陰起來。
他直走林奕身旁,林奕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然后伸手向自己腰間的結(jié),不等林奕開口,他先道,“劉克津不可能讓你活著回京都,在你離開之前一定會下手,也就是今晚,你應該也猜到了,”解了半會兒,何伸發(fā)現(xiàn)弄不開結(jié),直接抽出了刀,“還記得嗎?我們共同的誓愿,殺奸臣,匡社稷,”他割斷林奕的繩索后,又走向阿季,“既然回去注定是一個死,那就永遠都別回去了?!?p> 這夜注定不尋常。
饒是軍中來回巡邏的人,也沒有弄清楚營中是如何起的火,只知道把火救下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燒的是關(guān)林奕和阿季的帳,帳中有三具尸體,一具林奕的,一具阿季的,還有一具是劉克津的,面目全非,已經(jīng)不辨模樣,只是憑著身形判斷出。
后來,猜測也是各種各樣,有說劉克津夜闖軍帳,想暗中了結(jié)林奕,畢竟劉克津的心思,并不難猜,但他殺林奕的時候,不巧切斷了繩索,于是兩人開始博弈,最終誰也沒有占著上風,還把蠟燭給挑到,燒了個滿天紅。也有說是妖女施了法,看劉克津闖進了帳中,想著也要死了,大不了同歸于盡,于是就施法讓火燒起來,使軍帳成為火葬場……
猜測紛紜,至于那晚真實情況到底是怎樣的,隨著時間推移,已經(jīng)越來越少有人感興趣了,頂多在說書口里聽到一二,聽著也只是當時唏噓一會兒,原來當初還發(fā)生過這些事,但唏噓過后,也就如此了。
至于當時被押回京師的唐凡豐,因為不是主謀,被囚禁幾年后便釋放了。何伸也被遷回京師,掌管禁軍,自他掌管后,京中混亂滋事的明顯減少。有人說,他或許會成為下一個不敗神話——林奕。
這日,何伸回到丞相府,老遠就在馬上看到一箱箱沉甸甸的彩禮往府中抬。走近后,他不解地問是怎么回事。抬彩禮抬得滿頭大汗的家丁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喘著氣說:“回少爺,是林家公子送來的聘禮!”
何伸進府后,就見他爹何邁在熱情地招呼林家來下聘的人,臉上笑意榮榮。
“哥!”
何伸往來聲看去,何姣姣一襲輕衫盈盈走來,風吹衣紗起,散開無數(shù)落花,點點,都是暖與艷。
沒想到最艱難的那個冬季就這樣過去了,仲春到了,他的胞妹也即將要嫁給一個好人家。
何伸看著優(yōu)雅的何姣姣,好似透過她,看到了茫茫大漠,看到了冰封千里,也看到了林奕和阿季……
現(xiàn)在,他們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應該過得很好,沒有君與臣,也沒有敵與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