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皇帝安祿山死了，大快人心！”

　　唐，至德二年。

　　大唐子民都長吁了一口氣，因為那個讓天子都感覺到恐懼的胡賊竟被自己的兒子殺了，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但，郭子儀并不贊同，李嗣業(yè)也持此看法。

　　臘月的寒風(fēng)卷起唐軍赤紅的長旌，大營的軍帳中一個身著亮煌明光鎧的中年人正端坐在帥位，看著手中的塘報。

　　“雎陽的血想事還沒干吧！”

　　李嗣業(yè)從未想過張巡能僅憑七千殘兵和雎陽城中一眾老少竟能堅守十月之久，殲滅十二萬敵軍！這才為他們收復(fù)長安做足了準(zhǔn)備。

　　冰厲的朔風(fēng)刮起正東的帳門，刮得人心頭直冷，是的，心頭直冷。

　　兩年前，大唐天寶十四年。

　　大唐正如日中天站在國運的巔峰。

　　輕歌曼舞，霓裳羽衣，盛世長安，日盡繁花。

　　直到，“曳落河”的鐵蹄踏破了洛陽的大門，玄宗才幡然醒悟想起了那句錐心的話。

　　“安祿山必反！”

　　而安祿山也隱忍得夠久了，當(dāng)十五萬鐵騎如洪流一般從范陽呼嘯南下時，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打碎這個如玉石一般的帝國的偉業(yè)。

　　長滿虬須的臉上，笑容甚是得意。

　　他將沖入長安將天下收入囊中然后在大唐的廢墟上建立一個嶄新的帝國——大燕。

　　那將是一個殘酷血腥的蠻族帝國，一個只屬于他們胡人的帝國！

　　安祿山滿臉橫肉的臉上冷笑更甚，他將成為第二個唐太宗，第二個名垂青史的天可汗！

　　封常清死了，高仙芝去了，哥舒翰降了。他們都是帝國的將星，是一頭頭猛虎鎮(zhèn)守著雄偉的大唐，以忠貞不渝的精神和無堅不摧的實力誓死捍衛(wèi)大唐江山。

　　可，玄宗老了，他衰朽的身體與老邁的大腦已不配成為帝國的主人。

　　可悲的是這些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功業(yè)垂成的大將們沒有死于范陽群狼的撕咬下，而是亡于天子無情的圣旨下。

　　“好！臣領(lǐng)旨謝恩……”

　　潼關(guān)的烽火再也不能燃起了。長安城的高樓上，那個身穿龍袍的遲暮老者正望著東方黯淡的星點，看著帝國慢慢步入長夜。

　　千里江山，一炬覆滅。

　　當(dāng)李嗣業(yè)收到肅宗征調(diào)的詔書時，嗣業(yè)才肯相信那個用“百匹綢緞、五十件金器、十萬貫錢”來給自己醒酒的老人退位了，大唐亦同玄宗一起步入遲暮。

　　李嗣業(yè)并沒有半刻遲疑，他若是還有半分遲疑、半分軟弱大唐就又多了一分危險。

　　李嗣業(yè)還記得那些與他一起割破手臂的將士們，他們很多已經(jīng)倒在了漫天流矢或是死在血淋淋的刀下。

　　但嗣業(yè)還是清楚記得他們每一張臉，還記得他們一起所發(fā)的誓言，“所過之處，秋毫無犯。與胡賊戰(zhàn)，寧死不退！”

　　鳳翔。

　　昔日的太子已被擁戴為新帝。肅宗李豫問他：“國家已如將傾大廈，應(yīng)如何？”

　　李嗣業(yè)看到了皇帝眼中的遲疑，嗣業(yè)只說了一句話：“國家至此，危矣，請從嗣業(yè)始。”

　　肅宗的眼中先是驚愕隨即恢復(fù)了帝王的威嚴(yán)，但他的眼中分明多了“信心”。

　　他高興地扶起了跪拜在地的嗣業(yè)。

　　“有爾統(tǒng)兵，勝軍幾萬，討賊大業(yè)，全系爾等?！?p>　　亂世，是培育將星的搖籃，八年灰黯的安史之亂注定要刻下這些名將的名字。

　　而劍鋒所指，正是大唐的心臟——長安！

　　原本醉花臥雨的長安已是殘破不堪，遠(yuǎn)沒了李白筆下“長安白日照春空，綠楊結(jié)煙垂裊風(fēng)”那般風(fēng)光。端嚴(yán)輝煌的大明宮也成了一址斷垣，早沒了太宗貞觀之治時的大唐雄風(fēng)。

　　如今的長安宛如一杯渾濁的苦酒，不忍去飲，又不得不去飲。

　　中原亂了，西域亂了，塞北也亂了。

　　可人心，不能亂！

　　臟漆的墨鴉停留在老樹上，發(fā)出聒噪的哀鳴惹人討厭，空氣中混雜著荒涼是飛塵和烽煙的氣息，泛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和一股令人作嘔的尸腐臭。

　　廣平王李豫在十五萬大軍的簇?fù)硐?，浩浩蕩蕩地殺向長安。

　　高大的大宛馬上李豫心中久久不能平靜。藩鎮(zhèn)割據(jù)，群雄角力，千里哀鴻，民不聊生。

　　三十歲的他領(lǐng)著“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名銜替父征戰(zhàn)，未來的君王將在沙場中磨練，成為大唐的中興之主。

　　戰(zhàn)馬嘶嘯、刀光劍影以及噴涌而出的熱血，對李嗣業(yè)和郭子儀來說已是再熟悉不過了，可對這位仁儒的廣平王來說卻是個十足的考驗。

　　李豫的心很亂，對統(tǒng)帥來說已是犯了兵家大忌，幸好他還有郭子儀，李嗣業(yè)、王思禮……還有這支精銳的大唐王師!

　　馬背上的他想了很多，想到遠(yuǎn)在成都的玄宗，想到失聯(lián)已久的妻子，想到了天下尚處于水深大熱的百姓，他手中的刀柄握得更緊。

　　看著緊笑身旁的將士們，以及兵器同十月寒霜森日的刀刃。他想到了含見而死的封常清，想到了洛陽。

　　洛陽之戰(zhàn)，五戰(zhàn)五敗。

　　封常清像一個不肯放棄的流子。

　　是的，一個瘋子!

　　那場迷散的大雪，是紅的。雪花夾雜著血花，像一朵采紋紅的冰花，炫爛地開著。到處是殷紅的鮮血，洛陽六萬將士的鮮血。

　　“一將功成方骨枯！”

　　封常清已是竭盡眾力，可六萬烏合之眾在鐵騎的沖擊下一觸即潰。

　　他已知必須無疑，卻像瘋了一般去面對安祿山十五萬虎狼之師，他牢牢地將叛軍拖在洛陽。

　　他知道哪怕多拖一刻都能為這個垂危的帝國保留一份力量。

　　李豫不知道玄宗為何處死忠心耿耿的封常清、高仙芝，是因為他們放棄陜郡退兵潼關(guān)?

　　李豫和天下人只知道那日雪花悲憫地灑落在亡者的殘軀上，掩蓋這些猙獰的血紅。

　　李豫又想到了封將軍的謝死表聞中的一句話。

　　“身既死兵，歸葬山陽。山何巍巍，天何蒼蒼。山有木兮國有殤?；曩鈿w來，以瞻河山?！?p>　　也許只有“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才是名將最好的歸宿。

　　長安城西，香積寺北。

　　十五萬唐軍與十萬叛軍的巔峰對決在此展開。

　　唐軍排成威風(fēng)凜凜的陣列在大地上鋪展。堅固的盾牌浩浩蕩蕩地列成一座盾城。

　　所有的予尖指向北方，所有的箭簇都對準(zhǔn)北方，所有的眼睛都望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