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君蘭微笑著坐上了正中央的寶位,他俯視了一圈問道:“小丫頭呢?”
“掌門去武門會了”嚴(yán)宿回答道。
“這丫頭,真是當(dāng)了掌門也收不住她的性子”紀(jì)君蘭把頭微枕在金子編制的椅背上,似乎有些疲憊。
“你們還站著干嘛,都回去休息”紀(jì)君蘭揮了揮衣袖道。
“???”春牧眨了眨他操心的黑眼圈。
“走了,走了”嚴(yán)宿對春牧使了個眼色,袖袍搭在他的肩頭,在他耳旁細(xì)聲道:“你那傻徒弟還有救,現(xiàn)在留這就是妨礙老祖救人”
春牧忙收起要留下的架勢,滿臉賠笑的隨嚴(yán)宿一同向殿外行去。許怨也沒在多留,喝下最后一口茶也走向明敞的殿外。
三位長老相繼離開金殿,在沉默的殿內(nèi)只剩下了河蘇與紀(jì)君蘭。
紀(jì)君蘭合上了蛇瞳色的眼珠疏散道:“小蘇你有什么心結(jié)盡管說”
“老祖我想回鄉(xiāng)了”河蘇的語氣不知是慚愧還是無力,他躬身抱著拳。
“真的不留了?”
“家兄大仇已報,這三年我也占了武殿太多的時間,河蘇再待下去就再無顏面去見父老鄉(xiāng)親了”河蘇低喘的呼吸著,青色的條紋從頭麻到腳,仿佛被病魔籠罩般。
紀(jì)君蘭唉了一口氣道:
“走吧!”
河蘇伸手將懷中的紙扇留在了武殿長老的那張?zhí)茨疽紊?,只身一人孤冷的走出殿外?p> 當(dāng)金殿的大門合上的那一刻,河蘇緊接著就是一陣猛烈的干咳與一攤渾濁的污血,河蘇半趴在地磚上,瞳孔渙散。
“小蘇!”
“小蘇??!”
“河蘇?。?!”
他恍惚的感受到金殿的石梁下墜,直直地壓上了他的胸口,他合不上眼,安靜的死了,嘴巴祈求寬恕般張著。
許怨,嚴(yán)宿,春牧,三人都悲面的站在殿口,遲遲都沒有離開,他們早有預(yù)感卻無力阻止。
死亡來的突然,總是壓抑的。
嚴(yán)宿對著天空發(fā)呆道:
“跟他哥埋一塊吧”
春牧蹲下身蓋上了河蘇的睜著的眼悲腔道:
“小蘇回家了”
許怨那雙看不見的眼,仿佛看到了死亡就在他面前收割著河蘇的魂魄,他搖了搖頭道:
“我真是快瘋了!”
“河蘇以后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哦”一名麻衣盤發(fā)的俊俏少年微笑著與河蘇同坐在夕光的潮汐里品味著橙陽墜落的余溫。
青丘之上,悟?qū)毧叩暮笊铰柫⒅蛔鹱鸬氖?,他們有的是守護宗門的戰(zhàn)士,有的是晉級失敗的勇士,有的是一對可憐的親兄弟。
這里是每個人在悟?qū)氶T的葬地,歷代掌門的尸棺都會交由下一任掌門進行送葬,為期七日,歷任的悟?qū)氶T長老也不例外只是少出四日。
子坎站在白衣隊伍的最前面,他神情肅穆端著一柄纏滿青藤花的桃木劍,領(lǐng)著隊伍筆直的向深黛色的后山行去。這支送葬隊伍的人不多也不少,多是武殿的大弟子的門系,因為子坎將會接替河蘇成為下一任的武殿長老,他是我下份筆字的繼承。
蒼白的隊伍舉著一條條高高的白巾在黑風(fēng)中飄雪,踏入那條狹長孤遠(yuǎn)的輪回之路,于墨灰中沉寂。
“孩子你可記得那條是回家的路?”這聲音從一排排的鬼眼睛的影中伸開張滿整片虛空。
夜凌苦著下顎,鎖緊全身早已被抽干血脈,他舉起骨指頭用力劃著無聊的空氣,夜凌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接受誰的折磨,自己的神魂在麻熱的邊緣被烈焰吞噬。
“告訴我孩子”
“鬼知道你在問什么啊!”夜凌大吼,下一秒他站在無數(shù)電鴻的中心,夜凌的瞳鏡中閃爍出一粒粒分明的雨似晶瑩的寶珠,又在下個瞬間中開始靜止一道雷砍進夜凌的后脊椎里,從神經(jīng)源透徹進全身,他雙手?jǐn)傞_,狹長的紋路里激蕩著魅藍(lán)色的電弧。
“告訴我孩子”
話音剛落,隨一道無極雷霆降下的還有滿天的碎隕石,當(dāng)夜凌聽著了雷電砸穿隕鐵的金戈之腔,在銀濤的一閃中迎著沙暴黃風(fēng),他來到了廝殺的戰(zhàn)場!
夜凌身前身后排立著朔氣持甲的刀兵,戰(zhàn)鼓一鳴一位兇武將軍的頭顱在他第一百次的戰(zhàn)爭中被無情的鐵蹄狠狠碾碎,刀血迸濺在呼吸的胸口,越過身旁冷兵器微微傾斜便是滿溢的血滴。
夜凌在廝殺與刀兵聲中聽到有熟悉的人喊他。
包裹著麻被的少女的淋著大雪,提著火爐簇?fù)碇自谝沽璧牟鳖i下沙啞的要開口,她痛哭著輕咬住夜凌的耳朵。
“小夜答應(yīng)我別去會死的!”
“留下陪我就好”
夜凌舉起長刀,扎進一團血肉里,攪開內(nèi)臟,從里面取出自己想要的,留下了滿城的尸軀。
夜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站在那里了,只是好像未來還有更多更無盡的東西在等待他。
“至少等我把自己咽下去你們在來折磨我好嗎?!”
可未來好像沒有任何回應(yīng),沒有提一個字。
空蕩蕩的,夜凌感覺到那虛無,那混亂,那說不完,寫不絕,挖不完的“寂酌”,夜凌毫不猶豫背過身從鋼筋叢林的高穹跳了下去。
“我記起來了!”
“我全部都記起來了!”
“是他們就是他們在一起折磨我!”
“哈哈哈整個人都要顛掉了!”
“要我死,我要死!”
蒼老的人孤縮在昏沉的合院里,這里沒有變化,他發(fā)昏的老眼扣開了一本古樸的書封,煤油燈下的微光是如此舒心。
“這個時代太安靜了”老人緊抓棉被的一角楠楠低語,趴上夜的厚木桌上,在煤油燈撫摸的溫卷上閉上雙目。
“燈是什么時候滅了?””
有些故事并不復(fù)雜也沒多給我?guī)啄陼r間,我想訴說的,確是全部的悲芳。記得那幾年海洋的水能溫柔到我暈醉。可我現(xiàn)在喝進嘴巴的只有苦咸。是這無法服用的水,是夜里睡不著的安眠藥。
現(xiàn)實告訴我:
“夜凌該回來了”
?。ㄈ旌螅?p> “歡迎回來夜凌”
妙曼的身材,似雪的肌膚,酥麻的體溫.
女人的長發(fā)絲絲散在夜凌的脖子下,她開口笑道“怎么樣舒服嗎?”
白紗的圍巾隔在夜凌的那雙眼中,朦朧的熱度在這層屏障下慢慢上升。
夜凌小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都柳眉淺淺的梳開她玉手搭在夜凌的側(cè)顏呼出一口氣:
“沈雨玲”
夜凌想起身來,勉強活動軀體卻無力昏沉地靠上了女人的軟腰,他聞著體香懶懶道“好名字”
“你肯放過我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個秘密。”夜凌尚存的一絲理智在告訴自己不能再和這個女人有更深的接觸,他撐開已經(jīng)潮紅的雙目低啞道。
沈雨玲支起**的上半身,神情短暫的微愣后,她收盤烏發(fā)隨即轉(zhuǎn)笑:“有意思!”
“說”
夜凌頓覺欲火得到一桶冰流,涼卻下來。
夜凌歪過脖頸繼續(xù)開口道:“白骨宗的葬冢在血木鎮(zhèn)上?!?p> 沈雨玲雙眉低皺,她趴在夜凌耳邊低語道“告訴我你到底看到了些什么?”
夜凌直直的目光掃過沈雨玲的臉?biāo)暤溃骸澳悴荒苤?,我也不能知道?p> “也許我們在哪兒還能相遇”說完最后的話,夜凌合起眼讓黑暗籠罩意識。
霎那間幻境碎滅,夜凌踏入現(xiàn)實,他回來了。
水晶荊棘正懸在滾動的心口,只差一寸,夜凌低下頭長舒一口寒氣,他沒有去碰那個女人是明智的選擇。洞內(nèi)有昏黃的燭光,夜凌衣衫老爛的躺在長滿荊棘冰棺里,洞筍凝聚一滴冰露墜攤在夜凌額頭,夜凌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在一座纏滿冬季植被的凍窟之中。
“我記得自己還在悟?qū)氶T梁前”夜凌凌亂的爬出冰棺巡視周圍。
“寶窟掌仙冥,悟淚得此霜”這句詩的成份恰好對應(yīng)幾分此刻的形勢,但夜凌卻再也不敢念出來了,這句詩隱藏著大黑暗大折磨。受盡輪滅后夜凌知道這世上有些東西的一切來歷都不可去試探與追溯,不可詠念,不可深思,否則…會死的。
這里看上去很美,是一種妖異的美,粉藍(lán)的光霞鋪滿石壁。
“剛才那個女人是怎么操作我的感官的?為什么我沒有一絲察覺,看來對這世上的了解我還是太少了?!辈贿^夜凌在悟?qū)毥鹣山傻倪吘壸哌^一遭后他明悟了一條更加直接的“仙路”,一條不需要通過提升肉身的仙路。他抬起右手對了對心口的位置,隨即五指張開往遠(yuǎn)大約三寸的距離抬升,狠地扎向心口。
夜凌的血液也從腹部上涌至心穴處,他要挖開自己的心,指甲開始外溢出鮮嫩的血滴,粒粒人血垂眠在冰棺與水晶荊棘之間,石壁中的霞光也翻出一道深紅預(yù)示著更大的血光。
“??!啊啊啊!哈哈!”這森森白肉下包藏的竟然是一顆純黑色的心臟,夜凌已雙手沾滿了流淌的血,某種難以言喻的思想從頭到尾都在灌輸著一句真理:“我離夢想最終的距離是自我毀滅,要么一切毀滅,要么毀滅一切?!焙谏男呐K第一次看見除了血樓肉壁以外的世界,它黑色的外殼像燒過百年的精銅有著熾熱的呼吸,心臟似乎很享受這肉界外的新鮮空氣,這更像是一顆被困在夜凌骨瘦身軀里的有另一重意識的心臟?;璋档囊曈X疊現(xiàn)著光。
“我該怎么做?”夜凌不知道在向誰提問,如今的夜凌更像是一個放自己血的瘋子坐在冰棺的原地,他身體有一半被鮮血染紅。
“現(xiàn)在把我放到地上,然后你的使命就結(jié)束了,我要殺了你?!毙呐K開口說話了,這是來自原始的邪惡聲調(diào)。
“為什么要殺了我?”
“小子你可真夠傻的,居然還不知道為什么悟?qū)氶T要把你招進來,你可是殺了三條人命,雖然仙門大多視人命如草賤,但也沒必要招你一個兇血之人。既不是看中你的資質(zhì),也不是賭你的未來,他們想要的無非只有一個……”
“什么意思?”
“小子悟性太差了呀,非要我把話說明白,他們想要的是肉爐?。?,一具凡胎修煉到金丹的肉爐,帶你金丹入門之際,便是你的死期,春牧正好需要你這個丹爐,如今他正好停留在中金丹大成如果再過三十個春冬還未有突破,他就要死,他需要找一個人續(xù)命?!?p> 此刻心臟正握在夜凌手掌中央,純黑色的外殼開始散發(fā)出暗黑的源氣,從那上方一個隱約的人影即將出現(xiàn);腥紅色的頭發(fā)如柳一般垂了下于長發(fā)飄渺之中,卻看不清那張人臉。像是被一種刻意的朦朧籠罩。
夜凌握著自己的心已經(jīng)有些冰冷的顫抖繼續(xù)問道“為什么一定要一個從凡胎修煉到金丹的肉爐?”
“若不是凡胎便不能稱為肉爐,凡胎是那些連修煉的門檻都跨不進去的凡末,很不巧你就是那種人,被稱為凡末的人。這樣的人就算進了仙路這輩子也頂多算個源丹炮灰而已,正因如此你的先天資質(zhì)根本不會對春牧的源盤造成任何排斥沖擊,待你踏入源丹期就是春老賊突破源門之時?!焙谏呐K上的猩紅人影一字一句戳穿擺在夜凌面前的美好現(xiàn)實。
“不可能,你在騙我,他怎么會想拿我當(dāng)肉爐,他可是看著我……”夜凌話到一半說不下去了,他排出粒粒冷汗,意識到了藏在字語中的聯(lián)系。
“看著你什么?看著你連殺三人卻沒有出手阻止,看著你靠在兇殺現(xiàn)場卻沒有降下死罪?還是在看著你一步一步走向他精心設(shè)計好圈套!”人影的話仿佛在不停的促使夜凌懷疑春牧做這一切的目的,也懷疑著人性的本身。
“如果你還覺得自己是天資聰慧膽識過人得到執(zhí)法長老的破格賞識,理所應(yīng)當(dāng)成為南江七宗悟?qū)氶T的入門弟子的話,那就當(dāng)我的話沒說。畢竟傻子神仙也救不了?!?p> 人影嬉笑著消失在了虛無中,洞窟蕩著他上面這段話的回聲。
現(xiàn)在夜凌要從兩個人說的話中去分辨誰是真相,黑色的心臟終于開始停止了跳動但夜凌的呼吸卻并沒有因此而停止,他仍然在高速思考著,他目前的狀態(tài)更接近于一種“活死人”,像上世紀(jì)八十年代香港僵尸片的僵尸,他的一切都接近活人。
細(xì)想一下,人影說的并無道理,懷疑春牧絕對的是最合理的選擇。自己什么都沒有,卻能得到一個超脫凡塵的宗門長老賞識,要說沒有貓膩他自己都不信,可如今的局面又不能直接試探春牧,要是這樣做就等于承認(rèn)自己就是“凡末”,沒有任何價值他可以像人影說的立即拋棄我這顆棋子,換一個人煉肉爐。
“真是麻煩,進不能退也不行,那就只能賭一次了……”話音未落,夜凌握著心臟的手瞬間捏緊,黑色的心殼被外力向內(nèi)擠壓,而在心臟中心地帶有一圈的紅芒,夜凌直接發(fā)力黑血爆濺出來從他修長的指間如流沙般消缺。夜凌捏碎了自己的心臟,沒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紀(jì)君蘭一直在注意夜凌這些天詭異的變化,從他沉睡開始再到他和空氣說話,以及剛才發(fā)生的捏心!他一直很想知道這個被散魂的小子到底有什么秘密,春牧又為何要找一個凡胎入宗,他也有想過直接搜查他的魂舍,可是哪些立在九門上散魂的黑淵阻止了他的想法,源變境的人也不敢做這種可怕的嘗試,要是魂識不全對接下的晉升可是很不利的。
現(xiàn)在夜凌重新蘇醒,紀(jì)君蘭能很顯然察覺到夜凌詭異的變化,無論是形體還是精神都更加的俊冷了,連眼瞳的底色也有了深邃的墨網(wǎng)。紀(jì)君蘭并不打算揭穿夜凌,他更想當(dāng)坐在幕后等待劇情的觀眾,對于活了近三百年的紀(jì)君蘭而言夜凌那點的城府不過是他萬丈廈樓之下的一只努力向上爬的螻蟻,他根本不在乎。
至于實力,還有一段很長的路在等待著夜凌?!霸疵}”“源基”“源丹”“源門”“源變”每一層都通往下一個更殘酷更可怕的肉食世界,在獵人手里的刀上只有獵物的鮮血。
歡迎來到一個天古大陸!
附注:天古大陸
龍霞鳳夕登仙莽,造物混穹浩渺鄉(xiāng)。以上這句話出自《人族·天古記》
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年的演變,恒跡大陸上的人類從最初的天古時期就開始觀察天地大道運行的變化,星辰流轉(zhuǎn)不止,天古永恒的長夜下人類的先賢們,用筆墨不斷記載著那些撼動洪荒混沌的傳說,神跡從此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