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玉茫然向四周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儼然警惕,做好打架的準(zhǔn)備,畢竟,這兩人千百年來的摩拳擦掌可是數(shù)不勝數(shù)。
那頭的戰(zhàn)澤西識趣地閉口不語,蘭羨爾見場面還有挽回的余地,故作疑惑道:
“戰(zhàn)澤西?他如何會到你們這鬼地方來?”
“……”
夜玄玉狐疑看著她,總覺得這事有蹊蹺,可卻怎么也想卜出來,他看一眼蘭羨爾,氣惱自己從那狡黠的眼睛里看不出一點(diǎn)破綻,黑著臉別過頭。
嘎吱。
黑色獄門再次被拉開,看守們慌忙退讓,只見一個紅衣部下匆匆走進(jìn),蘭羨爾認(rèn)出那是常在夜玄玉身邊的部下。
“殿下?!?p> 部下行禮,神色頗為復(fù)雜地看一眼夜玄玉,欲說不能說,后者反應(yīng)了好一會,終于明白這眼神里的意思:又出事了。
蘭羨爾斂了斂眸子,按理說,自己和殷翎都在這里,戰(zhàn)澤西也還未有動手的苗頭,沒有其余別有用心之人的插手,這負(fù)日大殿又是出了什么事?
正想著,回過頭來,卻發(fā)現(xiàn)夜玄玉疾步揚(yáng)長而去,剩下的一眾看守不敢多做停留,抬著他們的頭兒搖搖晃晃地從鐵橋上撤走,不久后,高大的黑色獄門再次被關(guān)上,人群熙攘的壓迫頓時散了大半。
剩余在獄里的一眾人緩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像是難兄難弟一般,圍成一團(tuán)。
“仙子?”
蘭羨爾身側(cè)傳來一聲,她扶了扶面具,將花臉轉(zhuǎn)過去,叫的人頓了頓,適應(yīng)片刻這丑陋的面具道:
“仙子叫羨爾?”
那人問,蘭羨爾挑挑眉,明明是平淡無奇的一句問話,她卻莫名其妙地有了幾分警惕,摩挲著手上的棋盤,才想起這敵意從何而來,這是他們再次見面時,戰(zhàn)澤西問她的第一句話。
“不錯?!?p> 蘭羨爾道,答完便別轉(zhuǎn)過頭,那人卻還未走開,又巴著她道:
“好名字!我們云荒新建了不少金殿,氣派極了,你猜那殿的名字叫什么?”
蘭羨爾沒打算回他,正想睨他一眼,讓他識趣閉嘴,那人卻像是在炫耀自己幾斤幾兩一般,搶在她前面喝道:
“羨爾居??!你說巧不巧,和仙子你的名字,讀起來還挺相像!”
“……”
旁邊幾人像是找到了話題一般,圍過來搭話:
“你們說羨爾居?”
“我知道那地方,據(jù)說整個天界都有這塊牌匾!”
“我聽說,這一百座金殿,是那天澤少殿為了討那樓里一個舞女的歡心所建!”
“是嗎?我怎么聽說是歌女呢?”
“對對對,聽說彈得一手好琴吶!”
蘭羨爾:……
她知趣從人群里退出,一出來,便看見殷翎單薄的影子落在大獄一角,安安靜靜地垂著頭,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單看那張臉,蘭羨爾根本無法將算計(jì)自己的那丫頭,和眼前這人聯(lián)系起來。
蘭羨爾走到她身旁,隨意席地而坐,拍了拍袖子道:
“想好怎么跟元厄解釋了?”
殷翎聞言一頓,緩緩抬起頭,下一瞬便恢復(f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向懶散癱坐在地上那花臉,花臉瞥她一眼,眉眼略沉,繼續(xù)道:“你不斷將自己送到風(fēng)口浪尖上,元厄也不是傻子,憑你,根本糊弄不了他?!?p> “我也沒想糊弄他?!?p> 殷翎道,蘭羨爾挑挑眉,瞬間明白這丫頭的意思,她沒想騙元厄,只是想借著此次機(jī)會,來瞧瞧云荒之中,都有誰藏在元厄手下替他辦事,合著自己被拉進(jìn)來關(guān)到這里,只是當(dāng)了誘餌?
想到這,蘭羨爾無趣地嘆口氣,沒再回答,身子靠在身后發(fā)燙的黑石柱上。
不知坐了多久,等到獄里其余嘰嘰喳喳的一群人都睡過去了,蘭羨爾才摸出袖中藏著的黃皮卷,捏在手里細(xì)細(xì)查看。
上面寥寥幾字,充分表現(xiàn)了發(fā)布命令者對于奉行者的瞧不起,一字多余都沒有,但她一想起這大半是給云煙澤的,便一點(diǎn)也不奇怪了。
云氏守護(hù)者之中,除了她與云恕,云煙澤便是第三個不把黃皮卷上的東西當(dāng)回事的人,早些時候兩人一起,跟族里的守舊派對峙,一致想要改變云氏一成不變奉行天命殺人的規(guī)則,故當(dāng)時受了不少排擠。
蘭羨爾瞧見上面觸目驚心的血漬,暈染了半張,約莫是云煙澤那傷口沾上的,來回翻看幾遍,突然一頓,似乎她一直忽略了一個最主要的問題,云煙澤哪里來的這張黃皮卷?
這東西自從云氏拒接奇鳥浮山指令后,余下的全都被燒毀,怎么會存有一個留到現(xiàn)在,而且,上面的名字,還是不久前死在來云荒方向的夜偃。
其中之關(guān)聯(lián),怕是只有等自己出去,找到云煙澤當(dāng)面問清才好。
“還沒睡?”
突然,腰間別著的棋盤發(fā)出伸懶腰的悶聲問話,卻又不像是在問自己。
這是……柳漾?
蘭羨爾兀地一頓,將棋盤從腰間拎出來,捏在手里,上面懸浮著詭異夸張的圖文,閃著爍爍金光,瞧一眼周圍,遠(yuǎn)處,眾人昏昏沉沉睡倒在熾熱的地面上,一片沉寂,連身旁的殷翎也瞇上眼睛睡過去。
果然,越熱的地方就越容易不清醒,她想,重重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將倦意揉走,那頭柳漾許是看見了什么,接著道:
“唉,你這孩子就是不聽勸,就她那副為非作歹的樣子,在那兒誰能欺負(fù)她?她不找事就夠好了,能出什么事?算了……跟你說你也不聽……我反正去睡了?!?p> 柳漾打著哈欠道。
你?她?
是誰?
蘭羨爾怔住,那頭沒有了柳漾的聒噪,但,仿佛是一種獨(dú)有的默契,她就是知道,若自己叫一聲,對面一定會傳來回應(yīng)。
“戰(zhàn)澤西?”
“嗯?!?p> ……
這一刻,嘴上功夫惹人恨的蘭羨爾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手指停在棋盤上,指腹染上溫?zé)帷?p> 烈陽的金色光輝被阻隔在火獄之外,同樣,也被拒絕在天澤少殿門外,云荒無夜,可他此刻卻想呆在暗處,最好是和火獄一樣的暗。
閣間很大,金桌旁的少年獨(dú)處奢華,銀袍暈染開一抹清冷,雍容高貴蕩漾于眉宇間,狹長的眼廓里,那雙墨灰色的冰眸,專注地盯在手中端著的面具上。
金桌上,巨大的玉盤擺滿了螢石,銀色面具被置于中央,光華神圣清冷,顯出清幽的光輝,戰(zhàn)澤西將手上那頂面具放下,與玉盤里那頂緊緊相挨,道:
“沒有舞女,沒有歌女?!?p> “???”
那頭生出困意的蘭羨爾突然驚醒,他如何知道那些人的胡言亂語?難不成,他從棋盤發(fā)光那時候聽到現(xiàn)在?
那頭猝不及防地又傳來戰(zhàn)澤西的聲音:
“我想討歡心的,只有一人而已?!?p> ……
這時候,兩人靜默,沒有第三人,沒有能夠糊弄過去的一切理由,只有他們二人,蘭羨爾略略沉下眸子,第一次開始思著這樣的事。
戰(zhàn)澤西,會是朋友嗎?
哪怕她的身份暴露,哪怕她成為眾矢之的,終與整個天界為敵,他能否像戚璃一樣,堅(jiān)定地抵住一方勢力,站在自己這邊?
她不知道。
往事歷歷在目,他弒母,叛敵,屠族,端著峻美冰冷的面龐坐在銀色大殿上,高貴不可及,仿佛這樣的人才是他,那個讓她有一切理由可以殺掉的人。
……
“好阿翎,按我說的做,揭露她的身份?!?p> 灼浪一層層鋪就過來,瞇著眼的殷翎再次迎來她的夢魘,那個溫柔到骨子里的聲音再次回蕩在耳畔。
周圍黑的過分,一雙眼睛能夠捕捉的,除了黑暗別無其他,沒有一絲亮光,少女一反平常的冷哼一聲,諷刺道:“你以為,獄里的人會是她的對手?”
“當(dāng)然不,”
那聲音輕笑一聲,寵溺不已,黑暗中像是伸出了一雙手,像是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長輩一般慈愛,撫摸著她的頭,她只覺頭皮發(fā)麻,耳邊那聲音繼續(xù)道:“我只要讓她知道,她想解救的天界人,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樣?!?p> 殷翎眼底不可查覺地涌動,面上卻依舊保持著滿不在乎,問道:
“你就這么肯定,云輕一定會贏?”
“當(dāng)然,她可是云輕。”
后面的話像是對自己說的,如呢喃夢囈,殷翎沒再聽下去,只冷冷道:“不。”
對面的人卻依舊極有耐心,調(diào)子不急不躁道:“我的好阿翎要聽話?!?p> “我不會聽懦夫的話?!?p> “阿翎,在怪我不來找你?”
這聲音就似湊在他耳邊的淺語,殷翎想后退,腳下卻綿軟無力,只有腦中的意識肆意窺探著周圍,她甚至想摸一摸自己的身體是否還存在。
那聲音沉寂一會,卻未打算停下來,無形的手溫柔地將她耳旁的碎發(fā)掠過,最后撫上她的一雙眼睛,道:
“可,我的好阿翎,你除了聽話,別無選擇。”
……
聞言,殷翎瞳孔驟然怔住,漸漸變成麻木的灰色,耳邊傳來幾聲低低的笑意,不是是喜是悲,最后一絲殘存的意識也淹沒在黑暗里。
“大可不必?!?p> 蘭羨爾懨懨答道,余光瞥見身旁睡著的殷翎動彈兩下,緩緩起身,她未在意便繼續(xù)道:
“這心你討不來?!?p> “不死不休地討,如何?”
“……”
那頭的蘭羨爾出奇地沒有回應(yīng),突然,只聽見棋盤中傳來一聲疑問:
“殷翎?”
一只瘦削的手兀地抓上她的手腕,猝然之下,蘭羨爾抬頭,看見面前站的是殷翎,與放松警惕相反的是,蘭羨爾微微皺眉,覺得這境況不對,很不對。
將視線向上抬,對上那雙偏灰色的眼睛時,心里驟然一頓。
束魂!
“羨爾?”
戰(zhàn)澤西語氣稍顯急促,人已經(jīng)推門而出。
“羨爾?”
他沉聲喚道,雙眉冷冷蹙起,許久,伴隨著破裂崩塌之聲,以及呼呼作響的穿梭聲,對面才傳來一聲回應(yīng):
“你過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