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星云變換,起起伏伏,流星散落,劃破天際。
暗夜被銀河的璀璨光華驅(qū)散殆盡,高樓殿閣坐落在夜幕一角,發(fā)出清幽的冷輝,映襯著最高的建筑星月高殿冷色的軀殼,折射出流動的光華。
高殿里,玉璧上隨處可見星月紋耀,有的莊嚴肅穆,有的古怪夸張,水藍色的寶石呈八角形,整整齊齊鑲在高高的殿頂上,嵌在正中央的玉座里。
“少殿下,我們這回著實是冤枉,這兇獸明明是自己跑出去的,哪里是我們有意放的……”
幾個部下向正中央端坐著的人埋怨道,后者揚揚手,顯然已經(jīng)聽煩了這種話。
“哪次我們不是冤?那群老古董,總想著法子,抱成一團想把我拉下這位置,我都習(xí)慣了你們怎么還沒習(xí)慣?”
北夜垠無奈道,一旁的部下忍不住在心里碎碎念,你要是習(xí)慣了人家冤枉,怎么會每一次都拎著劍找人家去討說法?“少殿下,跑出去的兇獸貌似不僅僅出自星洲,其余三方的也都零零散散的跑出去了些……您看是不是……”
自從攬星巧兮雙雙去世之后,星洲內(nèi)部混戰(zhàn)數(shù)日,是天界四方里氏族關(guān)系最為復(fù)雜的一方,雖然北氏從中勝出,但其余氏族賊心未死,明里暗里地給這位即將上任的少殿下使了不少絆子,弄得一眾部下說話都要三思而后行,唯恐給這個身正不怕影子斜,一言不合就拎著劍找上人家門的少殿下多生事端。
“是什么?怎么不敢說?”北夜垠斜睨一眼自己的部下,緩緩從玉座上站起來,良久:“你覺得和滄瀾天開裂有關(guān)?”
幾個部下齊齊點頭,北夜垠沒再說話,皺著斜飛入鬢的雙眉,伸手拿過玉桌上晶瑩剔透的杯子,一口悶下,愣住半晌,呲牙咧嘴道:“你們夫人做的東西就是難喝。”
“……”
一眾部將對這位少殿下常常把自己的夫人掛在嘴邊見怪不怪,于是,時常選擇僵直臉色充耳不聞。
“既然覺得是這樣,那就去查吧,那群老古董若是敢為難你們,我便去找他們?!?p> 北夜垠不以為意道,一眾部將對他的說一不二早已爛熟于心,連忙勸阻,再這樣下去,可能是真的要把星洲的其余氏族都挨個得罪一遍了。
還未開口,便聽見一個調(diào)子清冷卻不失清晰的聲音:“兄長大可不必如此?!?p> 眾人條件反射地看向高殿入口,星月紋璧鋪就的高階上鑲滿水藍色寶石,上方垂著淚滴似的晶石,映耀折射著流動的光輝,一紫一銀的身影并肩出現(xiàn),一個紈绔懶散一個矜貴清冷,明明天差地別,放在一起竟然詭異的和諧。
“戰(zhàn)少殿!”
見是戰(zhàn)澤西來了,一眾星洲部下紛紛半跪行禮,剛剛還愁眉苦臉的北夜垠,現(xiàn)在卻眉開眼笑地迎上來:“你可算來了,我這里遇到了難事,還得你……”
北夜垠正說著,目光瞥見了一旁的蘭羨爾,又看見她臉上的離火面具,僵笑著默默加了一字:“……們……”
蘭羨爾頗為正經(jīng)地頷首示意,算作問好,誰知頭還沒抬起來,便聽見北夜垠摸不清狀況,喃喃自語般道:“真快啊,連離火都帶上了……”
“……”
蘭羨爾假笑著,眼色不善地看向戰(zhàn)澤西,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確,你究竟跟他亂說了什么!被盯著的人卻對這眼刀視若無睹,面上雖不動聲色,眉梢眼角卻都含著得意:“不,是我來得晚,讓她如今才能戴上這離火?!?p> 北夜垠感同身受一般點點頭,看了看周遭,張張嘴便將一應(yīng)部下統(tǒng)統(tǒng)遣下,高殿里頓時只是三人,清凈不少。
戰(zhàn)澤西像是怕蘭羨爾跑了似的,一直攥著她,于是對面的北少殿視若無睹地目視前方,說完了近來兇獸作亂的怪事,這才轉(zhuǎn)過頭問道:“你可有什么對策?”
“在意料之中?!?p> “什么?!”
北夜垠不由驚嘆,他雖然知道戰(zhàn)澤西聰明,可再聰明,也不該能預(yù)料到那群只會嗚嗚亂叫的獸類什么時候出現(xiàn)吧,但戰(zhàn)澤西顯然沒再開玩笑:“對于獸人,兄長應(yīng)該不陌生吧。”
北夜垠不知道他想說明什么,只能呆呆答道:“這是自然?!?p> “如若在滄瀾天重啟之時,獸人操縱萬獸,卜人設(shè)陣,伏者殺人,那么,兄長,你認為這人死的可能性有幾成?”
“沒有七成也有五成?!?p> 北夜垠喃喃道,說完,立馬恍然大悟一般看向戰(zhàn)澤西,半天沒緩過神來:“你……你要借此機會殺元厄?”
戰(zhàn)澤西淡淡點頭,不可置否,北夜垠被他的想法驚詫到語無倫次:“獸人你已經(jīng)找到,卜人是你,伏者是……”
“這便是我來星洲找兄長你的原因?!?p> 戰(zhàn)澤西沉聲道,這下,北夜垠才真正弄明白最近出的怪事,不由高深莫測地看一眼面前的銀袍人,原來,都這些年了,他的執(zhí)著不是嘴上說說而已,他從未停止殺了元厄的執(zhí)念,就像他從未停止尋找和等待一樣。
“既是如此……”
北夜垠頓了頓,爽快道:“那你便是找對人了!元厄那家伙,做了那么多破事還能活到現(xiàn)在,也該收了他了!”
說完,他將目光放在蘭羨爾身上,神色頹然一變,道:“云姑娘。”
蘭羨爾懨懨抬頭,心中不解,全身上下最能被懷疑的就是她臉上的離火面具,但僅憑一個面具,又怎么能看出她是云輕呢?除非,還有另一種可能,她側(cè)著腦袋,斜睨一眼旁邊的戰(zhàn)澤西。
“哈哈哈……這……”
北夜垠干笑兩聲,被夾在中間有些難做,就在這時候,高殿上兀地闖進來一個聲音:“北夜垠!”
三人皆是一滯,被叫到的北夜垠最先反應(yīng)過來,一改正經(jīng)的臉色,笑嘻嘻地應(yīng)了一聲,蘭羨爾驚訝于來人敢直呼星洲少殿的名諱,抱著看戲的心態(tài)瞧過去,余光里,瞥見戰(zhàn)澤西早已見怪不怪的姿態(tài)。
“呦!澤西也來了?”
來人是個女子,穿著一身水藍色星月紋長袍,眉目含情,卻美而不妖,美的端莊大方,從北夜垠的反應(yīng)來看,這位便是星洲少殿的夫人,北瓔,少年時也曾是星洲名噪一時的少年戰(zhàn)將,同北夜垠自小認識,兩人相互扶持,一路走到了現(xiàn)在。
北瓔瞧見對面兩人,既歡喜又欣慰,蘭羨爾被盯得發(fā)毛,只覺得面具都遮不住她的無所適從,北瓔瞧見北夜垠湊了過來,一把拉開他,細聲低喝道:
“你個煞風(fēng)景的,人家兩人好容易在一塊了,你呆在這干嘛?走!干活去,那群老古董最近不安分的厲害!”
說完,露出了個無懈可擊的笑容,點點頭,兩人一溜煙便不見了蹤影,活生生將戰(zhàn)澤西和蘭羨爾留在了偌大的星月高殿,后者懨懨瞧向他們的背影,松散地攬起了袖子:“你又告訴了她什么?”
“沒什么。”戰(zhàn)澤西道,本來就淺淡的唇色愈發(fā)蒼白起來,狹長的眼廓里漫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他頓了頓:“就說……我找到了離火的主人?!?p> *
星河散盡故人來。
闊野一望無際,舒卷的星云卷成飛瀉的瀑布,爛漫的光華躍入眼,幻化成磨滅不了的色澤,粼粼躍動,烈風(fēng)呼嘯,衣衫猝不及防地鉆入冷風(fēng),蘭羨爾只影一人,定定立著。
天風(fēng)徐然下,仿佛這一身皮囊只有一顆心是熱的,那句話給予的溫度還停留在心口,久久未去:
“待一切塵埃落定了,同我回天澤,好嗎?”
“……”
抱歉,怕是不能了。
她看了看闊野天幕,星子低垂,滄瀾天撕裂的口子泛出銀白的冷光。
待第三次開裂后,滄瀾天完全重啟,新一任主宰者們即將降臨,開始明里暗里地?zé)o休止的廝殺,除非像沉蒼那樣,毀滅眾神,只剩自己作為世間最后的神,或是滄瀾天下一次開啟,命格重新降臨,否則,一切都要繼續(xù),生生滅滅。
這一切當(dāng)如何結(jié)束?
唯有滄瀾天永遠的關(guān)上,失去一切讓人覬覦的力量,成為仰望普普通通的一片星空,才能讓天界形成新的秩序,讓天界人回歸真正的自由,他們需要擁有自由,不被任何有形無形的東西牽制住的自由。
只是,實現(xiàn)這一切,不僅僅是殺了元厄而已。
“云仙子可讓我好找?!?p> 不知停滯了多久,身后有人來了她竟渾然不知,轉(zhuǎn)身一看,稍稍有些驚訝:“北夫人?”
北瓔含笑走上前來:“你不必這么驚訝,我是來謝謝你的?!?p> “謝我?”
“對,謝你?!北杯嬁粗抗庠谒樕系拿婢咄似蹋骸爱?dāng)年星洲闊野一戰(zhàn),我與夜垠帶領(lǐng)的支援軍仍被蒙在鼓里,若不是澤西拼死相護,回來告知這個消息,恐怕,全軍覆滅的便是星洲北氏了?!?p> “這便是我要謝你的原因,是你救了他?!北杯嬵D了頓,眼色也沉下來些許:“……但這之后,你算是將他的命帶走了。”
蘭羨爾輕輕皺眉,抬起眸子來,兩人相對視,北瓔輕笑了兩聲:“告知我們元厄的計謀后,這些讓我們撤退,自己卻又折了回去,說是去找人……但其實,就是送死,這點你能聽得出來吧?”
蘭羨爾愣了愣,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幅度極小,半晌:“那他找到什么了嗎?”
問完,她自己都覺得好笑,那一戰(zhàn),她記得自己剛剛將人遣走沒多久,便敗在了束魂之下,被元厄抓去關(guān)了一年半載,生死不知,能留下什么痕跡給戰(zhàn)澤西找到呢?
同樣的,北瓔也無奈地笑:“什么也沒有找到?!彼聪蛱m羨爾:“他聽說戰(zhàn)場上無人生還,便……便發(fā)了瘋,所以,我才說你將他的命也帶走了。”
“等等……發(fā)瘋?”
蘭羨爾驚詫,她不敢相信,也不敢想象戰(zhàn)澤西那樣一個骨子里都刻著清冷孤傲的人,發(fā)起瘋來會是什么樣子,北瓔意味深長地回了她一眼,點點頭:“是的,發(fā)瘋,他開始發(fā)瘋的抵觸天命,他修習(xí)卜術(shù),提升修為,意欲成神,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因為他想降天,毀天,為了這些,他甚至可以不要性命?!?p> “這根本的原因……還需我再多說嗎?”
一字一句,余音重重地落在蘭羨爾的心頭,沉重地她喘不過氣來。
緣分真是一盤棋局,亦進亦退,黑白兩子終歸是糾纏不清,這一局棋,便像極了她與戰(zhàn)澤西,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恩恩怨怨,都沒有敵過一個眼神的悸動,一個吻的癡纏。
不知何時起,在那副懨然的表殼下,她埋在心里,獨自承受的痛苦,孤寂變成了能夠分享的東西,突然闖進心里的那人,小心翼翼地將她的過往接過,護在掌心,捂化了不甘與怨恨,他告訴她,那些骯臟的事讓他來做,她只需活成自己,無論是云輕還是蘭羨爾,這沒什么好在乎的,他一步步糾纏在她身邊,漸漸地,終于成為了不可或缺的存在。
無可否認,她也愛他。
“我知道了……謝謝?!?p> 蘭羨爾澀聲道,忽然,眼前的昏暗明顯地扯開一個口子,銀白的輝光灑下,破開的黑夜的靜寂,星辰驟然失色,天邊隱約的裂痕瞬間掃開暗云,盤亙當(dāng)空,爬滿了半邊天。
猝然之下,滄瀾天第二次開裂了!
意識到這個,蘭羨爾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戰(zhàn)澤西不會出什么事?
她絲毫沒意識到這個想法對于那家伙來說有多么多余。
“唉?”
“抱歉,先行一步?!?p> 耳邊聽見北瓔摸不著頭腦的驚呼一聲,蘭羨爾隨口一答,再也顧不上別的什么,轉(zhuǎn)身就走。
她現(xiàn)在想見戰(zhàn)澤西,很想見。
一切在無形之中恰到好處,就像現(xiàn)在,她大老遠看見那一抹熟悉的銀白身影一樣。
他也在找她。
慌張無助,茫然無措。
真是可笑,這樣一個寡淡冰冷的人,被滄瀾天的開裂折磨地從睡夢中起來,一睜眼,滄瀾天開裂,先涌上心頭的不是致命的疼痛,而是欲罷不能的牽掛與擔(dān)心。
“你要走?”
戰(zhàn)澤西沉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熾熱的發(fā)燙,整個人都被他緊緊箍在懷里,蘭羨爾哭笑不得,終于掙脫出了腦袋,狡黠的目光輕盈地躍出眼眶,兩相對視,道:“是啊,我得往少殿下你的方向走去?!?p> 那雙冰眸里神色稍緩,頓了半晌,轉(zhuǎn)而染上極美的色澤,如粼光躍動在靜川明波,星子浮在海面,漂亮的震撼而獨特,他恍然一笑,冰涼的眉心綻出花似的:“你不必走,我跟上你便可。”
語畢,他吻上她。
漫天星河依舊流轉(zhuǎn),一切未知正待揭開,可在此刻,一切皆沉溺于彼此的眼中,唯有愛,唯有眷戀。
只愿,星河散不盡,故人皆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