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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行天下之碧紗絳羅彩成雙

明州卷(六)大娘子有喜了

陶行天下之碧紗絳羅彩成雙 江左二毛 5054 2021-02-28 10:18:32

  “連先生?”

  “哈,大娘子玉安。”

  “這個時候,你怎么在這里?”

  連宗望笑道:“我是該先回答大娘子呢,還是先問大娘子同樣的問題?”

  “先生玩笑了,除夕子時,你在王家后院,實為意想不到?!?p>  “源同在明州無親戚,老太太顧念晚生,特留除夕敘話。方才晚些時候同我用了飯,又絮叨些家常,上了年歲的人,畢竟還是要早些歇息。我閑著,就出來走走,卻又不敢胡亂走動,唯獨這纈芳館再合適不過。”

  高云華才想起剛才席上老太太吃得少,早早回了屋,原來還為這一出。

  “怎么,我的解釋可還合理?那大娘子呢,何故不在屋里守歲,跑這里來?噢,冒昧堪問,娘子不用理會?!?p>  高云華見他帶著打趣的笑意,倒也不生氣,望著外頭落下的細(xì)小雪花輕輕嘆了口氣:“吃多了,我也只是走走?!?p>  正說著,忽聽外頭幾聲巨響,霎時夜空里升騰出幾串金黃色火焰,拖著長長的火苗子竄到高空,又幾聲響,便同秋日的金菊四散開來,甚是好看,火花未散盡,竟又從中蹦落出幾只人偶,飄飄然煞是有趣。

  “新歲了,不知是誰家的藥發(fā)傀儡,做的真是不錯!”連宗望點頭道。

  高云華看得有些入神,聽他這一說,想起樾兒說起的連宗望似乎懂飛天術(shù)法,八成就是這東西。

  “先生知道怎么做藥發(fā)傀儡?”

  “自然知曉?!?p>  “那,元宵可否替樾兒做一個?他最喜歡看了?!?p>  “樾兒怕是更好奇這制作的過程。只是火藥這東西,危險了些,分寸掌握不住,便會出事。我可以教他些相似的?!?p>  “真的?那云華也想看!”她突然有些激動,言語間竟存了幾分少女氣。

  連宗望有些詫異,隨即道:“沒想到大娘子玩心不泯,實在難得。成!”

  高云華臉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好似一抹回到從前在揚州時的輕松。

  “快丑時了,大娘子早些歇著?!?p>  連宗望的提醒,一下讓她又回到了現(xiàn)實,臉上已無剛才的表情,只微微點了點頭,便轉(zhuǎn)身要離開。

  “大娘子,”連宗望突然又喚住她:“哦,在下,多說一句,大娘子仔細(xì)籌謀些自己,卻也不用愁眉不展,憂心忡忡?!?p>  高云華有些疑惑地看著連宗望,他又道:“大娘子猜忌什么,其實心中明了。韓姑娘,本不是什么表姑娘,就是王子然從成都府帶回的女子?!?p>  “先生怎知這些事,又為何告訴我這些。”

  “哦,恕源同今日僭越,在下本不是愛管是非之人,只是偌大的商賈巨富家里,短不了那些蠅蟲亂飛之事。府上叫牛四的家奴,正是我書院雜掃婆子的親兒子,無意間聽得罷了。本不關(guān)連某的事,但看在樾兒聰慧好學(xué),老太太更是有恩于在下,只想王家妥帖安穩(wěn)便好。告辭?!闭f罷,大步走出了纈芳館。

  高云華回到錦羅院,王莞并未歸來。她躺下許久,才迷迷糊糊睡著。不多久,似有人開門進了屋子,天已微亮,那人開了柜子,在屏風(fēng)外換了衣裳,便又開了門走了出去。

  正月的日子里,前院后院都不曾歇著。蔡麻子湊在兩個迎客的小廝邊上,往嘴里一顆顆丟著花生米粒,順帶數(shù)著從王府大門進來的人,見一個,便往嘴里拋去一顆,砸吧著一口大黃牙滿口生津地嚼著。

  “看見沒,第二十八個了?!辈搪樽有敝鄣馈?p>  “今年也是奇了,頭臉的還沒來幾家,這些竟是什么人,主子竟還讓往里迎?!币粋€小廝不解地嘟噥。

  “你們這些沒眼力見的,瞧瞧,這些行頭打扮的,都是這兒的小機戶?!辈搪樽拥靡獾氐?。

  “這些小門小戶,主子見他們做甚?”

  蔡麻子乘機拍了下小廝的后腦勺道:“你這榆木腦袋,能讓你想明白,你不就是主子了。不過,瞧著這里頭定有名堂?!?p>  小廝雖覺這話有理,卻受不住蔡麻子這做派,本不想搭理他,便都散開去了另一邊。蔡麻子見狀,一下掃了興致,好不容易弄來的聽眾卻又都跑了。他拋了最后一顆花生進嘴里,拍拍雙手,四下張望,竟看見柴倔頭從門口往院里行去,眼珠子一轉(zhuǎn),撒腿便追著柴倔頭而去。

  后院里陸續(xù)來了各家女眷,邱家、沈家等一眾門戶女眷都到得齊全,邱家二姑娘拉著高云華悄悄道:“大娘子,往后我們兩家,更是要常來常往親近些才好。這次朝廷提稅的事兒,多虧你家主子,聽我爹說,往后我們兩家或可成這兩浙路織錦的頭籌,少不得還能進得臨安城。我爹直夸你家官人,真真是個生意上的能人?!?p>  “這么說,抽稅的事解決了?”

  “可不就是了了,還白白送上了后頭的好事哩。對了,大娘子可知,你家主君身邊有個女子,對買賣一事很是精通,我聽爹和家兄說,幾回出來議事,莞兄弟可都帶著她呢?!?p>  高云華默不作聲,心中自是明白,這說的不是韓蓉蓉還能是誰。二姑娘又道:“噢,想起來了,我爹說,就是上回你們王家舅父省親設(shè)宴那次,展露頭臉頗為招搖的那一位。那些個不知曉的,都還以為她是......”

  “她是我婆母表親家的一位姑娘,來我府上暫住?!?p>  “哦,那可真不能小看了這位姑娘,年歲還小我們些,在爺們跟前的本事倒大著呢?!鼻窦叶媚锊⒉幌矚g韓蓉蓉,那日宴席上,不少頭臉人家的女眷都見著了這位嘴上甚是厲害的女子,尤其那吊眉眼,在男人跟前一笑頓生嫵媚的模樣,更是令各家女主有些心中厭惡。

  “哎,都到了,怎么獨不見陳家妹妹?”

  “她呀,呵呵。”邱家二姑娘臉上露出難以自抑的喜色,強壓了幸災(zāi)樂禍的得意道:“聽說呀,她家這回下頭散了不少機戶,聽說,像是還丟了塊地。同王家和我們家也有不對付,哪還會來這兒?!?p>  “散了機戶?”高云華心中忖道,整個明州州府治所鄮縣城里,從事織錦業(yè)原料加工的大戶就屬王家和陳家,其余各家雖有務(wù)桑蠶織造,卻更多都投在印染加工與收購販貿(mào)上。邱家便是明州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鋪面頭臉。

  幾日后,陳家四姑娘送了帖子進來,王莞也不過問這后院婦人們間的事,小廝將帖送進來,便被六朵拿了去。

  “大娘子,陳家送帖子來了?!?p>  晴繡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帖子道:“哪里輪到你給主子遞帖子了?!?p>  “奴婢這不見姐姐們都不在屋里,外頭送來,正好交待奴婢手上了嘛。”

  “你,識字?”高云華有些吃驚,六朵不過是老夫人屋里送過來的,商賈出生的王家丫鬟,識字的可能性并不大。

  “不不,識不得幾個,只這‘陳’字湊巧認(rèn)得,陪夫人家里來外頭去的,這鄮縣城里陳家、邱家、胡家?guī)讉€大字算是認(rèn)下了。”六朵小心解釋。

  “你先下去吧?!备咴迫A支走了六朵。

  陳家人未來王府,四姑娘卻遞了帖子,邀高云華于蕙香樓見面。柴倔頭套了車,晴繡、晴綺陪著高云華出了府門。才等高云華離開,六朵便到了紫綾院。

  “你可聽仔細(xì)了,蕙香樓?”韓蓉蓉的婢女春桃問道。

  “錯不了,我貼著門聽著。”

  “難為你,替我辦事了。老夫人那邊......”韓蓉蓉勾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看著六朵。

  六朵被她看得有些慌怕,趕緊道:“奴婢自是什么都不會說?!?p>  “哦?只怕,這頭上的主子一多,保不齊就六神無主了?!?p>  六朵兩手緊拽著衣裙,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道:“奴婢,奴婢從今往后就表姑娘一個主子?!?p>  “去,讓牛四兒跟著?!表n蓉蓉吩咐,春桃隨即出了門。

  “你先下去吧。仔細(xì)打聽著,短不了你的好處。”

  “謝表姑娘,謝表姑娘。”

  待六朵和春桃都離了去,韓蓉蓉起身關(guān)上屋門,轉(zhuǎn)身道:“你出來吧。”

  一個玄衣女子從屏后走了出來。

  “即刻帶人去蕙香樓。注意分寸。”韓蓉蓉道。

  “婧娘明白。難道主子方才還信不過春桃?她是王莞為姑娘買下的,并不是這府中人。”

  “她伺候我才多久,人心這東西,最是不可信。何況她的心思,”說著她鼻子里輕哼一聲,“還想瞞得過我。不比你們,爹爹親手養(yǎng)大的。讓他們?nèi)マk,即便被發(fā)現(xiàn),也是這宅子里的事,與我們何干?!表n蓉蓉的嘴角勾了起來,玄衣女子旋即出了紫綾院。

  蕙香樓,地字號雅間。陳四姑娘向來雖不情愿,但為了尋機見著王莞,回回到王家府上總?cè)ュ\羅院找高云華敘話。打及笄之年見著王莞外頭讀書回來,便再看不得其他男子。高云華早聽過外頭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亦知曉陳家姑娘心思,每回她自尋上門來絮叨家長里短,她都覺委實難忍。卻不想今日在外,倒難知意圖。

  “大娘子先吃盞茶。蕙香樓的栗黃糕最是好吃,不妨試試?!彼f著,從銀制箸瓶里取出筷箸,夾了一塊放進高云華面前的白釉小碟里。

  “四妹妹邀我出來,所為何事?”

  “大娘子可聽說了,我家那塊地的事?”

  高云華忽想起邱家二姑娘那日無意說起過一句。

  “我陳家在縣城東邊有五百畝地,原是一半買下的學(xué)田,一半是得來的拋荒田,聽我大哥哥說,王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是拿到了蓋著官府印信的紅契,將這五百畝地同上頭的人戶生生拿了過去!都說打年前開始,王家就不斷收買小機戶的地,家里說,王家是連同了邱家,要把我陳家逼上絕路!”

  高云華不禁心中一寒,事雖突然,卻好似在自己的心里勾畫出了一串模糊的場景。見這平日心生厭煩的弱女子,今日委實是真害怕傷心的樣子。

  “可云華也是一介婦人,連個內(nèi)宅都不曾掌權(quán)管事,四妹妹告訴我這些,是想何為呢?”

  “我知道,可但凡能想出一點法子,也不會來討擾王家的人。我爹經(jīng)這事已一病不起,大哥哥一時也沒了主意,可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陳家......大娘子可否替我家求求莞哥哥,哦不,求你家主君高抬貴手,給陳家留條路吧?!?p>  高云華心想,這女子定也是病急投醫(yī),她定是不知自己從不沾前院生意之事,最重要的,是這個枕邊人從不透漏半句,如今這夫妻情分都變得不好說,她哪能有什么籌碼,去求王莞。

  “你先莫著急傷心,我實無把握,恐指望不上,但替四姑娘問上一問吧?!?p>  “有勞姐姐,莞哥哥該是知道我心思,知道我一直對他好,望他念在這些,給我家留個路。我就是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他的?!?p>  高云華唯有嘆氣,眼前的女子令她同情,依她如今對王莞的了解,即便生活在一處的她姑且如此,一個他從不正眼瞧的女子,是太高估了自己的感情,在王莞心里,這恐怕簡直就是一個無理取鬧的笑話。

  兩人出了雅間,下了樓去。不多時,隔壁坤字號的雅間里,也走出了兩個人。柴倔頭伺候幾人上了車,轉(zhuǎn)身瞧見一人背影,跑得極快,嘴里道:“那不是牛四嘛?!?p>  馬車一路慢行,高云華讓晴繡挑起了簾子,與柴倔頭道:“柴伯,這些時日,王家是不是來了不少機戶?”

  “有!大娘子不提,老奴都忘了。何止小機戶,聽蔡麻子說,就連那些養(yǎng)著十幾二十戶的行家,都上了門來,壓上自己的織造場要給王家做工?!?p>  “哦?這是為何?”

  “蔡麻子說,年底府城新開了個茶肆,入的都是手頭有些銀子的門客。頭幾日笑著進出,后幾日便笑著進,哭著出,有的甚至脫光了出!哎!該打,大娘子,老奴失禮了?!?p>  “繼續(xù)說?!?p>  “不下一個月,不少人就撐不下去到處借錢。聽說,府里頭放出去的印子錢不在少數(shù)!”

  “那是不是,還不上的,就賣了地?”高云華問。

  “這個是自然。哎!萬惡莫不始于一個貪字哩!”

  轉(zhuǎn)眼上元將近,晴繡忽然記起,有些不好意思地悄聲問高云華:“大娘子,可還記得上回月事是幾時?”

  高云華微微思索,忽雙眼睜大,足有一個半月了。她莫不是又有喜了。

  “你悄悄的,只告訴官人,讓他請個郎中來瞧?!备咴迫A也想借這個孩子,探探王莞的態(tài)度,他若上心,她也便不愿再想韓蓉蓉的事。有兒傍身,于女子總是最要緊的好事。

  一個婆子引著郎中在王家府上繞著回廊走著,行至院門前,一個年輕婢女迎了來。

  “徐媽媽,有勞了。先生跟我來便是。”說著穿過頭頂“錦羅院”的匾額進了屋去。

  床前帷幔重重,一只婦人的手臂伸了出來,婢女卷起袖口,露出一段雪白的玉腕。郎中將帕子放了上去,細(xì)心地把著脈。

  “如何?我家大娘子可還好?”王莞急切問道。

  “啊,恭喜主君,大娘子這是有身孕了。已兩月有余?!?p>  “好,好!可還穩(wěn)當(dāng)?”

  “無礙,我開些安胎的補藥,正常吃喝活動便好,只是莫要過于思慮?!?p>  “取筆墨去,再取一吊錢給先生!”

  “哦,再有還需主君小心,這些時日,就莫要歇在大娘子屋里了,以免動了胎氣。”

  “好,謹(jǐn)遵先生囑咐?!蓖踺笐?yīng)著,一邊的婢女臉上卻一陣微紅。

  連宗望經(jīng)不住樾兒的央求,除夕夜里,小孩子也見著了藥發(fā)傀儡,上學(xué)便詢問連宗望其中奧妙,他才想起那日與高云華的話,便琢磨著變換法子制個安妥的傀儡。

  他尋得兩只薄胎小口銅瓶,又去銀器鋪打了一枚半指長的細(xì)銀管,找了一節(jié)軟木塞,和稻草、木片、布條等雜物,就在纈芳館領(lǐng)著樾兒忙碌開來。他將扎好的稻草小人裹上布條給了樾兒:“去,給傀儡小人添畫去?!?p>  “這眉眼鼻子怎么畫才好?”樾兒撓著小腦袋認(rèn)真問道。

  “想啥畫啥,隨心所欲就好?!?p>  “我娘最會畫人偶,我找她去畫?!闭f著邁開小腿一路跑了出去。

  “小主子,你娘身上不安生,這兩月,你就別擾她了啊。”晴繡堵著樾兒。

  “沒事,哪有這么精貴。樾兒來,娘瞧瞧?!?p>  高云華將人偶上的布條拆下,重新扎了一回,又讓晴繡拿出藕粉色細(xì)布纏在了稻草人偶頭部,用筆點畫出了頭戴翹腳尖帽,身穿圓領(lǐng)長衫的雜劇裝孤色。一旁看著的樾兒眼睛瞪得老大,拍手直叫一個好。

  “難為連先生還想著,去吧,上元有的可玩了?!彼袃耗X袋,小家伙激動地抱著人偶便回了纈芳館去。

  “你娘的手藝?大娘子還真了得?!边B宗望拿著白布上了彩的人偶端詳著。

  “我娘可會畫了,只是晴繡姑姑說她這兩月身子不好,讓我別纏著她。”

  “你娘病了?”

  “不,娘說她自己沒病,我也不知道......”

  “哦。走,做水發(fā)傀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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