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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行天下之碧紗絳羅彩成雙

明州卷(十二)只是兄妹之誼?

陶行天下之碧紗絳羅彩成雙 江左二毛 4906 2021-08-09 17:02:50

  沉醉的光景,總過得飛快。眼見著兩人穿街過巷,就快回到高家宅院。兩人腳步不約而同慢了下來,待到燈火幽暗些的一處棚子下,都止住了步子。許懷庭忽然開口道:“不用再去書院了吧,如今你也是大姑娘了,府上該給你尋親事了?!?p>  高云華有些驚愕,不曾想過他會問這個,心中不由又跳突起來,俏臉頓時染上一片紅暈,低聲道:“家父說華兒還小,等今個歲末再議不遲。”

  “不用等歲末,我看過了四月京中殿試,就會有人拜訪門下?!?p>  “那也不過是些落榜學(xué)子,有了殿前功名的,早就被臨安城的榜下捉婿了。”

  “你可在意對方的功名?”

  高云華看向他,竟發(fā)現(xiàn)昏暗燈籠下,他白皙的臉上竟也似染上了淡淡的緋紅,心中不免一絲悸動,道:“這個,倒是從未在意。家父雖有功名,卻也自小教導(dǎo)人品貴重當(dāng)值第一?!?p>  許懷庭聽罷,彎起唇角從懷里掏出一個錦囊。

  “這是什么?”

  “打開看看?!?p>  高云華接過錦娘,攤開手心,倒出兩枚金絲鑲嵌的紅石榴耳墜子,小巧卻別致。

  他順著她鬢邊的發(fā)絲看了眼她細巧的耳垂,很快挪開目光,臉頰又有些不自然的紅暈,清了清嗓子道:“收著吧。過三五日,我會來府上拜訪?!?p>  高云華怔了怔,抿著唇會心笑了。

  可是五日過后,高家府上并未等到許懷庭的身影,她心中忐忑,難道是自己會錯了意?不,應(yīng)該不會。高云華讓晴繡去許家府前打探,卻不想等來一個她怎么都不會想到的結(jié)果。許懷庭就要成親了。

  “晴繡,你沒有弄錯?”

  “我是正巧見著嫁妝抬進的許府,門子親口告訴我,是他家二郎要迎娶明州世家醫(yī)女?!鼻缋C一臉的真切。

  “世家醫(yī)女,我,我從未聽他說過?!备咴迫A狐疑。

  “姑娘,你對許大夫的心意,晴繡知道,可他終非可托之人,如今既是辜負了你,姑娘還年輕,再擇良婿不遲?!?p>  “我要聽他親口告訴我?!备咴迫A固執(zhí)道。見她不再言語,晴繡蹙了蹙眉,知道高云華此刻要的是清凈,煮了盞茶便帶上門出去了。

  第二日,她算著該是許懷庭給程山長診病的日子,一早便去了櫻珞書院。青年士子們見著紅妝的高云華,都突然來了精神,圍著她道:“小師妹,今兒怎么想起來書院,我近日得了師父說的兩冊好書,給你留著呢?!?p>  “哎,小師妹,我這還剛得了歙州的龍尾硯,你一定喜歡?!?p>  “......”

  “謝謝各位師兄,云華只是來看看師父的病情。”

  “師父好著呢,許大夫才進去瞧診?!?p>  “哦。我等等,各位師兄各自忙去吧,回頭云華再來討擾各位?!?p>  她獨自安靜坐在一旁的石墩上等待,許懷庭方踏出屋門,遠遠便已看見了她,就如他當(dāng)日初見她的那刻,她也是坐在這個石墩上,只是不再是白衣束發(fā)的男裝,而是水綠色的襦裙、白玉簪發(fā),臉上沒有了逗弄蛤蟆時的天真,額間卻生出幾分愁緒,這副女兒家的秀雅知性尤讓文人士子難以移開目光。

  他只得朝前行去,她竟站了起來,先一步走到他跟前。伏了伏身道:“許大夫安好。云華有些事想問問許大夫?!?p>  一旁跟著的管事識趣地走開了,她便繼續(xù)道:“上元都過了好些日子了,眼看著就快二月,怎么不見許大夫......”這些話,也是高云華鼓足勇氣才上前問詢,她深知一個女兒家,如此表明心意,實為不妥,只是她不甘心,也無法控制自己想要弄個明白。

  “噢,是許某失禮,這些天府里有些事耽擱了?!?p>  “何事?”她也不避讓。

  “許某,”他不易察覺地努力平復(fù)了情緒道:“許某即將娶親,這些時日恐都不得抽身。久仰高大人清廉之名,待婚事畢,一定備下厚禮,登門拜訪高大人,順便,看望賢妹?!?p>  “賢妹?”她苦笑道:“你叫我,賢妹?”說著從袖籠中摸出那幅耳墜子:“這幅紅石榴耳墜,也是你贈給妹妹的?”

  許懷庭微微側(cè)身,不再面對她,半晌道:“是在下唐突了,之前一直覺得姑娘可親可近,好似家中小妹,若因此讓高姑娘誤會,許某今日在此替姑娘賠不是。還望姑娘......”

  話未完,高云華紅了眼眶,將耳墜子擲還給了許懷庭。許懷庭卻也從自己的藥箱里掏出一個紙包,塞給了高云華道:“拿著,不用還我?!彼舆^紙包,也不推脫,眼神復(fù)雜地深看了一眼許懷庭,便轉(zhuǎn)身而去,再無回頭。

  許懷庭望著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園子的一角,喉頭涌上一股腥熱,卻只得將其強壓下。

  高云華回到家中,方才打開那紙包,是兩朵花色鮮紅,帶著針形花瓣的干花。她從宅子里打理花草的仆從那得知,這花便是彼岸花。書中有云:彼岸花,花開不見葉,葉發(fā)不見花,花葉兩相永不見,生生相錯,世世相隔,忘川彼岸,忘卻前生。高云華獨自在燈下握著兩朵干花,眼里蒙出些許水汽,卻終究未化成心酸的珠子滴落下來。

  失魂落魄的日子里,正是許家鑼鼓喧天喜迎新人的時候。那一日,她站在廣陵城的一處高樓酒肆默默目睹了他騎著高頭大馬,身后跟著鮮紅的花轎,雖看不清表情,但在一片喧囂中她仿佛看見了轎子里新人的笑顏。

  “那后來?”連宗望問道。

  “哪有什么后來,后來就是真沒想到眼下竟是許大夫又救了我們家姑娘。”

  “你家姑娘可曾恨過?”

  “恨?奴婢就不知道了。姑娘傷心是真,我家姑娘傷心至極反倒是掉不出眼淚。左右我沒見著她哭,但心里定是傷透了。她興許不恨,要不是見許大夫救了姑娘,我可不會原諒他。不過......”

  “不過什么?”

  “比起王莞,許大夫還不那么令人生厭。”晴繡認真地道。

  “可若非許懷庭辜負你家姑娘,她也不會嫁到明州?!边B宗望淡淡道。

  “也是。許大夫成親后不久,聽說就去了南方。也巧,次年新歲,姑爺就來了櫻珞書院。那時候,他對我家姑娘可是好得沒話說。難怪姑娘和大人很快就答應(yīng)了親事?!?p>  “哦?不過依我看,你家姑娘如此爽快答應(yīng)王莞,該是還有另一層道理,只是恐怕連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認。”

  “什么道理?”晴繡好奇。

  “算了,不說這個了。討擾晴繡姑娘,夜深了,早些回去照顧你家姑娘?!闭f著他便抬步離開。

  晴繡看著他頎長的背影不解道:“什么時候,連先生也變得神神道道了。”

  次日清早,云采荷早早拿了湯藥來到高云華屋里,見她已醒來,便坐去床邊,目光關(guān)切地看了看高云華,溫聲道:“瞧娘子是大好了,身體底子不錯?!?p>  “多謝姐姐這些時日的照料。”

  “客氣什么,只是,有件事一直沒敢告訴娘子。”

  “什么事?”高云華問道。見云采荷臉色有些猶疑,又道:“經(jīng)歷這一場,云華沒有受不住的,姐姐但講無妨?!?p>  “你這肚子里,根本沒有孩子?!?p>  “什么?云大夫你確定?”她有些激動。

  “是。娘子切莫......”云采荷話未完,卻見高云華閉上雙眼竟面露喜色道:“蒼天有眼!”

  “怎么,難道你根本不想要這個孩子?”

  “孩子雖無辜,但懷上一個不愛你的人的孩子注定是劫難?!?p>  “那,娘子今后可有打算?”

  高云華默默搖了搖頭。云采荷見她又有些失落,便起身告辭出了屋。高云華本不是沒有主意的人,只是這些年,在王家過得有些恍惚,又逢眼前突然出現(xiàn)的這一溜狀況,她的心緒還有些煩亂。不過云采荷的這句話倒讓她安靜下來,努力讓自己做番籌謀。

  連宗望去了趟王家,晚膳后才回到云舍,一路便走去高云華屋子,打算將樾兒的狀況和府中的事宜與她商量一番。正穿過廊子欲要過去,卻見高云華從屋里走了出來,一襲碧色羅衫,青絲未綰,最后一抹天光將她的俏臉印上一抹霞紅,整個人看著精神不錯,只是單薄的身軀看著有些疲累。她身側(cè)忽然出現(xiàn)了一抹白色身影,男子修長的身影很快站到了她的面前。

  “看著身子該是好多了?!蹦凶訙芈暤?。

  “有勞許大夫夫婦,云華還未拜謝救命之恩?!?p>  “華兒,非要這么客套嗎?”他眼中有些許懊惱和失望。

  “云華不敢失了禮數(shù)?!?p>  他走近一步,低頭望著她道:“華兒,是我當(dāng)年......”

  “許大夫,不用再說了。我不記得什么當(dāng)年?!?p>  “我不信。”

  “你信或不信,皆與我沒有干系?!?p>  白衣男子忽地從衣襟里掏出樣?xùn)|西,握在手中又慢慢展開,高云華的余光瞥到了那對鮮紅的石榴耳墜。

  “你一定還記得。這本是你的東西。”男子道。

  “呵?!备咴迫A冷笑一聲:“是,是兄長給妹妹的禮物。只是云華低微,高攀不上這樣的兄長。”

  他望著她如水的黑瞳,里頭似閃爍著哀怨與傷痛。的確,她遠嫁他鄉(xiāng),又落入如今境地,雖非他直接所致,卻與他有著那層不解的緣由。想至此,他再難抑止心中積念,伸手將她埋進自己懷里。

  高云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切驚著,僵硬的身子落在一個寬厚的懷抱中,她似乎覺察到他的顫栗,耳邊卻傳來他低低的呢喃:“只是兄妹之誼?沒有血緣的男女,何來兄妹之情,你是不是傻!”

  “是什么,如今都不重要了?!彼谒麘阎械馈?p>  “當(dāng)年,我的確無法拒絕這樁婚姻......”未待許懷庭說完,她竟掙開了他,道:“什么解釋都已無法改變今日的情形。對了,許大夫也應(yīng)記得那兩朵彼岸花吧。各自為安,何必徒留執(zhí)念而掙扎。”說罷,唯留下一個背影,獨自進了屋子。

  回到屋中關(guān)上門,她滑坐在地上,曲腿抱膝將臉埋在里頭,身子微微顫抖。許懷庭,是今生真正走進她心里的人,她與王莞成婚并非沒有感情,但在內(nèi)里深處,卻始終留著那一抹白月光般的男子模樣。她自他決然成婚,便以為他果真視自己如姊妹,是自己的一廂情愿,換來一場竹籃打水的尷尬。但今晚,她幾乎能確信,他對她,當(dāng)不止那兄妹之念。高云華此刻的淚水中,更多的是一份感情的釋然,她也曾無數(shù)次想過,此生只要許懷庭對她有過一分半毫的真情,她便也心安滿足。

  許懷庭站在原地半晌,那兩朵彼岸花,是他這些年心里最大的痛楚。他無數(shù)次后悔過當(dāng)初最后送她的那兩朵花,無疑成了時刻提醒他是如何傷害她的明證。他深邃的眸子里似巨浪翻滾,良久方轉(zhuǎn)身離去。卻不料,才行至廊前,便伸出一只胳膊擋住了他的去路。

  “志宇兄,大好春夜,喝一杯如何?”連宗望側(cè)頭看著他。

  “也好?!痹S懷庭答的波瀾不驚,似根本忘了剛才一幕。

  兩人出了云府,索性翻身上馬,向鄮縣城中行去。

  連宗望引著許懷庭來到自己的書院,聽見響動的梁巧兒迎了出來,見他回來有些吃驚,未待開口,卻聽連宗望吩咐:“巧兒,取些酒來,就在這庭院里,我與許兄痛飲幾杯?!?p>  “這可是弟妹?”

  “噢,我將巧兒脫了妓籍,如今是良家之身,也可算是在下的妾氏,只是在下尚未娶妻,她也未曾有名分?!?p>  “連兄風(fēng)雅,著實令人羨慕?!?p>  “納妾算什么幸事,尤其對于女子?!边B宗望正說著,巧兒便端來了一壺酒,他看了眼梁巧兒道:“她若有合適的人家,愿娶去做妻,我斷是會給她備份嫁妝?!绷呵蓛郝犅勥B宗望這話,撲通一下便跪倒在地,眼里竟蒙上了水汽道:“公子,是不打算要巧兒了?公子也別枉費心機,巧兒哪也不去,只求將來伺候公子和娘子,端茶遞水、灑掃烹煮,只要公子與娘子答應(yīng)巧兒在身邊,巧兒做什么都愿意!”許懷庭見這姑娘說的如此堅定,不由生出好感道:“好個忠烈的婢女。”

  “傻丫頭,誰要你灑掃打雜去了,我和未來娘子還等著聽你的新曲唱腔呢?!?p>  “公子一言為定,再不可提巧兒嫁人一事?!?p>  見連宗望點頭,她高興地用絹帕抹了抹眼角:“我去給二位備些下酒小菜?!?p>  “源同兄說的不錯,但凡能有個好出生的女子是斷不能去給人做妾的?!痹S懷庭說著拿起珍珠地剔花執(zhí)壺自斟了一杯,仰頭喝下。

  “那倒也未必。雖說婢妾難為,位卑受欺,但若比起嫁錯人家,選錯夫婿,還不如去一處知冷知熱的人家做小。怎么,許兄是有納妾之想?也好,兄臺有妻無妾,源同有妾無妻,咱倆,是該喝一個!”他朗聲一笑,舉杯同許懷庭干下一杯。

  見許懷庭依然沉默不語,連宗望便開口道:“在下可否冒昧一問?”

  “但講無妨?!?p>  “當(dāng)年,志宇兄為何未去高家提親?”

  “你都知道了?”

  連宗望點頭:“你心里有她?!?p>  許懷庭默默飲下一杯:“呵,你又知道?!?p>  “從你那天救治她我就大概知道了?!?p>  “難怪采荷也.....上元那晚,我在史家大院見過她。”許懷庭并不擅酒力,清俊的臉頰上已浮上酒暈。

  “哦?”

  “她也去了那里猜燈謎,這是我與她在廣陵那年上元共同的記憶。我見她當(dāng)時還是一臉喜色,實在想不到卻成了眼下的狀況。我是難辭其咎?!痹S懷庭默默閉上眼。

  “看來,兄臺當(dāng)初娶云家姑娘,是事出有因?”

  許懷庭又飲下一杯,嘆了口氣道:“當(dāng)年,我確有其想,預(yù)備上元過后,就同父母商議去高家提親。但不想上元當(dāng)晚,家中便出了事。兄長去秦州一帶采備藥材,但凡麝香、牛黃等皆取自西北茶馬市集。卻不料,邊地短時雖無戰(zhàn)事,卻人多眼雜,各路盜匪豪強齊聚,如尋腥貪嘴之虎狼,就這樣盯上了家兄的商隊。一行十六人,活口只有四個,逃命之時,被馬匹踩斷了右腿,更要緊的,是傷及了子孫根,往后都盡不得人事。我娘哭暈了過去,爹實在無奈,便邀我廳堂敘話。明州云家與我許家實有大恩,靖康元年,祖父蒙冤被逐出宮中太醫(yī)院,連帶滿門成年男丁問斬,其余發(fā)配邊塞或充為官妓。幸得岳父據(jù)理力爭,憑江湖人脈收集證據(jù),雖未能挽救祖父性命,卻保全了許家上下一眾男丁與家眷。岳父敬祖父為人,也同家父投緣,不久便定下姻親,永結(jié)秦晉之好。兄長便同云家姑娘定下了婚事??呻y料家中突遭此變,家父為遵道義,不愿違逆誓言,我也無力拒絕,便終究成了我與采荷的這段姻緣,卻只得辜負了她?!彼谎鲱^,又滿飲了一杯。

  “許兄抉擇,換作在下也是無可厚非。只是,對高家姑娘確實有些不公。”

  “為讓她斷了此念,只得讓她恨我吧。終究長痛不如短痛?!?p>  “如若高姑娘嫁到明州過得舒坦,倒也再無下文??扇缃?,她成了活死人,且她心中,恐還是有你,你可有過打算?”

  “不瞞你說,拙荊已經(jīng)提出要我納華兒為妾?!?p>  “兄臺是娶了房好媳婦?!?p>  “可華兒自己,怕是......況且岳父至今未回,當(dāng)年我是在他面前立下誓言,此生不納妾?!?p>  “許兄怎如此迂腐,大丈夫信守諾言,也看情況。待云老歸來,我且先探探。”

  “如此,先謝過源同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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