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德三年的春天已近結尾,炎熱的夏季即將到來。
當然,并不是夏季到來天氣都會變熱,大嶺以北尤其明顯,那里的夏天來的尤其晚。大嶺之南也有這樣的天氣,在斷脈山、巴山、天武山的包圍中,西川盆地正淅瀝瀝的下著小雨,農(nóng)人們都說:谷雨不停雨,一年餓不死。這應該是個好兆頭。
這天,正是谷雨,在靠近巴山的偏遠小鎮(zhèn)上,有一戶人家正吵吵鬧鬧沒完沒了。這家家主正坐在考究的梨木桌邊,一雙精光四溢的小眼正緊緊的擠壓著褶皺,旁邊一位婉約紫衣佳人緊緊抱住他的胳膊,身軀半曲半蹲,柔聲說到:“老爺,小二子還小,他一個人出去可怎么生活啊?”
“怎么不能活,看大郎也不過剛剛束發(fā),不是一樣自己在程師那讀書?要說小二子,性格也忒像你了,不上臺面,不喜文不弄武,整天在后院與丫鬟小廝打鬧,成何體統(tǒng)?!”張家家主張不易目光直對著他的結發(fā)妻子,毫不退讓卻也柔聲勸說。
紫衣佳人剛欲言又止,喉嚨里打轉(zhuǎn)的話正要出口,梨木桌另一邊又傳來了勸慰聲:“我說姐姐,你還有啥不放心的,可是小二子自己說喜歡仙家生活的,現(xiàn)在這么好的機會擺在眼前,還有什么可擔心的,這可是我們張家對大真門整整十五年的孝敬換來的機會,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說來,我也舍不得,有小二子的后院永遠不缺少歡樂,老爺,你可得多給小二子些盤纏?!?p> “那是自然,不過仙家可不興那些俗物,金銀就不要帶了,之前我行商準備的匕首就給他防身吧,另外我專門托人湊了一盒軟玉,到了吾山,也不會太委屈?!睆埐灰着呐纳磉吋讶说氖郑疽馑判摹?p> “可是,可是,那里連個仆人都沒有,也不像大郎,朔望都能回家,受了委屈連個體己的人了都沒有?!睆堏w氏泫然欲泣,連官宦人家基本的禮儀都快忘記了。
翠衣女子急忙走下椅子,快步來到張趙氏邊上:“姐姐,你看,我們張家在這么個小鎮(zhèn)上都不是頭面人家,張家又歷來沒有分家的傳統(tǒng),你忍心讓你家二子將來沒個前程不?”
“二子他怎么會沒個前程,雖他不喜讀書,但他解得義連縣里的貞老夫子都叫好呢,若是好好讀書,將來一定會有個好前程的,也不定就比不過大郎。”
“夫人,夫人言重了,二子心太散,去山上跟個師傅,也是一種歷練,說不得將來還要靠他給張家保駕護航,我知道你心里苦,作為正妻,偏偏二子不是長子,性子又跳脫,你看這樣可好,大郎回來,就讓他住到你的瀟湘院去,陪你解悶聊天,你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對你也算恭順,這樣可好?”
翠衣張彭氏聽著卻是面色一苦,不過到底是親生骨肉能留在家中,又有嫡母疼愛守護的話,繼承家業(yè)也少些波折,只得酸溜溜的說到:“姐姐,大郎二郎不都是郎君的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郎君也是為難,為了張家,也為了小二子自己,這手早晚都要放??!”
“妹妹……老爺……”張趙氏左右看看,卻也不得不嘆口氣低下了頭。
十日后。
“媽,我真的可以拜仙人為師嗎?”
“是的,二子,去山上要聽師傅的話?!?p> “嗯,媽我一定會好好聽話的,等我學會飛了,就飛回來看你。”
“二子……”
美人無語凝噎,孩童卻無憂無慮,還在肆意想像學會飛后該找誰炫耀,又該帶誰飛,不帶誰飛。
張趙氏呆呆的看著,好似這一眼要把孩童的樣子印到心里去,這樣以后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才能時時看到心里的他,聊解相思之苦。
世事無情總難猜,慈母針線無衣縫;最喜少年傷別離,心有一念便隨風。
“媽,怎么還不走啊,讓柳爺爺趕緊出發(fā)吧。”
“唉,二子,你馬上就上山了,也沒個大名,只怕到仙家面前也多被人恥笑,為娘也算讀過兩本書,這會兒給你起個名,起好了就走?!边呎f,邊撇向不遠處的張不易。
“好啊,好啊,媽,我一有名字就是大人了,是不是?我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太好了?!?p> 張不易只得干咳兩聲,打斷小孩子沒來由的欣喜,擺起父親的尊嚴:“二子啊,以后進了山,凡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肆意妄為,多思多做少說話兒。。。唔,夫人,字還是你起吧,咳咳!”說著說著,這商海浮沉多年,自以為可以冷靜面對一切的大商人,竟也泛起一絲傷感。
“二子啊,為娘對你也沒有太多的要求,不求你功成名就,也不想你能稱仙做祖,只要你對的起自己,行的正,坐的直,坦坦蕩蕩活在這天地間即可,這也是你外公對我的期望,今天,我也同樣這樣要求你。善行沁德,不居危峰。你是‘居’字輩的,就取‘正’字,叫居正吧?!?p> “好哎,以后我就叫張居正了,”樂不可支的孩子連母親教導的禮儀都快丟完了,正手足舞蹈的晃著忽然看到父親陰沉的臉,忽然福如心至:“父親,我知道了,上山后一定多思多做少說話,我一定會努力修行的,不會給我們張家丟臉的,你和媽就放心吧。”
“恩,看來二子你真是長大了,路上多聽柳爺爺?shù)脑挘灰爰?,學成之后有機會再回來看看,如沒有機會就,還是修行為重吧。”張不易拍著兒子的肩頭,又深深看了眼轉(zhuǎn)過頭去,“柳伯,再不走就晌午了,趕緊走吧,早點出發(fā)也早點到劉家集打尖。”
“好嘞,老爺,夫人、二夫人,我們這就走嘍。”說完轉(zhuǎn)過身子,甩個鞭花,雜色的劣馬就像鞭子打在身上一樣打個機靈,邁開小碎步‘得得’的拉動兩輪馬車向前走去。
二子也一直伸著頭,看著人影漸漸模糊,扭過有些酸的脖子,眺望起從未去過的遠方,“柳爺爺,我們多久能到啊……”
“今天明天走兩天,后天就算正式上山了?!?p> “柳爺爺,你會和我一起上山嗎?”
“我啊,也想上山看看,也不知道仙家的規(guī)矩大不大,我聽說外人是不給靠近吾山的。”
“那我上了山就不算外人了吧,我不是外人了就讓能你上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