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慈云觀的山門前來了群人。
少時,山門開。一人問:“道長,是否有位姓葉的姑娘暫居觀中?我家公子與葉姑娘是故交,特來探望?!?p> 道長答:“不巧,葉姑娘攜友已出觀,遠(yuǎn)游?!?p> “遠(yuǎn)游?去往何處?”趙居延下馬道。
“貧道不知詳情,公子見諒。”言罷,道士欲闔上了門。
“不知可否入觀敬香?”趙居延雙手合十道。
“呃…請!”道士將山門重開,引著他們進(jìn)門。
少時,一眾人出觀,下到山腳,趙居延袖間玄鐵葫蘆震得厲害,他將那葫蘆取出,葫蘆便朝著南飛了一陣兒,眾人跟進(jìn)了片小林子,里頭有間破敗的木屋。
“人已離開了?”木屋內(nèi)傳出問話。
“道長,您回來了?!壁w居延幾步上前道。
“是我收妖耽擱了些時日,來晚了?!庇駢m尾瞧了眼手中青玉瓶里的道。
“支支真是去遠(yuǎn)游了?”趙居延欲言又止。
“放心,葉姑娘定能尋到?!庇駢m尾掐指結(jié)印,葫蘆再度引路。
自那夜后,樊沁便深居簡出。
今晨小廝來報,說是惠澤閣里傳出聲響,前去察看見是只信鴿。
她好不容易打起精神,走了出去。
惠澤閣里仿佛依舊有歡聲,有笑語,她恍惚著,走過每個房間,到處是散落的物件,殘存的回憶,憑欄遠(yuǎn)眺,鴿子的咕咕聲在靠近。
“是你啊?!狈叩?,“你是三師兄的小饞蟲,把腳伸過來?!?p> 她說著,取下信,上面寫著:我與老四于城外山道尋著大師兄,查傷勢頗重,現(xiàn)欲回谷。另,若有支支的消息及時告知。
“小姐,姑爺來接您回府了!在花廳候著呢!”翠秀走到跟前。
“翠秀,去把他請過來?!狈叩?。
翠秀點(diǎn)頭,她偷著瞧了一眼,見樊沁雙目無光,面容慘淡,亦知這幾日處處透著古怪,不敢多言,匆匆離去。
須臾,墨衣玉冠遣風(fēng)而來。
“夫君!”她許是第一次如此喊陸誠。
樊沁俯身下望,陸誠聞聲停于樹下,落葉紛飛。
陸誠一愣,問:“你手里拿著什么?”
倆人相對而行,漸近,她將信遞出道:“是三師兄的信?!?p> 陸誠不以為意,掃一眼,便還給了樊沁。
“我們是不是也該回谷了?”她問。
“回谷?家中不好嗎?”陸誠道。
“可…”她的話堵在心里。
倆人正無話時,一只黃符紙折成的蛾子憑空出現(xiàn),撲棱棱地飛了過來。
陸誠雙指一夾,捉住了它,拆開后道:“是葉師姐,終于有了消息!葉師姐說她在雀嘴村!沁兒,我們也去雀嘴村吧!”
見他滿臉笑容,樊沁有些詫異,但她只能點(diǎn)頭答應(yīng),道:“那我這就回信給三師兄?!?p> “隨你!”陸誠道。
棵棵紅杉立于碧水間,羽葉紅黃相間,簌簌而落,銀白光亮穿梭,皆是刀光劍影。
葉支支望著眼前才落地便加入戰(zhàn)局的眾人,莫名感慨:“唉,雀嘴村都沒到,半路就打打殺殺上了,江湖兒女都這樣?”
“紀(jì)禾禾,你給我過來!”紀(jì)瀟瀟厲聲喝斥。
葉支支循聲,見著個小模小樣瓷娃娃般的小家伙在混戰(zhàn)的人堆里,才有把劍橫飛亂舞與她擦身而過,臉上卻掛著與自己相似無幾的表情。她頓覺好笑,這事不關(guān)己的臉是怎么回事,一樣的有恃無恐嗎?再掃上一眼,原是由橋在旁殺紅了眼。
下一秒,小家伙的一個白眼飛了過來。
她略一驚,大喊:“咬虎!”
咬虎一掌拍飛只紅頭發(fā)紅罩衣的小蝦兵,虎足頓地,縱身躍回,道:“主人,怎么了?”
瞧他那樣,就知道正打得興致盎然。
“還要多久???”葉支支問。
咬虎聞言,四下打量一番,道:“快了,快了,都是些法力低微的水族,就是人數(shù)有些多。”
說話間,一只蟹螯隨著聲狼嚎震落在葉支支腳邊,她后退一步,略顯尷尬。
幾匹狼正圍困著一隊(duì)蟹將,有兩個大塊頭已沖殺進(jìn)蟹將們原本整齊有序的陣列之中,其中一個身形如追風(fēng)逐電,手握一柄炫出耀眼火光的短刀,低身飛旋,一瞬間血肉模糊,陣列散亂。
咬虎帶著葉支支連退幾步,道:“主人你躲遠(yuǎn)點(diǎn),被弄臟了衣裳就不好了,咬虎一定速戰(zhàn)速決,帶你離開。”
見他重新入戰(zhàn),葉支支只好往外走了幾步,尋了塊干凈的石頭才坐下,便見一陣疾風(fēng)襲來,幾個小蝦兵被裹落,重重摔在她眼前。
燈芯從天而降,三兩下便扇得幾個小蝦兵暈頭轉(zhuǎn)向,邱道長著一身尋常男子的褐色長袍緊隨而來,幾道亮光后,被封了小蝦兵們便縮得如粒粒黃豆癱在地上。
小道童跟在邱道長身側(cè),不時蹲下身去撿地上現(xiàn)了原形的小蝦米裝入他的小匣子,忙得不亦樂乎。
方才還在跟前奮戰(zhàn)的蟹將此時已所剩無幾,小蝦兵更是四散奔逃,由橋領(lǐng)幾個族人善了后,帶著紀(jì)禾禾向眾人道:“多謝諸位施以援手,族長特設(shè)宴答謝諸位,請隨我來!”
“唉,紀(jì)禾禾,你們不是在雀嘴村嗎,怎么會在這兒跟水族交惡?”紀(jì)瀟瀟逮著了人。
“我是和幾位狼族兄長出來尋由橋哥的,也不知這些水族發(fā)什么瘋,一言不合就打上了!”紀(jì)禾禾甩開紀(jì)瀟瀟搭在身上的手。
“你說,該怎么罰你?”紀(jì)瀟瀟問。
“祖孃孃…孃孃…這事能不在人前說嗎?”紀(jì)禾禾有些服軟。
葉支支和小道童走在隊(duì)伍末尾,道:“小…呃…義澤為何要撿那些小蝦米、小螃蟹?”
小道童撥弄著小匣子,答:“姐姐,我?guī)煾刚f這些小妖的命也是命,救一個算一個。丟了命的帶回道觀也能派上大用場!”
“什么用場?”葉支支饒有興趣地問。
“這…這個嘛,”小道童為難道,“師父說能用他們當(dāng)教具,教我捉…捉…”
他將“妖”字壓得極低,但是葉支支能聽到,她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幾個時辰后,眾人行至鬧市,尋了個酒家。
屋內(nèi)觥籌交錯,幾杯下肚,葉支支只覺著酒氣熏天,悶得慌,一人走了出來,徑自在陌生的街巷穿行。
偶有一處,鋪前掛滿了傘。
這傘同別處的,不大相同。描著花的傘面下,有著極其繁復(fù)華麗的傘骨,每個傘骨有多個小孔洞,在孔洞上循著規(guī)律纏繞著五顏六色的彩色絲線,每一處傘尖皆墜著一簇流蘇,傘墜子更是精工細(xì)作,編出了各式繁復(fù)華麗的花結(jié)。
“這傘真是美,店家我要一把!”葉支支說著,在乾坤袋里摸出一把碎銀,接下傘,“有傘,沒雨,略掃興!”
她跌跌撞撞往前走。
身后一習(xí)清風(fēng)卷起,迎面吹來毛毛細(xì)雨。
這雨下得纏綿,飄飄忽忽,落得似有若無。觸得著寒意,卻凝不成雨滴,濕不了衣襟。
她攤著手接了接雨,笑道:“下…下雨了…”
只聽得“欸”的悶響一聲,傘好不容易撐了起來。
一路聞她輕聲哼唱,走得東倒西歪。
行出街市,至山前,溪渠白浪奔騰,淺灘上溪石磊磊泛白光,獨(dú)一棵大樹立于前。
她又道:“此情此景若是配上雙虹映日,定會美艷絕倫!”
話音落,淺灘上雨止日出,雙虹掛川。
誰知她竟指著彩虹道:“好似有些歪,往右些,再往右些…才好!”
她邊說身子邊跟著往右挪移,晃晃悠悠地離著溪渠越來越近,還大喊一聲:“等一會兒,我想看…小星星從天彩虹上…一顆一顆…掉…下…來!”
一陣強(qiáng)風(fēng)襲來,吹著她手中的傘,硬生生地將她往回拖,她可倒好拼了命地拽著傘往溪渠里晃,正兩廂角力互不相讓時,她忽得卸了力,傘脫了手,似離弦的箭往后疾飛,她仍在向前。
不出她所料,轉(zhuǎn)瞬間,身體便被控住,穩(wěn)穩(wěn)妥妥地站立著,再望著眼前的雙虹,她亂了心神,喃喃自語道:“怎么…回事?”
環(huán)顧四周,見空無一人,她俯下身撿起傘想逃跑,正收攏,“哎呀!好疼!”
傘骨夾了指頭,滲出了血。
許是醉意染了心緒,許是指尖生疼,她就呆呆杵著,一串淚珠子,啪嗒啪嗒地掉。
黑幕驟降,半空劃下一道閃電,雷鳴接踵而至。
螢藍(lán)長裾如期而至。
“你又…想…怎樣?”小白龍伸出手,捏著她的手指,“很…疼嗎?”
她淚眼朦朧,抽回手,拭淚,“不要你管!”
“嗯,我不管!”他神情冷淡,轉(zhuǎn)身便走。
她站在原處一動未動,望著他的背影,一言不發(fā)。
幾步開外,他不再走,回頭瞧她一眼,轉(zhuǎn)身又回到她跟前。
他道:“你怎么總能往危險里闖?讓人怎么放得下心?現(xiàn)下又是遭了誰的算計?觸動了什么法陣?”
一雙手撫上她的臉,指尖輕觸,把凌亂碎發(fā)挽于耳后,目光悸顫,他輕抬下顎,雙唇印落,輾轉(zhuǎn)。
葉支支只覺眼前這人如水之波,無形無相,似幻影,似泡沫,溫潤柔軟,恍然驚醒,從他懷中掙脫出來。
“不要走!”又被鎖入懷?!拔也灰段镒ⅰ妨恕覀儾灰墒裁茨吧?,好不好!”
“你…愛我嗎?我…們…要生生世世不顧一切在一起嗎?”葉支支笑得動人心魄。
“還是盡享眼前歡,要我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她道。
“人妖殊途,等一捧黃土再世為人,需幾百年,還是更久?”她又道。
“你等得了嗎?做得到嗎?”她再道。
她伸出雙手觸著他的臉,對著他笑,“我身上可有比《物注》更重要的東西,你也不要嗎?原來,我們…真不能想…想太多!不然連自己都糊弄不過去!是不是?”
“葉支支!我愿意為了你,做個傻子,甚至不顧自己的性命!放棄一切!”他握緊她的肩。
“我要…信以為真嗎?”她問。
一個吻再次封了她的唇,吞云咽雨間,心似雷電交加,指尖深扣入骨。
他揉過烏黑的發(fā),呼吸落在她的脖頸上,一呼一吸間冷熱交融。
“支支,聽話,離那些狼族遠(yuǎn)點(diǎn)。若你愿意…我立刻送你回藥王谷,可好?”小白龍輕聲耳語。
“為什么?”葉支支低聲問。
“你知道那些狼族在圖謀什么嗎?”小白龍眉頭緊鎖。
“由橋說,他和他弟弟途徑雁蕩遇惡蛟龍,其弟慘死,為報仇……”葉支支話未完。
“他是這么說的?”小白龍怒道,“水虺五百年化蛟,蛟千年方化龍。修行極其不易,怎會輕易破戒?原本那蛟龍即將入海成龍,正是緊要關(guān)頭,是狼族為奪蛟龍內(nèi)丹,惡意中傷圖謀不軌,我族不忍,方出了手!”
“支支,支支你快回來!”葉支支腦海中飄來紀(jì)瀟瀟焦急的喊聲,她扶著額,向小白龍伸出手,可眼前逐漸模糊不清。
只聽得他似乎道:“遭了,心境在收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