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個病倒，一個夢魘
一隊窮，
二隊富，
三隊趕滴一群乏綿羊
四隊的紅旗滿地插
五隊開會沒人說
六隊打錘（打架）沒人檔
七隊的丫頭很漂亮
八隊的娃子追不上
臥崗村下轄八個生產隊，各隊經濟條件好壞不一，輾轉村民口中的歌訣葷素參半倒出了各自優(yōu)劣，有的無從考證，估摸是始作俑者信口胡謅的，不過芝麻大的黑，順口一吟就浮夸成了豆大墨點，有的卻是鐵證如山，實打實名至實歸。
比如四隊，也就是周小羽即將棲身的生產隊，作為領頭羊，李偉功當村長將近十八載，榮譽的旗幟就被他延綿了十八載。
李偉功勤勉為政，就職頭一年，就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此前，四隊可是“死隊”，整個隊容隊貌，就像八棒子打不出一個響屁的老實憨憨，村里出工拖后腿，莊稼地里磨洋工，秋收交公糧，調低的任務完成不過四成五，過年扭秧歌，婆姨漢子一窩蜂，扭得那叫一個糙，誰見了誰往地上吐吐沫，嘲諷都是捂住嘴巴拿屁眼笑的。
那年，全村大會戰(zhàn)，圍繞雅兒河修整干渠，李偉功剛好十八歲，人高馬大眉眼俊郎的壯小伙，干活不惜力，掄著大槽锨，揮土有準頭，可能也是因為同隊其他人磨磨嘰嘰，太過懈怠，汗流浹背依然干勁十足的李偉功，其表現(xiàn)很快就成了一面旗，迎風獵獵，十分招展，可嘆的是旗下無響應，李偉功獨自一人幾成干渠臥崗段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好風景就能入慧眼，就得有賞識。
也是合該有李偉功的好彩頭，這天恰好村長陪同上級視察會戰(zhàn)進度，途徑臥崗段，就看到了熱火朝天的李偉功，更是看到了他一路領先的速度，和無人媲美的質量。
視察了好幾天，整體進度雖沒拖后，但是好多渠段粗鄙不堪，糊弄人的痕跡明目張膽，提溜住責任人翻修整改，又缺乏有模有樣之樣板，整改后的效果還是差強人意，幾番失望之后，一行人都覺得遍插渠線兩邊的紅旗，都在呼呼生風地訕笑飄搖了。
現(xiàn)在有了，李偉功修整的這一段，讓村長和上級領導看到了“標桿”，看著上級領導們頻頻點頭贊許有加，村長火線宣告，即可樹立李偉功為會戰(zhàn)標兵，其修整的渠道為驗收標桿，全村各隊隊長務必帶隊觀摩取經。
李偉功紅了，一戰(zhàn)成名！
此后沒幾天，李偉功走馬上任，正式成了臥崗村四隊的隊長。據說，原來的四隊隊長徐世存羞愧難當，一隊之首就這么讓人給替換了，還是一個不滿二十的愣頭青。沒辦法，時勢造英雄，趕上了勢，不飛都不成。
對于村長而言，其實早就踅摸著物色人選取而代之，本想著等翻過年了，就是矮子里面拔將軍，也要把徐世存這個提不起來的阿斗罷免了，現(xiàn)在多好，脫穎而出來了個李偉功，不破格啟用都不成，管他什么不及弱冠不成人，還是嘴巴沒毛辦事不老這些老掉牙的陳詞濫調，用了再說，村長覺得，偶遇李偉功，簡直就是瞌睡遇見枕頭，不睡就得挨磚頭的那種感覺。
相比古時，十來歲的娃娃上位將軍，村長還是覺得自己先前是太保守了，硬是讓徐世存這個混賬多領了幾年的便宜工分和補助糧。
村長喜不自勝，隊里的人卻不這么想，特別是李偉功爹媽。
李偉功耿直憨厚，四隊人積習難改。
兒子這般跳脫，怕是會惹人怨懟。
而且，四隊人多，住戶姓氏龐雜，李姓人家沒有幾戶，先前的隊長徐世存，雖然對上不得勢，但仰仗著同姓族人相幫，當隊長以來，自己沒遭受過什么憋屈，即是隊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倒也被他拾掇的波瀾不驚，安然無害。
李偉功此番上任，簡直是逞能。
徐氏人怎么能甘心，多半會糾結聚首，潑一股子暗流，就能把李偉功的隊長之位給洶涌的七暈八旋，折戟沉沙。當然也有擁護李偉功的，但好像除了自己爹媽，就是隊里那幫子距離一家之主還差十萬八千里的年輕后生了。
這些人，有一個統(tǒng)一的稱呼：
男的，瓜娃子；
女的，憨女子。
湊在一起玩?zhèn)€撲克牌，出點蠻力還可以，連個“牛九”都認不全，知道啥叫個謀劃？當個隊長，你以為是推著石頭下坡呢，生產隊不是憨石頭，那是需要引領的呀?。。?p> 村里的老輩人不看好，
家里的掌柜子直搖頭，
就連村里的小屁孩也對著李偉功嘿嘿哂笑！
面對這一切，李偉功可謂初生牛犢不怕虎，畢竟在這個隊里生活了十來年，這些村人是虎是狼，還是綿羊騾子，他不全曉得，但是大體還是清楚的。
李偉功很快組織了不能拿到明面上的班底，其中就有軍師安必道。
那個時候的安必道，還是又紅又專好青年，沒有經年之后的邪性。
事實證明，李偉功確實能，而且很能。
李偉功糾結一幫年輕人，加之村長支持有力，果真不負眾望，幾個回合下來，沒出三個月，隊里面貌大為改觀，
嘰嘰歪歪的老輩人變成了瞠目結舌的木頭人，
嘻嘻哈哈的旁觀人變成了心悅誠服的追隨人，
更是讓徐氏之人倍感徐世存就是一個窩囊廢。
經年之后，李偉功給隊里掙來好多榮譽，也給自己掙來了厚厚一沓獎狀，被婆姨小心貼在正堂對門墻上，看那架勢，假以時日，很可能會把側面墻也給覆蓋了。
此刻，李偉功立在堂屋，面對滿墻的獎狀癡呆傻。
進村后，看著羅洪武兩口子安頓好三羅子，李偉功沒再久留。
起身回家的恍惑間，李偉功已經不見了安必道蹤影。回想來路，自己一有閑暇就追問安必道，想來也是把這個哈慫給問怕了，此時八成是趁著自己不當意，偷偷溜摸了。
現(xiàn)在追過去，料想安必道一直以來抵死不認的潑皮樣，肯定也問不出來個子丑寅卯。
無論如何，三羅子是醒來了。事發(fā)之時，村里人那疑神疑鬼的眉眼，現(xiàn)在應該可以疏散些了吧。
肚子餓了，起早下肚的飯食，經過數(shù)小時下力消耗，已經殆盡。
李偉功回家進屋，吃了幾口婆姨留的飯食，就又覺得飽了。這才猛然發(fā)現(xiàn)，接連幾日自己的飯量銳減得厲害，適才想起，婆姨前幾日就提醒他了，自己只顧有事沒怎么在意。
心里有事，吃飯不香。
很多問題重又紛至沓來，一時間攪擾的李偉功腦殼生疼。
三羅子的問題懸而未決，單干的風聲日漸濃烈，自己的隊長之位何去何從？
李偉功看著墻上如畫獎狀，只覺得天旋地轉，
一張張獎狀紛紛剝離了墻面，向他鋪天蓋地而來……
我們敬愛的隊長李偉功急火攻心，病倒了。
……
羅洪武家的院門很大，架子車直接進了院子。
周小羽被羅洪武兩口子攙扶著，小心翼翼地下車進屋上炕，整個過程，周小羽還是表現(xiàn)為木偶人。
屋里似乎沒有明顯的爐子之類的取暖設施，倒也不是很冷，因為火炕很熱，暖烘烘的，周小羽一躺下去就不想起來了。
肖麗蓉關切地囑咐一聲，好生休息，就去廚房做飯了。羅洪武拿木棍從屋外撐起棉布窗簾，透進來的光亮還是不能把黑漆漆的屋內映照敞亮，周小羽好一陣搜索，才發(fā)現(xiàn)烏漆墨黑的房梁上懸下一截電線，盡頭是一個表面黑乎乎的燈泡。
拉開燈不成嗎？
周小羽想喊羅洪武，轉念又想，不妥，前世里對這個時代的了解是，
大白天開燈，
造孽呀！
羅老大已經結婚，單另出去了，老二尚未成家，獨居西屋。此刻，似是有事都不在。
透過灰塵斑駁的窗戶，瞄一眼陌生的院落，再仰面環(huán)視一下陌生的黑屋子，周小羽心底叫苦不迭，醫(yī)院的陌生感剛剛清除，家的陌生感又重重襲來。
的確，陌生，此刻還是周小羽面臨的最大問題。
前世那些海量網文中，重生之人似乎都不存在這個問題，總是能輕而易舉將陡然身處異世的陌生感消弭于彈指間，自己怎么就這么悲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陌生感輪番上陣，沒完沒了，折騰的小心臟不堪忍受，腦袋瓜驢踢了一般總是在震蕩。
原主呀，貢獻了身軀，就不要吝嗇記憶了，我與你雖緣慳一面，軀體都給我了，留下記憶又有啥用？
麻溜點給我，也好讓我和你老爹老娘相處時，別再出什么幺蛾子驚嚇到二老，還有你大哥二哥，我還想著替你孝敬爹娘，和兄長們兄友弟恭呢！
雖說有點不地道，可能是強行霸占了你的軀體，可你現(xiàn)在也是死了的人了，也應該看到當時我真是別無選擇，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千辛萬苦顛沛流離，大老遠來終于逮著了機會，咋能錯過呢？
行行好吧，兄弟，大哥，我求你了，你就把你的記憶給了我吧，讓我繼承你的遺志，在承繼家業(yè)孝敬雙親的大道上，繼續(xù)高歌猛進，百尺竿頭。
兄弟，你倒是哼唧一聲呀，好歹你支吾一聲呀，莫非你真得沒死透，殘存了絲縷魂魄，就是為了給我一個半生不熟的重生，夾生飯不好吃呀，你看看你家這冷鍋冷灶的，你肯定吃過很多夾生飯，夾生飯好吃嗎？
肯定不好吃，可你為什么端給我吃呀？重生以來，我太難了，兄弟，你倒是給還是不給，不給就把你這身爛皮囊也一并收回了去！
別逼我，逼急了，我把你頭發(fā)全薅光，給你個爛禿頭，看你還怎么顯父母，還有你的手足，不是孔武有力嗎？那好，我就用你孔武有力的手，剁碎你孔武有力的足，看你還怎么撒丫子去撩妹，對了，我一剪刀把你丫的弄成小太監(jiān)，看你還怎么給你爹媽養(yǎng)個大胖小子，你都沒根了，你還怎么光宗耀祖，續(xù)接香火，我讓你有今生沒來世………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別逼我，別逼我呀
周小羽夢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