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夫人,你來做什么?”獨孤明質問的聲音一出,獨孤林秀的目光便隨之而來,卻是欲言又止。
“我來做什么?”方紫嵐意有所指地看向獨孤林秀,“我立輝堂兄為傅聰南所囚,傷重至此。這筆帳,我不該好好算嗎?”
獨孤明神情一凜,然而不等他開口,就聽獨孤林秀道:“是該好好算?!?p> 方紫嵐微微頷首道:“有傅夫人這句話,我就放心了?!?p> “傅夫人”這一稱呼被她刻意加了重音,獨孤明聽在耳中,只覺心下一沉。之前她喚“獨孤小姐”,今日卻換了稱呼。
若非知道什么,便是今日之景,與她脫不了干系。
思及此,獨孤明的臉色更沉了幾分,方紫嵐卻渾若無覺,而是與朝她大步走來的諸葛鈺相互見了禮。
“傅聰南轉任江南大營主將的文書消失不見了?!敝T葛鈺湊在方紫嵐耳邊,低聲道:“有人先我們一步動手了?!?p> 方紫嵐不動聲色,視線卻落在了獨孤明身上。諸葛鈺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你懷疑他?”
“真相未明之前,我有理由懷疑任何人?!狈阶蠉故栈啬抗猓爸T葛大人以為呢?”
“倘若你的懷疑成真,獨孤家便是在劫難逃。”諸葛鈺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但方紫嵐還是聽到了,卻并沒有答話。
堂上遲遲無人,圍觀眾人皆是竊竊私語,后堂謝琛姑且穩(wěn)得住,李祈佑卻是神色郁郁,“謝先生當真想好了,要審林秀表姐,與她背后的獨孤家?”
“既已擊鼓,便無不審之理?!敝x琛淡聲道:“玉成王殿下,縱然你稱其一句表姐,我也不能賣你這個人情?!?p> 李祈佑雙拳緊握,“傅聰南已入獄,林秀表姐一深閨婦人,有何辜?她身后的獨孤家,又有何辜?”
謝琛定定地看著李祈佑,“玉成王殿下,我想傅夫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身后的獨孤家亦然?!?p> 他言下之意明顯,如今這個節(jié)骨眼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便是眼前的李祈佑。
“我……”李祈佑嘴唇翕動,面上青一陣白一陣。
“我理解殿下的回護之心?!敝x琛主動給臺階道:“但還請殿下相信傅夫人和她身后的獨孤家,不要貿然插手。”
謝琛看向堂下甫一露面便引起軒然大波的燃燭大師,“大師這份血書,遍寫鐘靈寺占地欺民,惡行累累,且有百姓簽字畫押……”
他話未說完,堂外便是一片嘩然,堂上的方立輝,亦是微不可察地變了神色,他望向方紫嵐,卻見她不聲不響,好似一尊人偶。
難道她早就知道了?方立輝愣了愣,隨即心中了然,若是借了千金坊甄氏這層身份,她知道寺廟行事不端,也不奇怪。
只是,當初李晟軒即位,便有了緣大師從旁相助,故而他登基之后,恩寵不斷,使佛法盛行近乎巔峰。然輝煌之下必會有陰影,只要藏得住,便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縱容。
可如今,與京西百葉寺齊名的江南鐘靈寺,曝出了丑聞,那世人理所當然會有所質疑,了緣大師首當其沖,他背后的諸葛家,如何能全身而退?
加之剛才行刺之人自戕前,喊的除了玉成王,還有諸葛大人……
方立輝只覺遍體生寒,不敢想下去。嵐妹,你所謂的保方家,竟是這么個保法嗎?
方紫嵐察覺了方立輝的視線,卻始終垂著眼眸,像是渾若無覺。
她知道,事已至此,在方立輝眼中,她便是幕后的始作俑者,此舉更是棄車保卒不擇手段,與莽夫無異。
不止是方立輝,諸葛鈺只怕都要恨上她??v然她說自己全然不知,也不會有人覺得她無辜。
鐘靈寺啊……這么一樁案子,千金坊怎會不知?想來是有心要瞞她罷了。能瞞住她的,無外乎是甄蜜兒,或是萬俊。
千金坊孤懸于朝堂和江湖之間,持身不易,人情往來在所難免。便是隱去了一兩樁見不得人的事,她也不在乎。
但是,慕容清從何得知?今日不過是公審的第二日,遠在鐘靈寺的燃燭大師便被滄海劉先生送上了公堂,甚至還安排了一出刺殺,將案情推到了高潮……
這非一日之功,慕容清的謀劃,比她預想的早太多。極有可能,所謂的守約,替她保住方家,也只是他謀劃中的一環(huán)。
方紫嵐心神不寧,奈何人在公堂之上,不得輕舉妄動,只能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案情上。
“凡寺廟所屬土地,可免三年賦稅?!敝x琛不怒自威道:“鐘靈寺以此為便利,將附近千戶人家土地皆征為廟內所有,再將這些土地轉租,以此獲取暴利?!?p> 寥寥兩句話,卻暗藏鋒芒。且不說寺廟以何名目征地,是否無所不用其極,就說千戶人家失了土地后靠什么營生?若非背井離鄉(xiāng),便免不了要租被寺廟征去的土地。
層層盤剝之下,不僅失了地,亦沒了人心。戰(zhàn)亂瘟疫之后,原以為等來了太平的人,等到的卻是另一種迫害。
當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裴瀟澤斟酌著開口道:“寺廟征用土地,流程皆有規(guī)定……”
“裴大人此言何意?”另一位大人抬手抹了抹額上冷汗,搶白道:“鐘靈寺所有土地,皆是合規(guī)合法……”
“當真皆是合規(guī)合法?”蘇昀冷了神色,那大人咬牙道:“蘇大人,即便鐘靈寺真有那么幾塊土地未合規(guī)合法,也說不定是信徒捐贈……”
“且不論鐘靈寺土地的來路是否皆合規(guī)合法,就說使用?!敝T葛鈺寒聲道:“按大京律例,轉租土地,租金不得超過三成,鐘靈寺這六成,已是遠超……”
“諸葛大人此言差矣!”又一位大人忍不住插話道:“寺廟土地與別處土地不同,縱是轉租,租金也由廟里說了算,大京律例沒有明確規(guī)定……”
“那是過去?!敝x琛打斷了幾人的爭執(zhí),沉聲道:“陛下命莫涵大人推行的新律當中,便有一條——對寺廟一視同仁,無論是賦稅,還是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