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方紫嵐聽到傅夫人的聲音，“世子夫人覺得，我此言有幾分真心？”
方紫嵐回過頭，定定地看著傅夫人，仿佛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么，然而她的神情好似無波古井，只有沉寂。
“至少五分。”方紫嵐的聲音沒什么猶豫，傅夫人沒有答話，站起身走了過來，然后抬手打開了房門。
“世子夫人請看?！备捣蛉苏f著，輕輕抬了抬下巴，示意方紫嵐看向一側(cè)的那間廂房。
方紫嵐看了過去，聽傅夫人道：“傅家的小公子，便住在那里。年前我嫌芬兒不會照顧，便把那孩子要了過來?！?p> 她頓了頓，“那孩子不過兩歲，尚未見過世道險惡，若是就此隨傅家一起去了，也不是什么壞事?！?p> 方紫嵐愣了愣，隨即猛地看向傅夫人，“傅家的小公子，也是夫人的孫子……”
“名義上的罷了?！备捣蛉舜驍嗔朔阶蠉沟脑?，“我無兒無女，又遠離故土，孤身一人在這深宅大院中，實在沒什么意思?！?p> 方紫嵐抿了抿唇，不待開口，就聽傅夫人道：“現(xiàn)下，世子夫人覺得，有幾分真心？”
“五分?！狈阶蠉谷詻]什么猶豫，“倘若夫人當(dāng)真如自己所言這般涼薄，為何適才提起歐陽衛(wèi)氏之時，卻紅了眼？”
聞言傅夫人兀自笑出了聲，好一會兒才哽咽道：“我是替姐姐覺得不值?！?p> 她說著仰頭望天，像是囈語般喃喃道：“姐姐，你看到了嗎？害你豁出性命的人，最終落得個什么下場？報應(yīng)……都是報應(yīng)……”
方紫嵐只覺后脊發(fā)寒，“夫人說什么？”
“你可知歐陽衛(wèi)氏為何謹小慎微了一輩子？”傅夫人突然轉(zhuǎn)過頭，緊緊盯著方紫嵐道：“那是因為她還未出閣，家中便有姊妹流言纏身，被活活打死了?！?p> 方紫嵐皺了眉，隱約間記了起來，衛(wèi)氏之中確有這么一樁舊事，據(jù)說有一衛(wèi)氏女背棄婚約，與軍中之人私會，被抓回去以后，為正門風(fēng)便被活活打死了。
時隔太久，她從未當(dāng)回事，只當(dāng)是衛(wèi)氏眾多捕風(fēng)捉影的傳聞之一。但如今看來，只怕不止是真的，而且當(dāng)事人的妹妹，就近在眼前。
“究竟是流言，還是真的……”方紫嵐甫一開口，就被傅夫人截住了話頭，“若非歐陽衛(wèi)氏告發(fā)，姐姐她……”
傅夫人別過頭，半晌方紫嵐才聽到她的聲音，“世子夫人，我們這些困于后宅的女人，原是身不由己的同道人。你可以讓傅家上下去死，只不過于我而言又有何用？”
“鬼門做千弓弩的材料，與那違禁的毒蟲毒草，來路相同?！奔t泰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方紫嵐變了臉色，“便是，與你有關(guān)？”
“是。”紅泰點了點頭，“若想要在東南之地做些什么見不得人的生意，必然要過飛凌山的路子。”
“為什么告訴我？”方紫嵐定定地看著紅泰，只見他勾了勾唇，“我怕再不說，日后沒機會了。你既然想保方家，想護我，那好歹要知道……”
“我不在乎?！狈阶蠉菇刈×思t泰后面的話，“只要能活著，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p> 她深吸一口氣，手中梅劍橫在身前，“無論如何，我能擋住一次，便能擋住第二次?！?p> “下一擊遲遲未發(fā)?！蹦呛蜕兴闪嗣碱^，“許是被他們攔住了……”
他話音未落，眼前便是萬千銀芒，令他不由地后退了幾步，抵在了寺門上。
方紫嵐毫不猶豫地提劍上前，生生接下了這一擊。但她亦是強弩之末，無法擋住所有的流矢，只能死扛著受了一箭。
一聲悶響，方紫嵐撞在了寺門上，肩頭的箭傷血流不止，疼得她齜牙咧嘴。
面上的紫紗掉落在地，頃刻間便被染的血紅。
“你簡直胡鬧！”紅泰神色陰沉，方紫嵐嘶了一聲，仍嘴硬道：“你的傷比我還重，指不定誰胡鬧呢……”
“若有下一擊，你擋不住?！蹦呛蜕锌戳诉^來，神情晦暗不明。
“她擋不住，不是還有我嗎？”紅泰握住方紫嵐顫抖的手腕，一根根掰開她緊攥的手指，拿過了她的梅劍。
“今夜，就算是被釘死在鐘靈寺門前?！奔t泰勉力站直了身體，護在了方紫嵐身前，“老子也認了?！?p> 方紫嵐抿了抿唇，緊緊盯著眼前的背影。他雖傷的重，但執(zhí)劍而立，睥睨一切的倨傲模樣，仿佛仍是飛凌山上說一不二的大當(dāng)家。
如若今夜當(dāng)真要死在鐘靈寺，那有他相陪，似乎也值了。
思及此，久違的倦意上涌，方紫嵐下意識地闔上了雙眼。然而下一刻火光沖天而起，驅(qū)散了所有的黑暗。
“有人來了！”那和尚的聲音激動得發(fā)抖，方紫嵐瞇了瞇眼，與紅泰相互攙扶著，向前走了幾步，看清了那火光之后，明晃晃的旗幟。
“李”字皇旗，非親王及以上不得用。
竟然是，李祈佑嗎？
“世子夫人！”周朗焦急的聲音由遠及近，方紫嵐朝紅泰使了個眼色，他心領(lǐng)神會，高聲道：“姑娘放心，世子夫人在鐘靈寺內(nèi)，定不會有事?！?p> 聽到世子夫人無事的周朗，一顆心還來不及放回肚中，就看見了渾身血污的方紫嵐，驚得他說不出話來，“你……”
要知道，當(dāng)年在綺羅城中，方紫嵐為他擋了一波又一波的刀劍，也不過如此狼狽。
“那可是千弓弩。”方紫嵐無心瞞著周朗，便直言道：“周將軍若是能將其收繳，再好不過。”
“千弓弩？”周朗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終于明白了過來，“難怪……”
紅泰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若非你擋了這一擊又一擊，周將軍怕是也很難好端端地站在這說話?！?p> “那要看周將軍究竟帶了多少人來?！狈阶蠉剐闹写嬉桑芾噬钗豢跉?，像是下定決心一般，一禮道：“奉玉成王之命，東南大營周朗，領(lǐng)兵一萬，特來接應(yīng)世子夫人?！?p> 一萬？方紫嵐一時之間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李祈佑沒有兵符在手，居然敢命周朗領(lǐng)兵一萬前來鐘靈山，莫不是瘋了？
雖說事出突然，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一旦李晟軒斤斤計較，非要追究，只怕李祈佑這個玉成王，也不必當(dā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