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聚賢閣享用了一頓豐盛的哺食,江辰坐轎子原路返回。
轎子吱呀吱呀的響著,一簾之隔的繁華世界里到處都是人聲,他坐在里面似乎沒有聽到,只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只要想起鴿子飛去的地方,哪怕在腦海中是一個很模糊的所在,江辰的心情就會變得復(fù)雜無比,身上的一根根筋脈都會此起彼伏的抽動一兩下。
沒有人天生就是一個彌天大勇之人,所有擁有此等品質(zhì)者,無一不是在血與火的考驗中,在一座殘酷的八卦爐中,以舍我其誰的大氣魄煉出來的。
是環(huán)境和出身、生存、夢想、偏執(zhí)給了一個人勇氣的源泉。
一如前世的那個江晨,家在窮鄉(xiāng)僻壤,又生在了一個窮苦的家庭,小時候跟猴子似的滿山亂跑,饞著山里的野山棗,毛桃,覆盆子,枸杞,黑天天,野兔,肥嫩的蛇,山雀……小孩子饞起來,絲毫不遜于神農(nóng)氏,幾乎什么都敢吃。
有一種紅紅的小果子叫蛇莓,如草莓一般成片的生長,孩提時聽老一輩說,這種小果子是蛇吃的,蛇在上面舔過,有毒,不能吃。于是山里成片成片的蛇莓,一直生長的很好,直到有一個小孩子誤吃了之后,以后每年的春天再次來臨時,山里的蛇莓就再也不好找了。
長大了一些之后,江辰想去看看山外的世界,想活的像電視劇里的那些城里人一樣,為了這個夢想,他用功苦讀,考上了縣里最好的高中。又過了三年,他獨身一人來到了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市,彼時的那個土包子,幾年之后搖身一變,如一滴水融入了那個大城市里的人潮人?!?p> 來到這個時代,江辰如前世一般有著很多很多的夢想。
然而過濾掉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所謂夢想,也許就是活的比這個世界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更好一些。
畢竟金榜題名,贏得青樓薄幸名這般激動人心的春秋大夢,與自己的距離也許比南門二還遙遠。
而若想實現(xiàn)活的更好一些的夢想,也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其中的阻力很多,至少薛小公子不允許,云山先生也許也不允許,江小婉應(yīng)該也不同意。甚而,壽陽公主和薛琪大小姐那邊,也有不同意見。
這個活生生的世界就是一個江湖。
遠離這個大染缸一般的江湖,沒有了城里的喧囂,沒有了更鼓之聲,每天就會為開門七件事發(fā)愁,內(nèi)心里被植入的對大千世界的欲望,也會如蟻附身似的每時每刻折磨著那一顆不愿意安分的靈魂。
江辰至少很確定,自己擁有一顆不愿意安分的靈魂。
既然如此,那就融入這個江湖好了,享受即將而來的一場場明爭暗斗。生而為人,有資格去從事這項極具挑戰(zhàn)性的事業(yè),難道不值得重拾前世的勇氣,去試一試。
內(nèi)心經(jīng)營已久的跑路,只不過是萬般無奈的選擇,是生物的一種本能。
放眼歷史,那些最終成為王者的英雄,哪一個沒有給自己留有退路。進可攻,退可守,方為明智之舉,方可立于不敗之地。
午時剛過,江辰回到了庭院里。
一進了正房門,他就叫了阿福一聲,奇怪的是,右邊廂房里沒有一絲動靜。江辰暗忖,阿福在外面可別橫生枝節(jié)。
回到房里,他定了一會心神,繼續(xù)埋頭著書。
直到窗外的天色快要暗了下來,阿福才回來了。
只不過,出現(xiàn)在面前的阿福,身上如同經(jīng)歷了一場沙塵暴。望著他一身的風(fēng)塵仆仆,江辰的心一沉,開口問道:“如此晚才回來,遇到了何事?”
“公子……”阿福小心上前兩步,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輕聲道,“小的辦完事之后,返回的時候遇到了一件怪事,就跟蹤了那人……”
“哦?”江辰稍稍放下心來,饒有興致問,“何等怪事?”
阿福往前湊近了道:“公子,是這么回事……”
原來,阿福早上去了玉鼓廂西邊的云澤廂,那里有一條桃溪街,街上有一家燕氏商鋪,江沆就在那里做工。
阿福約了商鋪里一位管事的,去茶樓閑談一會,塞了點銀兩,那位管事的打了包票,以后定會好生關(guān)照江沆,事情就算處理完了。
將那位管事的送出茶樓,阿福正打算回去,卻在此時,從身前路過了一個頭戴斗笠的漢子,背著一個麻袋急急往北行去。
阿福的鼻子尖,聞到了麻袋里裝的竟是一種茶,還神奇的聞到了這種茶的產(chǎn)地,乃是來自義陽。
這令他頓時大驚失色。
原因就在于,這個時代推行的是榷茶制,民間種的茶,拿出來一部分交納折茶稅,其余只能全部賣給官府開辦的山場,嚴禁私買私賣。
茶,酒,鹽,鐵,這時候還是國家稅收的重要來源,官府控制的很嚴。尤其是私自販賣鹽鐵,乃是死罪。而私自販茶一百斤以內(nèi),會被處以杖刑,再多了就是死罪。
阿福覺得那個漢子有問題,鬼使神差的選擇了跟蹤。
兩個人隔著幾丈遠的距離,一前一后,走過了云澤廂,又走過了青龍廂,進入了朱雀廂。后來,那個漢子停在了一處院子的后院,在門前東張西望了片刻,才打開院門,消失在了院子里。
說到此處,阿福的臉色變得怪異起來,又壓低了聲音道:“公子,小的又發(fā)現(xiàn)了一件怪事……那個院子,離薛府后門不遠……”
“什么……”江辰聞言,臉色也不太對勁了,想起了暗中窺伺榮府的那股神秘的勢力,不覺心思一動,問道,“你還有何發(fā)現(xiàn)?”
“小的沒膽子翻進院子……”阿福搖著頭道。
“你也算明智?!苯诫m有一絲失望,但還是點頭贊賞道,“那個院子,你若是進去了,恐怕就不好出來了。
也罷,本公子且問你,適才你說,你聞到了麻袋里裝的是一種茶,還是產(chǎn)自義陽的茶,是怎么做到的?”
阿福伸手撓了撓頭,矯情的笑了笑:“其實小的鼻子沒有那么尖,只因小的在榮府做過兩年多下人,煮茶兩年,多煮的是上好的光州茶,有時也會煮義陽茶——府里的家主們只好這兩種茶。
小的煮茶時日長了,即使遠遠的聞著,也能聞出此兩種茶的味道。
不僅如此,府里的易小姐酷愛飲茶,又極擅茶道,能把一本《茶經(jīng)》倒背如流呢!小的就是受了易小姐的教誨,煮茶的手藝才會突飛猛進,而且雖然識字不多,都能背《茶經(jīng)》里的一些句子呢!”
“你說,易小姐?”江辰很敏銳的抓住了這三個字,追問道,“那座榮府,怎么會出現(xiàn)一位易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