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的身影再出現(xiàn)時,已進了高升客棧的后院。之后輕車熟路,不久出現(xiàn)在了呂靈犀的客房門前。
伸手敲了敲門,聽到了里間有人回應(yīng),于是推門而入。
“咦,江兄?”剛一進來,坐在房里溫書的呂靈犀瞥見了他,急忙把手里的一本書放下,面上盡是驚喜之色,有些不知所措的開口道。
兩個人分別了多日,忽然再次相見,總會感覺不同尋常,難免會產(chǎn)生一些比較有意思的舉動。
“哈羅!”江辰笑著給他擺擺手,帶上了門。
當坐下之后,他將一個包裹重重的放在圓桌上,松了口氣道:“這部《西游記》,終于完本了。要說完本感言,就一個字,tired……”
“完本感言?”呂靈犀一副莫名其妙,奇怪道。
“就是撰寫完畢的一些感想?!苯铰柫寺柤绲?。
“太、爾、德?”
“就是一個字累的意思?!苯叫α诵Φ?,“是一種番邦語,呂兄若是想學(xué),不才可以教你的?!?p> 呂靈犀聞言,頓時來了興致:“如此甚好,日后我與江兄,可用番邦語來交談,也不用祝兄回避了。”
聽他提起祝懷仁,江辰便問了一嘴:“對了,祝兄為何不在此?”
“祝兄在樓下,對對子呢。”
“對對子?”
呂靈犀隨意一笑:“客棧里昨日住進了一位揚州的申公子,淮南東路會試高中第六名。申公子出身顯貴,最喜對對子,昨晚與眾位考生約定,今日在樓下舉行對對子比賽,誰若是能對得上他的六個對子,可交為好友,并贈送紋銀百兩?!?p> “哦,此等好事,呂兄為何不去分一杯羹?”
“在下不是很擅長對對子。”呂靈犀努了努嘴道,“再者說,申公子出身如此顯貴,舉行對對子比賽想必另有目的,在下并無攀附之意,便不去了?!?p> 江辰了然,微笑著點頭:“原來如此。呂兄,這部《西游記》呢,不才僅僅撰了初稿,還請你抽空潤色一番,方好送給云山先生過目……”
“我這便潤色?!眳戊`犀痛快道。
“如此甚好。”
江辰將包裹拆開,耐心的把折疊好的宣紙一一展開,然后丟下開始對著初稿謄寫的呂靈犀,起身去拜會云山先生。
當他敲開老先生的房門,出現(xiàn)在對方面前,施禮問候之時,云山先生很開心的捋著胡子,連連點頭道:“回來便好,這許多日,老夫一直惦記著你呢!”
“小生何德何能,竟有勞先生掛念!”江辰訕訕一笑道,“外出這幾日,小生除了辦些事情,就是撰寫《西游》了,而今已然成書。”
“如此甚好,老夫早就想一睹為快了——書在何處?”
江辰難為情的咳咳兩聲:“小生撰寫的是初稿,字跡如雪泥鴻爪,也無文學(xué)性可言,斷然不會入了先生法眼,是以交給了呂兄,請他潤色一二,過兩日再拿給先生一觀……”
“誒,又要等兩日了……”云山先生開口唏噓道。
江辰不以為忤,笑著從懷里摸出一張折疊的紙,展開之后遞了過去:“先生,這是小生設(shè)計的《西游記》封面,請先生過目,順便給提點意見?!?p> “好,好!”云山先生欣然接過,好生拿在手里,搭眼細看起來。
但見這張二三十寸見方的紙上,靠著左下方的位置,畫著四個簇擁在一起的人物形象,分別是:一個穿著奇怪的虎皮裙,金黃的緊身上衣,手拿金箍棒的潑猴;
一個穿著一襲寬大的黑袍,露出大肚子,頭戴小黑帽,生著兩只碩大的招風耳,一只大鼻子的野豬精;
一個穿搭很另類,衣服藍紫相間,肩上扛著月牙鏟,挑著兩只大木箱,長著一臉濃密的絡(luò)腮胡子的禿頭和尚;
以上三位,頭上都頂著一個定制的金剛?cè)Γ?p> 另有一位騎著白馬,俯身牽著韁繩,穿著一身袈裟,頭戴一頂毗盧帽的帥氣和尚。
這張紙的右上方,畫著三個豎排的方框,并沒有寫書名。
在這三個方框左邊,寫著幾行豎排的小字,分別是:
蘭陵笑笑生/著;
云山先生/題書名并做序;
澧水狂生/潤色并校對。
云山先生一看,雙眼即泛出了點點亮光,情不自禁把手中的紙往眼前湊近了些,過了一會,才意猶未盡的將視線移開紙張,看向了江辰,興味很濃的開口了:
“小郎君所畫的,該是這部書里的四個人物。老夫未曾想到,竟畫的如此傳神,如此栩栩如生,只看了一眼,就仿佛躍然紙上……”
“云山先生謬贊……”江辰不好意思擺擺手,訕笑道,“小生的此種畫法,叫做素描,只是限于功底,難以竟全功……”
同時他心中暗忖,自身有幾斤幾兩,云山先生沒有標準衡量,自己心里豈能沒點逼數(shù)。說起來,身上這些素描的功底,都是前世跟著學(xué)妹老婆學(xué)來的,每每都是在無聊的課堂之上,偷偷完成學(xué)妹老婆交給自己的作業(yè),還是只學(xué)了她三成的功力而已。
“哦?何為素描?”云山先生露出了驚異之色道。
江辰笑著解釋道:“所謂素描,即使用單一色彩,表現(xiàn)明度變化的繪畫。此種畫法很細膩,迥然不同于國畫,但同國畫一樣都可以著色?!?p> “此種畫法,甚是奇怪……”云山先生略略頷首,不禁又皺了皺眉,
“這畫中的人物,著實形似,令老夫大開眼界,然而僅此而已。以老夫看來,繪畫講究的是氣韻生動,神韻遠勝于形似,如此才堪稱上品?!?p> 老先生短短的幾句話,聽的江辰竟無言以對。
其實兩個人面對面的談繪畫,何嘗不是兩種不同語境的對話。老先生與這個時代所有的知識分子一樣,心中都對傳統(tǒng)的國畫情有獨鐘,認為此種畫法才是繪畫藝術(shù)的集大成者,是頂級的藝術(shù)。
以江辰的上帝視角來看,這些知識分子,其實已經(jīng)可悲的陷入了內(nèi)卷化。
堅持國畫是天下最好的繪畫藝術(shù),對他們來說也許是一件引以為傲的事情,然而帶來的后果同樣嚴重。
比如更快捷省力的書寫工具,難以被這些上層人士所肯定,也就無法普及,既無法普及,素描和工筆畫、油畫就沒有了產(chǎn)生的溫床,沒有了這個溫床,印象畫派和抽象畫派也就不可能成為必然的歷史藝術(shù),如此等等。
還有比這個更嚴重的。
那便是,內(nèi)卷化對歷史的滾滾車輪產(chǎn)生的災(zāi)難性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