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掌柜對外宣稱自己乃是患了心疾,然而長安城中卻掀起一股捉鬼熱潮,全拜知府大人的手筆,他將佟掌柜之事硬生生地宣揚成鬼怪作祟,日日上演捉鬼的戲碼,搞的城中人心惶惶。
煙雨樓內,十月與司業(yè)二人廳中閑談。
“好些日子不見守凈,她去哪了?”
“誰知道呢,她向來散漫,隨她吧。”
十月輕輕搖頭,腹誹:你但凡想找她,她必定在你能找到的地方啊。
“花自量近日總是外出,神神秘秘,在做些什么?”
“誰知道呢,他向來有主意,隨他吧?!?p> 司業(yè)抬眉,“你莫要與我打趣,問道與知府勾結,要你性命,此事難道沈綰不知情?花自量與沈綰來往甚密,你就不怕……”
“不會的?!笔聹\笑,眼中滿是幸福,“我喜歡他千年,你不信他,也該信我的眼光?!?p> 司業(yè)端起茶盞,輕嘬一口,他不懂十月對花自量沒來由的信任,就如同他不明白守凈沒來由的情緒一般。
他猶豫著道:“或許我不該要這不死之身……”
十月錯愕,“這是何意?”
“隨口一說,不必掛懷?!彼猿耙恍Γ值溃骸叭舨皇沁@不死之身,我便能嘗到這茶的味道?!?p> “堂堂轉輪王大人竟貪戀人間俗味,這可不像你。”
司業(yè)失笑,放下茶盞,“你啊你……”來人間一年,鮮活了許多,想來這便是萬物皆想為人的原因所在。
“近來思慕盞可有什么動靜?”
“恩?”他這話問的突然,十月想總有他的用意,于是探了探體中思慕盞,而后道:“并無異動?!彪S即便反應過來,“問道與知府勾結為的是思慕盞?”
“我也只是懷疑罷了,且看他們有何舉動,倒是你與花自量進展如何?”
聞言十月臉頰微紅,司業(yè)問得這般直白,要她如何回答?
恰巧,花自量歸來,十月起身迎上去,他揚揚手中剛打的酒,笑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甚好?!笔滦χ貞ㄗ粤繝孔∷f過去的手,兩人彎著眉眼看向司業(yè)。
司業(yè)擺擺手,他又嘗不出味兒,別白白糟蹋了酒,更何況那兩人間,容一個他也是多余,“我可不是不識趣的人?!笨粗麄冞M展融洽,他也不必多操心,樂得自在。
“十月,回我那小院子喝可好?”花自量提議道。
若是落起雪來,小花的院子倒是極別致的,十月歡喜答應。
說起來,自她搬去煙雨樓后,便再沒回來過,院中陳設依舊,連她住的那件屋子,也與她離開時別無二致。
他們支起爐,溫上酒,舉杯相對,從初見聊起……
落日黃昏時分,忽降大雪,從一朵朵至一片片,均渡上一層金色的光。
身旁的迎春樹霎時間白了頭,十月伸手撥開一小撮雪,歡喜道:“待明年春至,與君迎春可好?”
她淺淺地笑著,因喝了酒兩頰通紅,說話時哈著氣,嬌態(tài)可人,花自量看在眼中,不禁意動,他緩緩抬起手,撫上她的臉,漸漸低頭。
院外忽然傳來陣陣腳步,驚動小憩的犬,引起狂吠,巷子里頓時不得安寧。
“大人,正是此戶!院內妖邪之氣環(huán)繞,必有惡鬼!”
“來人!將院中人拿下!”
一隊官兵破門而入,花自量與十月雙雙起身。
知府喝道:“又是你!這回看你還有什么可說!”
花自量上前一步,“知府有何貴干?”兩臂微張,將十月護在身后。
知府的目的明擺著是十月,卻演這么一出,十月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只見問道手舉一羅盤,昂首闊步至花自量面前,厲聲訓斥:“不孝徒!今日我便替師門清理門戶!你且看看這是什么!”
“這是……師父的羅盤?”花自量語氣中帶著幾分驚訝。
十月見他如此便大致知曉此羅盤的厲害,暗自結起結界。
與此同時,司業(yè)出現(xiàn)在院外,這些天他一直盯著問道的動向,故才能來得如此及時。他朝十月投去一個眼神,以暗語告之:“有我在,不必擔心?!?p> 問道仿佛早就料到一般,自顧自地喊著:“它乃天降神器,世間鬼祟在它的指引下,無可逃脫!”說著問道催動術法操縱羅盤,羅盤上指針緩緩轉動指向十月,問道大喜,卻見指針忽然急速旋轉,絲毫沒有停下之意。
花自量淺笑,“問道師叔,羅盤好像……壞了?!逼溲哉Z得意非常。
知府急急道:“道長!再抓不住惡鬼,我該如何與上官交待!”
“大人莫急。”問道再次驅動羅盤,急速轉動的指針慢慢停下,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它轉動,它終于停下,眾人望向指針所指,是花自量!
十月大驚,喝道:“什么破神器,胡說八道!”伸手便要奪那羅盤。
那羅盤在問道手中幾番旋轉,避開十月爭奪。問道指著花自量對知府道:“大人!此人男生女相必有妖!他便是禍亂長安的惡鬼!”
知府頷首,如今結案要緊,便下令將花自量捉回。
花自量低著頭,不辯神情,不爭不鬧,任由官兵將其捆縛。
十月仍想動武,卻被司業(yè)攔住?!叭硕嗫陔s,不宜動手?!?p> 此時動用神力,便是暴露身份,十月沉下氣,眼睜睜地看著知府將人帶走。
臨走時,問道在一眾最后,回過頭,低聲對十月道:“想救他,用自己來換?!?p> “你莫要沖動,知府抓他定要開堂過審,再列舉罪證,最終才可定罪。我們有的是機會,再不濟,劫獄也是輕而易舉。問道目的在你,你萬萬不可自投羅網?!?p> 司業(yè)尚可權衡利弊,可十月心中早已失衡。
“是我害了他?!?p> 他那般聰慧,早該猜到她不是凡人,他也知曉問道一直找的惡鬼就是她。她不該騙他。曾有那么多機會,她可以將真相告訴他,他們也能早做打算,可是她害怕,害怕他因身份而懼怕她,疏遠她,她害怕失去他。
最終卻害了他。
他不是束手就擒的性子,今日這般屈從,是為她受的苦……
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快得像是早有預謀。知府抓了花自量當夜便開堂,未經列證直接定了罪,并將消息公之于眾,判定三日后午時處以火刑。
十月一早便來到府衙,知府避而不見,她便去了沈府,沈綰亦是避著不見,無奈之下她只好悄悄潛入沈府,正巧撞上沈綰與問道在一處。
問道發(fā)現(xiàn)了躲在暗處的她,有意抬高音量:“我那師侄自是情深,只是人鬼殊途,鬼和人不同,它們終究無心。”說著轉過身,“我說的對嗎?十月?”
她從暗處走出,提防著問道。
“你不必緊張,你我都清楚,有人護著你,我根本動不了你?!眴柕雷哉J修為不及司業(yè),所以才用這般迂回的計謀。
十月懶得搭理問道,朝著沈綰說:“你一定可以救小花,你求求你爹,放過小花,小花根本不是鬼!你知道的!”
沈綰卻不為所動,臉上盡是冷漠,“他不是鬼,你呢?”她質問十月,“自量淪為今日這般模樣,難道不是因為你嗎?”
“你……不愿意救他?”十月怔怔,她真傻,知府與問道勾結,沈綰自然知情,她竟還期待著沈綰能助她。
如今最后一絲希望破滅,她無人可求,要救小花只能靠她自己。要么劫獄,要么一個換一個。
“問道,我與你無仇無怨,你苦心積慮地抓我,到底為了什么?”若是為了她體內的思慕盞,她斷然不能令其得逞。
誰料問道卻說:“為天道!你非人,便不該存于人世,你強化人身,便是逆天而行!世間鬼怪皆作惡,我修道一生勢必誅盡天下鬼!”
“可我并未傷害任何人……”
“那又如何!”問道語氣咄咄逼人,“你尚未作惡,并不意味著你不會作惡,你本性難改,必有作惡的那一日!”
善惡不分,是非不辨,只因身份不同,便妄斷一切,十月不禁輕笑。
笑中嘲諷將將戳中問道心中,往日師兄總說他不懂道之真意,那時他感覺到的便是這般的嘲諷。
“人鬼殊途!除鬼務盡,便是天道!”他高聲喝著,也不知是沖十月喊的,還是沖那個不在場的師兄喊的。
但十月明白,她與此人斷然談不攏,臨走時她對沈綰道:“比鬼怪更可怕的,是人心?!?p> 這句話在沈綰心中久久揮之不去,問道說鬼是沒有心的,所以他們不懂七情六欲,只懂殺戮,可回顧與十月相處的點滴,她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她的歡喜,她對花自量的愛意,全都不像是作假。
而問道為抓十月不惜犧牲佟掌柜,這難道不是惡嗎?她有些迷惑,但一想到十月是鬼,便有一種恐懼感油然而生,十月千方百計地接近花自量,有何圖謀?
她告誡自己,鬼怪善蠱惑人心,自己莫要上當,為了花自量的安危,也要抓住十月才是,絕不可在此時心軟!
除鬼務盡,才是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