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外暴雨依舊,有那么一瞬間,我看著震撼整片叢林、甚至震撼整個世界的雷暴,還以為是末世降臨。
數(shù)不清的雨滴狠狠砸在屋頂上,匯成一股股瀑布灌了進來。我貪婪地喝著雨水,還不忘找到兩個殘破容器接水。
畢竟干凈的淡水實在是太難得了。
野牛與豺同樣喝著雨水,相安無事。
時間就這么過去了。
畢竟有豺的存在,我不敢睡熟。不過精神是漸漸養(yǎng)足了,不再像之前一樣疲憊。
第二日清晨,大雨漸歇,只是彌漫在屋外的大霧依舊濃郁。在這種大霧下,即便是一直生活在這里的動物都不敢貿(mào)然去覓食,更何況是我?
烏云沒有絲毫消散的跡象,狂風依舊在摧殘著高處的樹冠。如果我在這種情況下尋不到回來的路,那一定會死在外面。
沒有任何萬一。
于是我也只能忍著饑餓繼續(xù)等在這里。好在我之前才補充過一些食物,倒也不急于這兩天——人類很頑強的,據(jù)說餓上十幾天都不會死。不過要是真讓我餓上十幾天,那我肯定離不開這片叢林。
又是一夜過去了,也就是第三天的白天,那只豺漸漸變得有些煩躁。它不停地在屋內(nèi)走來走去,還經(jīng)常翻出木屋四處游蕩。
那兩只野牛則經(jīng)常去聞屋外的各種野草,有時候則用牙把草揪出來含在嘴里咀嚼。
我跟在野牛身后,認清他吃的草之后,嘗試著去尋找同種類的草。
然而這些草讓我腹瀉了整整一下午,此刻的我看起來比那只小牛還虛弱。
在我眼中看來,那只豺的眼神越來越恐怖,時不時還看著我們露出獠牙與利爪,在我們身邊走來走去。
當我腹瀉后,那只豺在我身周出沒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
我在屋內(nèi)還算干燥的角落點起火堆,喝了些開水后終于好多了。
那只豺從此再沒有接近過我。
事情在第四天清晨終于有了變化。
沒錯,動物是不會壓抑本性的。
那只豺在經(jīng)歷過幾天的忍耐之后,終于在我外出尋找食物的時候,當著大牛的面攻擊了小牛。
我在聽到小牛凄厲地叫聲以及大牛憤怒地吼聲之后,連忙跑回木屋,正看到大牛將那只豺頂?shù)轿蓓數(shù)囊荒弧?p> 豺用它鋒利的利爪抓破了大牛的一只眼珠,自己卻也受傷不輕,倒在地上嘗試了幾次都沒能站起來。而旁邊躺著的第一個受害者小牛則早已鮮血淋漓,肚子被劃開了幾條裂縫、血肉翻出,甚至連腸子都流了出來。雖然不是致命傷,但你也知道,我不是醫(yī)生,除了幫它包扎之外沒有任何辦法能救它。當然這是后話。
那只豺在大牛緩解自己眼珠的疼痛時再次站了起來,沖著小牛啞聲怒吼。雖然聲音幾乎都發(fā)不出來,但那“嗬嗬”的恐怖聲還是嚇得小牛爬了起來。
我親眼看著小牛一邊流血一邊受驚在屋內(nèi)四處奔跑,原本只露個頭的腸子也拖在了地上,鮮血像水墨一樣在屋內(nèi)積蓄的雨水中劃過。
大牛再次跑到豺的身邊,只見那只豺在墻壁上一借力,便跳到了另外一邊。
木屋太小了,大牛的動作又太笨。
因此任由大牛再瘋狂地追逐也很難抓住那只豺——哪怕它已經(jīng)受了內(nèi)傷。
大牛甚至又被豺劃了幾道傷口。不在腹部,傷口并不深。
我等大牛不再瘋狂時,自靴子內(nèi)掏出小刀,擋在了豺的逃跑路線上。
其實就是站在某一個空地上威脅它而已。我右腳虛踢嚇唬它,大牛則一次次地“點”著自己的頭,終于讓它的角再次勾在了豺的左腹上。
那只豺被頂?shù)卦诳罩蟹税肴?,我趁機跑過去,一刀捅在它的側腹上。
那只豺比當初見到的蛇還要瘋狂。它拼命從我手中掙脫出去,身上還帶著我的匕首。
我的皮可沒有牛皮厚,怕它的利爪傷到我,于是很快便放了手,并繼續(xù)與它保持距離。
它扭頭朝我怒吼一下,就在這時大牛趕了過來。只見大牛側身一扭頭,便狠狠地將那只豺頂在了木屋墻壁上。豺被頂?shù)闷呷澃怂?,卻依舊用它的利爪抓撓著大牛的頭頂。
大牛頭頂鮮血淋漓,卻沒有絲毫放松。
我趕過去拔出那把匕首,狠狠扎在了豺的頭頂,卻沒想它的頭骨如此堅硬,小刀只扎進去寸許,沒有讓它立刻斃命。
大牛向后退了半步,豺便掉在了地上,一邊嘶吼吐血一邊繼續(xù)掙扎起身。
大牛最后一次將它的尖角狠狠扎進了豺的肚子,很久很久之后,等豺一動不動時才甩甩頭將它“扔”到地上。
我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為運動,而是因為緊張。
直到大牛走到小牛身旁舔著它的頭,徹底安穩(wěn)下來之后,我才靠在窗戶上,看著豺頭上插著的匕首發(fā)呆。
外面的暴雨依舊沒有停,仿佛周圍的世界就此消失一樣。
就好像整個宇宙都沒有人、沒有神、沒有任何其他的存在關心這里一樣。
這個木屋,本身就是一個世界。
被人遺忘、無人關心的漆黑世界。
那種孤獨、恐懼的感覺,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還活著。
我更不知道我究竟活在哪里。
講到這里,我松了松領口,心中充滿了疲憊。
我果然是有故事的。
壓抑。
壓抑。
壓抑。
充斥著我的內(nèi)心。
“然后呢?”
然后……
就是吃飯的事情了……
第五天,我依舊忘不掉那只豺在牛角上哀鳴求饒的凄慘模樣。更忘不掉最終我將匕首捅進它脖頸時,它不停顫抖的身體。
它無聲地張著嘴,像是在說些什么,卻沒有任何聲音。它充滿哀求的眼睛甚至流出了淚。
但是為了生存,我不得不吃掉它。
當我看到它的指爪時,才發(fā)現(xiàn)這不僅僅是數(shù)把利刃,更是長滿了倒刺的斷腸刃。
一旦被它黏上,想必逃都逃不掉。
豺狼虎豹,豺狼虎豹。
或許我是幸運的吧。如果沒有大牛、如果沒有小牛,那么它很可能會鉆進我的肚子,吃掉我的內(nèi)臟。
我親眼見到過。
第六天,小牛的情況越來越糟糕。再加上附近根本就沒什么食物,就連大牛都急地原地打轉,經(jīng)常用乞求的眼神看著我。
“哞……”
大牛輕輕地用頭拱著我、推著我,似乎是讓我出去幫他們找到食物。
可是我卻沒有絲毫辦法。
豺的死去或許是一件好事,它能讓我多支撐至少十天。
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想出去冒險。
所以我只能盡量忽視它們的目光。
小牛真的快支撐不住了。它已經(jīng)餓地一動不動了。
我拿出切好的肉遞給大牛,大牛再次拒絕了我,盡管它同樣餓得快走不動了。
我指了指小牛,又指了指肉。
大牛沒有任何反應,似乎不想理我。
我指了指肉,指了指它,又指了指小牛。
大牛叫了一聲,用頭將我拱開,然后不再看我。
我將肉放在它的面前,起身來到了木屋的一個小房間中。
豺肉足夠多,即便是我也不可能在腐爛前全部吃完。
原本我只是想維持最低程度的生存而已,但不能有絲毫浪費的想法又讓我無法舍棄它身上的肉。
所以我為了保持體力,每頓都吃的很飽。
已經(jīng)吃了一多半。
我通過窗戶向外看了一眼,白霧依舊籠罩著漆黑——這是怎樣的一幅場景,我想我是描述不來的。
因為當時我所看到的,一定不是我真正看到的。
我疲憊地閉上雙眼,想哭,卻還是哭不出來。
或許我的雙眼,就是在那時才變紅的吧。
毫不掩飾的咀嚼聲音在外屋響起,我突然想起了一句不知從哪里聽來的話:
孤獨,才是一個人求生時最大的敵人。
我想死了。
但是我又不想死。
想死又不想死,雖然矛盾,但那的確是我當時唯一的想法。
唯一。
混沌、混亂……
我想到了母親,想到了同伴,又想到了臨死前的豺。
所以我最終還是沒有死,只是,略顯孤獨地活著。
自己說自己孤獨,很假對不對?
可是這是真的啊……
真的很孤獨……
“對呀,你怎么能死在這里呢?”年輕道士似乎自言自語地說了這么一句,當他看到我的眼神時,連忙擺手支吾說道:“呃,我是說,我符都用了……不對不對,我是說,你還有你的母親和同伴,怎么會死呢對不對?您繼續(xù),您繼續(xù)?!?p> “你真的不是一個好聽眾?!蔽议]上眼,雖然沒心情繼續(xù)說下去了,但有些事還是傾訴一下、有始有終比較好。
大牛最終還是吃下了肉,但它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小牛。
即便到了此刻,小牛依舊不想吃肉。它一邊虛弱地挪開嘴,一邊發(fā)出極低地哞聲。
大牛舔了舔它的頭,再次用舌頭舔進去一小塊肉,輕輕叫了一聲,將肉往前推了推。
饑餓還是戰(zhàn)勝了小牛。小牛學大牛的樣子,艱難地舔進去一塊肉,仔細咀嚼后咽了下去。
大牛又舔了舔它的頭,低頭看著小牛進食。
……
我的好心似乎導致了相反的結果:進食完畢大約半個小時左右,小牛吐了。
不是反芻,是真的連肉帶血都吐了出來。
大牛急得大聲吼叫,還時不時來到小屋門口用牛角撞擊門框,似乎在喊我出去。
我沒有出去,也沒有理會大牛,只是躺在搭好的防水架子上,背對著門一動不動。
我知道小牛不行了。
它的傷在這里根本沒救。
我的心中充滿了對它的歉意。
正是因為我對豺的縱容,才導致了小牛的死亡。
我無法說服自己去逃避責任。
因為最初在面對豺時,我真的有機會殺死它……更有動機去殺它。
但是我沒有。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后悔。
我更不知道我所謂的堅持究竟是不是正確的。
我連我的存在究竟是什么都搞不懂了。
我的心很亂。
躺在架子上的究竟是誰?
躺在架子上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我捂住自己的頭,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沒想。
第七天,小牛死了。我沒有動它。
第八天,斷糧許多天、就只吃過一點肉的大牛變得異常煩躁,經(jīng)常仰天大吼。
第八天黃昏,它離開了木屋,消失在大霧與黑暗之中。
第九天清晨,颶風過境,天朗氣清。后來我查過,這只是一場不到三級的颶風而已,只不過由于這里地理位置特殊,正處于颶風云墻區(qū)和螺旋雨帶區(qū)的交界處,所以持續(xù)的時間比較長,來勢也比較兇猛。
這也說明為什么這里會形成一片獨特的沼澤森林。
我坐在屋頂上看著這片不知死了多少生物的森林,不知道當時是什么表情。
豺肉已經(jīng)吃完,我站在小牛尸體前沉默良久,終于還是動了手。
我需要走出這里。
我需要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故事。
我需要去更深入地了解我的內(nèi)心。
我需要更憐愛地接觸我的親人。
我必須走出這里。
我順著大牛離開的方向再次出發(fā),走了還沒多久,便看見了大牛的尸體。
它被饑餓到發(fā)狂的鱷魚群襲擊了。當我看到它殘余的尸體旁還有小鱷魚的殘骸時,不由地打了個冷戰(zhàn)。
我在加倍小心的同時,對大自然賦予了最高的敬意。
之前我在木屋中找到了一本筆記,里面記載著各種求生的技巧以及一些危險性較小的道路,讓我少走了許多的彎路。
況且這里已經(jīng)是叢林的邊緣,因此我除了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殺死一條極度饑餓的小鱷魚之外,并沒有遇到其他的危險。
……
年輕道士用極為復雜的眼神看著我,沉默不語。
我離開攤位,回到了家中。
緊接著我便聽到了樓下傳來的笑聲。
這笑聲由小到大,最終不加絲毫掩飾,仿佛不會停下一樣。
我從窗戶往下看,年輕道士已經(jīng)收拾好了道攤,正捂著臉肆無忌憚地笑著。
我不明白。
他為什么要笑?
他為什么笑得那么……瘋狂而悲哀?
我攥緊窗簾,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