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jiān)?”姜朝露看看繡鞋底的泥,不敢進(jìn)。
“不錯,我把監(jiān)正灌醉了,他應(yīng)該要睡到明晚去了?,F(xiàn)在監(jiān)內(nèi)沒其他人,進(jìn)來!”
姬照有些得意的解釋,一把拉過姜朝露,翻箱倒柜搬了爐子出來,就開始擺弄他帶來的肉和酒。
姜朝露手足無措。姬照敢灌醉監(jiān)正,她卻不敢在官署放肆,要是冷不丁被發(fā)現(xiàn),擅闖之罪能立馬頭點地。
姬照倒是神色如常。架好了紅泥小爐,掏出兩酒盅,竟開始烤肉溫酒了。
肉香混著酒香,滋滋的在殿內(nèi)竄白煙。
“鵪鶉?”姜朝露鼻翼微動。
“我今早在王苑捉的,嘗嘗鮮,還有新酒,都還未濾過?!奔д諑Я丝湟?,看過來的瞳仁都是光。
姜朝露唇角上翹,最后那點不安消散,也湊過去幫著烤肉。
入冬了,與一人喝酒烤肉,莫不是人生一快。
姬照切了肉,遞給姜朝露,又給她斟酒,笑:“你一盅,我三盅,不醉不歸,如何?”
姜朝露知道姬照是給他散心,她也知道很多地方不妥,但她如何能拒絕呢。
殿外寒風(fēng)呼嘯,國度寂靜,殿內(nèi)是橘光溫暖,肉好酒溫。
就連姬照也沒了往日的貴氣,臉被爐火映紅的他,變成了一個世俗的普通兒郎,紅塵染他身,竟也可愛如斯。
食色,性也。
那一刻,他將兩者都占全了。
姜朝露接過酒盅,一飲而盡,姬照隨之連飲三盅,割了大塊的肉塞進(jìn)嘴里,連喊“過癮!”
恰到好處的粗獷,和他微醺的玉容面龐,讓姜朝露從來沒覺得,和他這般近過。
就好像她的心,一點點的,觸碰到姬照這個人。
然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時越了界。
“好吃!”姜朝露也學(xué)了姬照,塞了大塊的肉,女伶的規(guī)矩和姿態(tài),全拋腦后了。
姬照酒至半酣,隨意的往值夜官吏的榻席上一躺,四仰八叉的,吟唱起來。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注1)
低音在夜半流淌,合著打窗的北風(fēng),咻咻的往姜朝露心里鉆。
長夜燈火,與君把酒言歡,還是位大口吃肉的郎君,橘黃燈火下的笑,都是世間令人眷戀的煙火。
姜朝露突然有些鼻尖發(fā)酸。
是幸么,是不幸么,兩張面容在她腦海里攪成一團(tuán)。
宮里梆子敲,三更。
姬照突然道:“時候到了?!?p> 然后他起身,不知鼓搗了什么,大殿的藻井突然向兩旁打開,轟隆隆,露出殿外的夜空來。
姜朝露還沒明白,就見得姬照滅了燈,重新躺下,指了指:“你看?!?p> 四周黑咕隆咚的。姜朝露向上看去,瞳孔一縮。
星空。
無垠的夜空廣袤蒼涼,漫天繁星點綴,就像是嵌在黑緞子上的珍珠。
天圓地方,山海浩瀚,人顯得那么渺小,都被天地載覆其中。
“這就是欽天監(jiān)的觀星殿,來,躺下看?!奔д张牧伺纳韨?cè)的榻席。
姜朝露抿了抿唇,沒有拒絕,和姬照并排躺著,被頭頂?shù)男强珍螞]。
近乎于熱淚盈眶的感覺涌上心頭,實在是太美,姜朝露轉(zhuǎn)頭看男子。
“多謝君上?!?p> 黑暗中她不知男子是何表情,但他眸底的溫柔,和星光輝映,是唯一能讓她確認(rèn)的心動。
寂夜里,星空下,被他如此注視著。
“……你看那兒,是二十八宿,行前朱鳥而后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你再看那兒,是北極和四輔。啊,還有那兒,天垣和天市,據(jù)說是星宿的天宮……”
姬照舉起手,為姜朝露指認(rèn)星宿,從未看過的天地,從未聽過的傳說,從他口中道來。
姜朝露抹了抹眼眶,理智就剩了一個念頭,如果是他,她認(rèn)了。
“多謝君上。”姜朝露重復(fù)這句話,已經(jīng)帶了其他的情愫。
身邊凝滯了片刻。
然后一陣風(fēng)起,男子翻身過來,力道輕柔又不容抗拒的,將她壓在身下。
灼燙落在唇瓣上時,酒香和熱氣撲面而來。
姜朝露一僵,但只是片刻,她沒有反抗。
姬照的身子太燙,如同烙鐵,將她都要融化了。
那指尖碰到衣帶的剎那,姜朝露如被冷水一潑,下意識的推開了男子。
姬照沒有倒出去,只是撐離她,縱是黑夜,也能辨認(rèn)出他的詫異。
姜朝露愣了,身體先于大腦而動,她都不明白。
兩人上下瞪著,尷尬了許久。
姬照嘆了口氣,俯到姜朝露耳墜,啞著嗓子道:“事不過三……姜兒,不要推開我第三次……”
旋即他翻身而起,向殿外去了。
殿外玉臺,高處風(fēng)疾。
姬照負(fù)手而立,任十一月的寒風(fēng)灌滿衣衫,冷靜下來。
隨著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有人走進(jìn),拜倒:“君上完事了?”
語調(diào)上揚(yáng),存了揶揄。
“監(jiān)正,我是不是真應(yīng)該把你灌醉,然后明天讓訓(xùn)獄治你瀆職之罪?”姬照冷笑,面容恢復(fù)如昔。
“卑職不敢!”監(jiān)正慌忙求饒。
姬照斜眼睨他:“今晚記你一功。另外把話散到諸公子中間,尤其是太子宮?!?p> 頓了頓,姬照看了眼四周躁動的夜色,冷笑愈濃:“他們不是喜歡派人盯著我么,沉迷聲色,夜不歸宿,如今他們得到想要的答案了?!?p> 監(jiān)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領(lǐng)命,想到自己被姬照拿住的家眷,他沒有多的選擇。
燕國的冬,今年格外冷。
才迎來當(dāng)家主母的魏家,又辦了場不大不小的喜宴。
將軍魏滄贖了女伶姜氏,收為大風(fēng)閣家伎。
魏滄在魏宅的住處,叫大風(fēng)閣。
家伎,是介于奴仆和妾室中間的存在,半個主人家的女人,于是相公能做的事,也都能做得了。
本來不是個大事。
魏滄雖四十有余了才娶妻,不代表沒碰過女人。
大風(fēng)閣數(shù)名鶯鶯燕燕,礙于王室的壓力沒有名分,但孩子都生了一行列了。
魏宅,朱門高戶,將門名第。
黑瓦白墻的巷子占了半條街,行到街口,庶民避道,一溜的下馬石,低階官吏都必須步行而過。
轎子行在威嚴(yán)靜然的巷子里。
已經(jīng)能看見魏宅的大門了,兩個奴仆另抬了小轎,從宅里迎出來。
“請家伎換轎?!迸蛿r住,帶了客客氣氣的鄙夷,“伶巷的東西,是進(jìn)不得魏家的?!?p> 注釋
1.綠蟻新醅酒:《問劉十九》作者白居易。
枕冰娘
基本上開啟虐的節(jié)奏了……但大結(jié)局是HE,真的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