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向比爾哈凱姆的英雄致敬（3）

　　“軍士長，你找我？”

　　依靠在沙袋上休憩的普洛特疲憊地睜開眼睛，示意部下——柏柏爾士兵皮埃爾·本·艾哈邁德——到自己的右邊，他的左耳鼓膜已經(jīng)被震破，實在聽不太清楚：“你們班長的傷勢怎么樣？”

　　“沒挺過去?！?p>　　“唉……我這里有本筆記，記著咱們所有人的姓名、籍貫和家庭住址，你把這本子拿去。以防萬一你也在腦子里記一下，羅思克萊斯軍士是加來人，父親是采礦工程師，母親是郵局職員……”

　　柏柏爾士兵遲疑了一會，才伸手去接普洛特的筆記本：“所以，為什么是我？”

　　“比爾哈凱姆很快就守不住了，但好在也用不著守多久?！逼章逄叵虬匕貭柺勘忉尩溃霸蹅儽狈菭I奉命斷后，艾維爾斯少校下了命令，所有非本土裔士兵全部跟隨大部隊撤退，不能把你們留給德國人?！?p>　　“但希特勒也沒打算放過你們，他們說所有自由法國士兵格殺勿論?！?p>　　“我們到底是白人嘛……你們這些‘劣等民族’殺了那么多‘高貴的雅利安人’，欠日的德國佬怎么可能放過你們?！?p>　　“抱歉，軍士長?！?p>　　柏柏爾士兵的話逗樂了普洛特：“你道個屁的歉！行了，跟戰(zhàn)友們告?zhèn)€別，然后到營部報道吧。”

　　柏柏爾士兵皮埃爾·本·艾哈邁德向自己的排長鄭重地敬禮，接著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普洛特懶得回禮，仍舊一動不動地像條死狗一樣躺在陰涼里，忍受著全身上下傳來的程度各異的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瘦削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普洛特面前，普洛特仍舊一動不動。

　　“你還活著嗎？”

　　“暫時還活著，少校。”

　　“我現(xiàn)在是中校了?！避姺破茽€爛的艾維爾斯不以為忤，而是徑自在普洛特對面找了個地方坐下。

　　“恭喜恭喜?！?p>　　“你也是少尉了?！?p>　　“我？”普洛特終于忍不住動了動，發(fā)出了一陣夾雜著自嘲的呻吟，“鄉(xiāng)巴佬也能做軍官啦？”

　　“戴高樂親自下令，我部上下所有人官升一級，我們這次可是舉世聞名了！我們每多頂一天，都相當(dāng)于給德國佬和英國佬兩邊各一個耳光。說真的，我從進了戰(zhàn)俘營就一直盼著這么一天，現(xiàn)在就算死了也值了！”

　　“在戰(zhàn)俘營……德國佬只是讓我們干苦役‘而已’，他們還特別對您們這些軍官做了什么嗎？”

　　“大概被俘后一個月吧，第二軍團的亨齊格跑去招攬我們，想讓我們進入維?！?zhàn)軍’?；蛟S因為我舅舅在貝當(dāng)手底下當(dāng)差，他們特別找到我?！?p>　　“然后您拒絕了?！?p>　　“對?！卑S爾斯臉上浮現(xiàn)出驕傲的笑容，“我對亨齊格中將說，‘我他媽的絕不給酸菜佬當(dāng)二狗子，您們這群叛徒，我*您母親！’”

　　普洛特頓時笑得咳嗽起來：“多么優(yōu)美的法國話！”

　　“因為這事兒我一下子在戰(zhàn)俘營里出了名，老挨德國佬的揍，而且只要有人越獄，德國人就懷疑我參與了謀劃，這群狗東西第一反應(yīng)居然不是去抓逃犯，而是揍我！”

　　見普洛特閉著眼睛張嘴不出聲地笑，艾維爾斯知道自己這位部下已經(jīng)很疲憊了，于是便告訴他最后一件事：“讓長官也來支援我們了?！?p>　　“好啊，好啊，這下我們肯定都能撤出去啦。”

　　…………

　　回到沙漠后的第一天晚上，德內(nèi)爾便開始咳嗽，雖然暫時還沒咳出血來，但德內(nèi)爾和乍得行進團的老部下們都清楚，那是遲早會發(fā)生的事。

　　因此德內(nèi)爾在乍得的前副官，黑人中尉（以前是少尉）巴布魯還特意給德內(nèi)爾的警衛(wèi)員掛了兩個水壺，還一再囑托那位上等兵要常常提醒自己這位忙起來什么都能拋到腦后的老上級勤喝水。

　　見這位比較聰明的新兵鄭重地答應(yīng)下來，巴布魯便要離開德內(nèi)爾的指揮車，然而此時團部的作戰(zhàn)會議已經(jīng)結(jié)束，收起地圖的德內(nèi)爾抬頭便看到了巴布魯：“怎么，這么長時間沒見面了，都不打聲招呼？”

　　“將軍！”巴布魯立刻回身敬禮，“我知道您很忙，打算戰(zhàn)斗結(jié)束后再找您敘舊！”

　　“我確實很忙?！钡聝?nèi)爾一邊寒暄，一邊熟練地收拾起來剛剛攤開的鉛筆和地圖，“聽說你現(xiàn)在在2營當(dāng)連副，還負(fù)責(zé)指揮機槍排？”

　　“是的，將軍?！?p>　　“不錯，我就知道你絕對不是花架子，能指揮機槍排的軍官都少不了硬本事?！钡聝?nèi)爾滿意地點頭，將所有的東西都收攏起來，同時跟警衛(wèi)員一塊把折疊桌的桌腿折起來，然后把它塞回到指揮車?yán)?，干完這件事后，他便對老下屬說：“不跟你多聊了，趕緊回部隊吧，我們馬上就要出發(fā)——祝你好運！”

　　“也祝您好運，將軍?！钡玫降聝?nèi)爾夸贊的巴布魯極為高興，他鄭重地向德內(nèi)爾敬禮，得到回禮之后，便雄赳赳地向后轉(zhuǎn)，然后大步流星地回到自己的部隊去了。

　　半個小時后，早已枕戈待旦的行進團完成了最后的整備，隨即自費贊以北一百公里遠(yuǎn)的6號平原（勒克萊爾派人勘查出的最北端的集結(jié)地）動身北上，穿過漫漫黃沙，向隆美爾大軍的后方補給線猛撲而去，此時正是開羅時間1942年6月9日晚10點。

　　…………

　　“我們剛剛受到了來自戴澤南將軍的電報。”

　　在升騰的煙霧中，旅參謀長奧勞松少校極力壓抑著話語中的振奮，盡量以處變不驚的語氣向疲憊不堪的下屬們介紹當(dāng)下的戰(zhàn)況：“來自乍得的摩托化部隊將連夜行軍，機動兩百六十公里，在明天上午抵達(dá)加扎拉防線以西，然后切斷圍攻我們的德軍的補給線。”

　　“他們能找到目標(biāo)嗎？”阿米拉克瓦力中校的法語盡管流利，卻難免帶著一點口音，“德國佬的補給線有時會變更，而戴澤南將軍手上只有一個不滿編的摩托化團，找起來似乎并不容易?！?p>　　“皇家空軍會幫忙，咱們在埃及的偵察機也會全體出動，幫戴澤南將軍搜尋敵蹤。勒克萊爾上校那邊的汽車也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明天入夜之后，汽車分兩路繞過在咱們東北的德軍第90輕裝師，從東南方向預(yù)留的雷區(qū)通道進入陣地。順利的話，一次就能把咱們所有人運走?！?p>　　“這樣很好了?！边@位來自格魯吉亞的中校深吸了一口煙斗，“好到不能再好了。”

　　“但是明天肯定不會那么順利，大部分卡車司機都是從各處七拼八湊來的志愿者，根本談不上熟悉道路，夜行又不敢開車燈，走散很正常?！笨履嵯Ｆ届o地說明了車隊面臨的困難，然后再次重申命令，“一旦車輛不夠，北非營的本土裔士兵留下斷后，等待車輛重返接人，如果車輛還不夠，第2殖民地半旅的本土裔士兵留下，然后是海軍步兵營和海軍營，直到我?！?p>　　所有人都抬起頭來盯著柯尼?？?，然而柯尼希的語氣依舊處變不驚：“如果所有本土裔法國士兵都留下，車輛還是不夠，那么格魯吉亞人、安達(dá)盧西亞人留下，然后是柏柏爾人、摩爾人、敘利亞人和亞洲人，最后是塞內(nèi)加爾人和乍得人……總之，膚色越深，越先撤離?！?p>　　“您是將軍，您應(yīng)該帶士兵們離開?！?p>　　“不，我不會讓任何一個深膚色士兵留下冒險?！笨履嵯＞芙^了部下的提議，“他們是優(yōu)秀的士兵，是我們的兄弟，我絕對不會拋棄他們?！?p>　　柯尼希的話令在場的所有軍官肅然起敬，連坐姿都端正了許多。

　　“明天再堅持一天，最后一天，所有陣地盡量堅守，如果丟失，也不必奪回。”柯尼希最后說道，“打光最后一顆子彈，然后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開羅，解散吧?！?p>　　眾軍官紛紛起身敬禮告退，然而最先往外走的海軍營指揮官剛剛掀開門簾，柯尼希就又把他們叫住了：“等一下，這里有一份新電報?！?p>　　所有人緊張兮兮地回頭看向旅長，他們整齊劃一的動作把后者逗笑了：“放心，戰(zhàn)友們，這次是好消息。”

　　柯尼希清了清嗓子，極其正式地向眾人朗讀電報的內(nèi)容：“據(jù)截獲電報，第八集團軍今確信隆美爾本人已于今日下午南下，將于明日，即6月10日親自督戰(zhàn)，務(wù)求殲滅你部，望保重。”

　　聲名顯赫的沙漠之狐將在明天親自上陣，本該令第一旅的官兵感到畏懼，但經(jīng)過十幾日的戰(zhàn)斗，自由法國的士兵早就察覺所謂的德軍精銳也不過如此，睥睨天下的強軍心境已然穩(wěn)固，因此隆美爾的到來并沒有讓比爾哈凱姆守軍的士氣產(chǎn)生任何動搖。

　　那些深膚色的士兵甚至在聽到隆美爾已經(jīng)抵達(dá)前線的消息之后，紛紛激動地表示要挫敗這個威名赫赫的德國將領(lǐng)以報答柯尼希準(zhǔn)將。

　　“我認(rèn)為我已經(jīng)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明日如果突圍不成，那便是天意如此。”

　　柯尼希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已經(jīng)體會到了德內(nèi)爾所自述的那種心境：他現(xiàn)在平和，充實，沒有絲毫畏懼，無比坦然地面對死亡的威脅，自然也就無所謂畏懼與惶恐。

　　“這里或許就是我的‘凡爾登’吧?！?p>　　德國軍隊在6月10號凌晨發(fā)了狠，他們不僅動用了非洲軍團所能出動的所有轟炸機對比爾哈凱姆狂轟濫炸，還拉出了費盡心思從意大利運來的繳獲自波蘭的兩門斯柯達(dá)220毫米重型火炮。

　　就連比利時的列日要塞都沒能享受德國佬的如此厚遇，比爾哈凱姆這個無險可守的交叉路口著實值得自豪了。

　　德軍的攻勢在法軍的頑強抵抗下本就不很順利，而攻堅戰(zhàn)打響后不久，也就是上午九點半的時候，又有不利的消息傳來：德軍的一支補給車隊被從撒哈拉沙漠中鉆出的“海盜”消滅了個一干二凈，一個坦克團能用一天的彈藥徹底報銷，又過了一個小時，德軍第15裝甲師甚至遭到了來自背面（西面）的炮擊，該師師長古斯塔夫·馮·瓦爾斯特少將不得不調(diào)集部隊驅(qū)逐“蒼蠅”，這使得該師的進攻又被推遲了一個小時。

　　隆美爾原本已經(jīng)為比爾哈凱姆久攻不克的現(xiàn)狀感到暗中羞惱，這下這位傳統(tǒng)的德國軍官終于徹底破防，甚至遷怒于無辜的瓦爾斯特少將，在意大利人面前把他罵了一頓，讓后者倍感屈辱。

　　結(jié)果到6月10號日落前兩小時，自由法國獨立第一旅固然左支右絀，陣地大幅縮水，但其核心陣地仍舊穩(wěn)固，怎么也不像是能被德國人當(dāng)日攻克的樣子。為了努力挽回一點自己的面子，隆美爾再次下令派人上前線勸降（這已經(jīng)是德軍第三次勸降了），聲稱他以軍人的榮譽擔(dān)保，德軍一定竭力為守軍提供符合日內(nèi)瓦公約的待遇，為此他寧愿違背元首的命令。

　　守軍用75小炮的炮彈回復(fù)了隆美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