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在那一天以后,那個號碼便成了空號。
我小時候有個很要好的朋友,按照現(xiàn)在新潮一點的話來說,應(yīng)該有那么點青梅竹馬的意思吧。
她是個很有俠氣的姑娘,雖然個字小小的,但力氣很大,她甚至能在我不慎落水命懸一線時一把把我從水里撈起來,她總說我怎么嬌嬌氣氣的,大概是因為我的眼眶總是紅紅的,總讓她覺得我哭了。
我被她從水里撈起來,她一個人把我拖到平地上,又一個人跑到鎮(zhèn)上的診所里找醫(yī)生。為什么不喊救護(hù)車呢?因為麻煩。她看著病床上的我一臉驕傲地沖我笑著,“孟逸,是我救了你哦,你可不能和《小美人魚》里的那個王子一樣認(rèn)錯人哦?!?p> 我便打趣她“王子不會認(rèn)錯小美人魚,只有傻子才會?!?p> 她聽了先是瞪了我一眼,然后仰著頭哈哈大笑起來,我看著她也跟著笑。
“那我救了你,你準(zhǔn)備怎么報答啊?”還沒等我回答,她就繼續(xù)自己接了下去,“要不你以身相許吧?”
“干嘛?你不是不喜歡我么?”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時候才多大???她才十三歲,我也就比她大半個月,哪里懂什么喜不喜歡,反正她就喜歡長得帥的唄,只要看到好看的都會指給我看“看,我未來男朋友!”我也就當(dāng)她是開玩笑了。
我長得什么樣我自己心里不清楚嗎?
除了陪著她一起笑笑我還能做什么呢?誰讓我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嬌滴滴的呢?
唉,都無所謂啦。
高二那年的一次聚會上,我借著玩游戲的名義問她,“當(dāng)年說讓我以身相許,還要不要了?”
她沒有遮遮掩掩,也沒有顧忌周圍的眼光,大大方方的承認(rèn)道“當(dāng)然!”
因為那一句“當(dāng)然”,我開心了很久那幾天我的筆記本上寫的全都是什么:
定個大目標(biāo):娶到小美人魚。
本以為這日子就這么平平淡淡地過了,可是我們卻在高三畢業(yè)后分開了。
她離開的那天,我?guī)退弥男欣?,給她打著傘,看著她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一直到最后離開這座城市,她都滿臉欣喜地期待著她將要去的地方。
她沒有再和我在一座城市,不過也沒事啊,我們可以打電話嘛,那時候的通訊技術(shù)已經(jīng)很好了,她的手機(jī)號碼我早就記住了,我很喜歡給她打電話,可她卻說“長途電話太貴了,記得錢要省著點花?!蔽铱偸菨M口答應(yīng),然后過幾天繼續(xù)給他打電話。
打電話的內(nèi)容其實很簡單,
“今天怎么樣,過的高興嗎?”
她要是回答高興,那么不用我問,她也會很自然地告訴我今天發(fā)生了什么好玩的事。
她要是不高興呢,聽她的語氣就知道很委屈。
但是她是個很樂觀的女孩,我稍微哄兩下就會雨過天晴。
那天我們像往常一樣打電話問候。
但我們誰也不會想到那是我們的最后一通電話。
那天我發(fā)著高燒,說話也迷迷糊糊的。
她一下就聽出了我的難堪,我喉嚨沙啞,還帶著重重的鼻音。
她連聲問我“你怎么了?感冒了嗎?怎么又著涼了?我就說你嬌氣吧,你看我就從來不生病?!彼贿呚?zé)備著我,一邊叮囑我去記得去掛水。
我一向聽她的話,我連著掛了三四天水,這不,哪還有什么感冒的痕跡?
我正準(zhǔn)備打電話告訴她我不嬌氣,我的病已經(jīng)好了!
我熟練地播出號碼,按下確認(rèn)鍵,之后聽筒里短暫地傳出了兩聲“嘟——”
她可能在忙。
等一等吧。
我這么想著。
在第三聲“嘟——”結(jié)束后,我滿心歡喜地期待著聽到那個,讓我日思夜想的聲音。
可是沒有。
電話里傳出的并不是那熟悉的笑聲,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冰涼陌生的聲音:
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核對后再撥。
我有些疑惑,怎么會是空號呢?
于是我又打了一次,還是如此。
一股不安從周身襲來,她怎么不接電話?
我攥緊手中的電話,給她打了一個又一個,結(jié)果卻沒有任何改變。
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我懷著不安和忐忑的心里回到家里。
茶幾上的播音機(jī)里冰冷地播報著那座城市的不幸——
我整個人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抽得我渾身顫抖,甚至有些站不穩(wěn)。
我松開了手里緊握著的手機(jī),任由它直直地落到地板上——
“啪!”的一聲猶如一記響亮的耳光把我狠狠地拉回了刺骨的現(xiàn)實。
我的眼睛疼得厲害,我的眼眶從未如此干澀,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淚來。
我蹲下身來,冰涼的氣氛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來,我怎么能接受這種事實?
我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我不斷地在心里告訴自己:杜棠不會有事的,她一定會好好的,她不可能會出事!
我就這么想著,整日哭哭笑笑的,別人還以為我是瘋了。
可是老天爺就是愛捉弄人,他把我的公主帶走了,她走得悄無聲息,那座城市走得驚天動地。
當(dāng)時的她該有多疼???
當(dāng)時我要是和她一起走就好了。
她一定很害怕吧?
當(dāng)然。
誰不怕死,可誰又能避免?
我還是沒見到她的最后一面,周圍的朋友都勸我要想開一點,可是我就是不聽他們的。
我一向順從,這是我唯一一次叛逆。
事情過去兩個月了,我給她打了幾百個電話,結(jié)果無一例外,我媽看著我這副樣子,說了句氣話“她都不在了你這副樣子有什么用?她會回來嗎?你怎么自甘墮落是做給誰看?!”
是的,如他們所說,她沒有再回來,到今天都沒回來。
聽說她家里人給她買了塊墓地,就在城西邊的墓園里。
我問我媽,“我娶她好不好?”
我媽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滿眼都是不可思議,她張了張嘴,或是想說什么,但我爸只是拍了拍她的肩,給了我個眼神,問我“你真的考慮好了?非她不娶?”
我猛地點點頭。
“行,爸明天就去給你說親。”
第二天我爸媽帶著我去了她家,她爸媽也是很吃驚地看著我,甚至有些不解。
“小孟,你喜歡棠棠我們都知道,可你這又是何必呢?你以后還可以找更好的姑娘啊?!倍盘牡膵寢尣林弈[的眼睛,字里行間顫抖得厲害。
沒等我爸出聲,我便直直地跪在了他們面前,語氣難得的堅定,“我答應(yīng)過杜棠會娶她的,這是我們的約定,也是我的決定,我不是逞一時之氣,我有考慮過,娶她,我不后悔,不管她現(xiàn)在身處何處?!?p> 四個老人面對面坐在,皆是無言。誰第一個哭的鼻子,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那一頓午飯,我們吃了很久,很久。
他們終是拗不過我,看吧小美人魚,我可一點也不嬌氣。
那是個晴空萬里的上午,我在杜棠爸媽的帶領(lǐng)下第一次去到那片墓園。
那張照片上的杜棠很漂亮,圓圓的臉蛋,束著俏皮的馬尾,臉上掛著一抹大大的笑,這要是是彩色的就好了。
我爸媽陪著杜棠爸媽站在我的身后,我沒敢回頭去看他們,他們一定很難過吧,我這么想著,向前走了兩步。
我穿了一身純黑色的正裝,還打上了打了暗紅色的領(lǐng)帶。
我走到那冷冰冰的墓碑前,彎腰放下了一束很漂亮的花,是她喜歡的薔薇,我挑的,一大束!
當(dāng)然也不能忘了那件最重要的東西——一枚我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的戒指。
她一向喜歡這種儀式感。
我當(dāng)然要滿足她。
不過她要是真的站在我的面前讓我為她戴上那枚戒指的話,我想會更好。
我把那些東西輕輕地放下,右腿往后退了一步,單膝跪在她的墓前,一手掩了掩淚水——她不喜歡看到我哭的樣子,一手拿起那枚戒指,我強(qiáng)扯出一個笑容,并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親愛的小美人魚,你的王子來娶你了!你要是同意的話,就笑一笑。
說這話時,我的聲音明明都在顫抖,卻還是感到十分驕傲。
她好小氣啊,這么多年了,她都不愿意見我一面,哪怕是在夢里。
我永遠(yuǎn)記得,那一年是2008年,那一天是5月12日,她在的那個城市,叫四川,而那一年,她才20歲。
今年的杜棠小朋友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個初中生了吧,希望她快樂,祝福她平安。
以及,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我愛她。
親愛的小美人魚,你的王子一直在等你回來。
————孟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