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煾凳莻€傻子(下)
師傅問我喜歡么,我說當(dāng)然,這比咱梧桐鎮(zhèn)熱鬧多了,還有賣糖人的,之前只有廟會那天才會有呢。
雖然有我也吃不著,我心里嘀咕沒說出來。
但師傅聽我說完就探出車窗,擺了擺手喊了個隨從過來耳語了幾句,然后就看那人一溜煙跑了。我坐在車?yán)镆荒樅?。不一會那人又跑了回來,手上拿了三四個糖人畢恭畢敬地捧著遞給我,師傅朝我點(diǎn)點(diǎn)頭,我才伸過手抓起一把糖人。這幸福來得太突然,我歡喜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我問師傅,這是在做夢嗎?快打我一把。
師傅也沒客氣,往我腿上狠狠一拍,把我拍得更傻了,腿上微微的疼痛把我拉回現(xiàn)實(shí),看著師傅嫌棄的眼神,我趕緊低頭挑了個糖人舔了一口。
真甜。
估計(jì)看我傻得可笑,師傅就十分豪邁地說以后只要我乖,每天都有的是糖人。
我點(diǎn)頭如搗蒜,一邊啃糖人一邊拍馬屁。
看樣子他很受用。
等我吃小心翼翼地吃完一個糖人準(zhǔn)備把接下來的幾個包起來下次吃的時候,車門外傳來吆喝的聲音。等馬車停穩(wěn)當(dāng),就有隨從輕輕撩起簾子和師傅說到了。
我接著師傅的身后跳下了車,嚇了本準(zhǔn)備扶著我的丫鬟一跳,我對她歉意的笑了笑,她詫異的看著我,感覺她眼神有說不出的鄙夷。
對于這種眼神我習(xí)以為常,一般就當(dāng)沒看見。
師傅此時回頭過來牽著我的手,放柔了聲音道,咱們到家了。
家?我看看面前的大宅,這比梧桐鎮(zhèn)縣令的祖屋還要大,縱是我以前和師傅偷偷躺在人家屋頂上做夢瞎比劃時都沒這么敢想。再抬頭看看牌匾上刻的,是雋永豪邁的忠勇侯府四個大字。推開厚重的門,可以望進(jìn)去高門大院里獨(dú)有的庭院深深。這諾大的府邸讓我好生害怕。師傅和我遙遙相望,他站在門里,而我則在門外。
看我傻站在一邊思想不集中,師傅停下腳步回頭看看我,我細(xì)細(xì)看過他的眉眼,還是我的熟悉的模樣。不想了,我甩甩頭趕緊跟上。
等一切安置妥當(dāng),師傅就領(lǐng)著我去見他爹。之前一直打打鬧鬧和我一起瘋瘋癲癲的師傅,已經(jīng)梳洗干凈一副俊俏倜儻貴公子模樣,一改求我偷包子給他時恨不得抱著我大腿喊祖宗的熊樣,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氣,而此時他正搖著不知道從那里掏來的扇子對著我的臉扇風(fēng)裝風(fēng)流,看得我好想揍他。
但是我現(xiàn)在很緊張,就沒心思和他計(jì)較,畢竟等下要見的人是我這樣的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大貴人。師傅之前在馬車上和我大致提了一下,他家的官位是世襲,不出意外,等他爹死了以后他就是老大,會一直罩著我,咱以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說完神神秘秘的奸笑著。我嚇得趕緊用手捂住他嘴,那廝居然還順?biāo)浦厶蛄艘豢谖业氖中?,我捂著手大怒,罵他禽獸。師傅則又笑得一臉蕩漾。
想到這里我老臉一紅,還好沒給師傅看到,要不會給他老人家笑一輩子。
正瞎想著,這頭我兩就被人領(lǐng)著進(jìn)廳,我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那個坐在屋子上首的華服男人,氣勢逼人,我被忠勇侯的氣勢嚇得想下跪行禮,但師傅攔住了我,旁若無人的牽起我的手落了座,還順手給我嘴里塞了塊點(diǎn)心。盡管我腦子不靈光,但也感覺到這屋里的氣氛瞬間變得很壓抑,我不敢像平時對待差爺那樣傻笑幾聲緩解尷尬,只能呆呆的坐在一邊當(dāng)背景。
師傅的爹與師傅相見正如我所料,和村頭大戲里演的完全不一樣,父慈子孝兩眼淚汪汪,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重逢畫面果然只出現(xiàn)在戲文里。原本就威嚴(yán)有余,氣勢過足的侯爺看見我?guī)煾颠@舉動更是氣不打一出來,狠狠地拍了一把他手邊的桌子,大聲斥責(zé)師傅鬧夠了沒有。我和茶幾上的杯子都被嚇了一哆嗦。
再看師傅這邊氣定神閑,二郎腿一翹,叫了聲爹感覺已經(jīng)很給侯爺面子的樣子。侯爺氣得面紅耳赤,大喘粗氣,我生怕他一口氣沒上來,我趕明兒就做上侯府小姐了,還有點(diǎn)子期待呢。但我想得太簡單了,這時屏風(fēng)后面急步走出來一個面容姣好,雍容華貴的年輕貴婦,她一邊嬌聲的喊著侯爺息怒,一邊伸出她保養(yǎng)得宜的玉手給侯爺順順氣。妖妖嬈嬈的樣子,讓我看得很不順眼,總覺得是什么狐貍精變的,但侯爺貌似很受用,嘖嘖,我腦內(nèi)瞬間循環(huán)上演了幾出戲文。
姜果然老的小的都辣,縱使他爹氣得即刻要入土,師傅也兩耳不聞窗外事,老神哉哉坐我旁邊,還伸出修長的手幫我捻下粘在嘴角的餅渣。我似乎聽到侯爺呼吸又加重了。
等那夫人幫侯爺順完了氣,侯爺重振旗鼓繼續(xù)罵師傅,什么裝瘋賣傻,什么喊這么多年都不回家,不務(wù)正業(yè)胡亂拜師,心里還有沒有他這個爹云云。師傅哼唧兩聲,表示自己聽見了,但并不理會。侯爺發(fā)現(xiàn)罵他沒用就直起身指著我罵,說他又哪里搞來的野丫頭,沒規(guī)沒矩的樣子,家里備好了媳婦不要,找什么來路不明的女人回來。
我被突如其來的點(diǎn)名嚇噎著了,師傅不疾不徐先幫我順了順氣,然后轉(zhuǎn)頭盯著他爹發(fā)揮了多年來和我在市井摸爬滾打?qū)W來的罵人略帶臟字法,指著他爹的鼻子臉不紅氣不喘就開罵。
你個老東西自己不識好歹,是不是我爹還兩說。之前逼死我娘,帶著這個實(shí)打?qū)崄砺凡幻鞯馁v貨還要弄死我,還好我福大命大天不亡我。我這么多年不回來什么原因你摸著你良心自問一下,哦,這位侯爺怕是沒有心,摸不著,要不這么些年怎么能在溫柔鄉(xiāng)高枕無憂呢?你說的野丫頭是我乖徒兒,也是我救命恩人,老子以后要和她笑傲江湖呢,要不是為了給這傻丫頭體驗(yàn)生活,順帶認(rèn)個門戶拿點(diǎn)盤纏,我理你個棒槌。
師傅一股腦罵完,那頭侯爺重重的摔回太師椅上,用顫抖的手指著他你這,你這,說了半天。我等了好一會侯爺都沒接著說下去,我估摸著他想說孽子,但沒舍得。
看樣子他對自己兒子還是有愧的。
雖然看好戲的心是有的,但我更心疼師傅這些年的遭遇,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師傅說他的過去。本以為和我一樣只是個可憐人罷了,結(jié)果人是好好的侯門世子,流浪在外多年,吃不飽穿不暖,有家不能回,換我我也要指著始作俑者的鼻子罵。
侯爺氣了半天似乎也放棄修補(bǔ)早已破損的父子關(guān)系,他擺擺手,讓人帶著師傅和我下去休息。等我已經(jīng)要出門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師傅停了下來,回頭看著侯爺,語調(diào)平靜地說。
我叫你一聲爹,是補(bǔ)償你對我的生恩,而養(yǎng)育之恩怕是這輩子我都報不起了,對不住。
說完師傅就牽著我的手一起走出了廳堂,再也沒回頭,但我知道,他也是難過的。
晚上用完晚膳后,我去找?guī)煾?,想安慰他老人家一二,順便和他說說我接下來的打算。到了門口聽下人們說,侯爺喊了師傅單獨(dú)去了他們的祖廟,我拒絕了下人請我進(jìn)屋的建議,獨(dú)自坐在師傅房門口的臺階上等他回來。
等了好久好久,我都快睡著了,師傅才姍姍來遲,他搖醒我,幫我捂了捂有些冰涼的手。此時月光已經(jīng)灑滿長廊,師傅被一身湖青色錦袍襯得真有幾分仙氣,把我給看傻了。
但這次他沒笑我,而是陪我一起坐在了臺階上,低下頭靠在我的肩膀上,什么話也沒說。
我就靜靜的陪著他。
我以為這時候師傅心里不舒坦,想安慰他借肩膀讓他靠靠,結(jié)果他個棒槌安靜了沒一刻鐘就開始犯病。
他摸了一把口袋掏出了一把瓜子來磕,還問我要不要。
這種夜幕三更天,星鋪滿天宇的唯美氣氛難道不該吟著今晚月色真美這樣的句子,對月配幾壺美酒共飲嗎。我氣短,無奈從他手里接過瓜子。
月色下,我倆就一句話沒說,坐在臺階上各自磕了一把瓜子。
等師傅率先磕完,他拍了拍手上的渣,叫我早些休息,說明早還要趕路。
我???
師傅這次難得正經(jīng),定睛瞧著我,問我之前說陪我笑傲江湖的話還能不能算數(shù)?
我也盯著師傅的眼睛,然后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把沒磕完小把瓜子往地上一摔,豪氣萬丈。這地方姑奶奶我早就呆膩歪了,外頭天高地遠(yuǎn),咱們師徒兩有的是地方瀟灑。咱們明天一早就走!
師傅不像以往一般摸摸我的頭,而是一把抱住了我,我驚得再一次老臉通紅,身體一僵,任由他抱著。師傅就著我的耳朵,輕輕道。
以后海闊天空,任我們逍遙,天涯海角陪著我好嗎,雨燕。
雨燕是我名字,是師傅給我起的,雖然他從來只喊我傻丫頭。但這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我抵不住師傅突如其來的美色,點(diǎn)了頭。甚至嘴比腦子還快地說,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
師傅笑了,這次不是嘲笑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
等回屋后,我才意識到師傅說的話是什么意思,老臉今天真忙,睡前居然又紅了一次。
這一夜寂靜無聲,我安穩(wěn)入睡。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我就被搖醒,然后首先入眼的就是我?guī)煾邓先思业哪?,他擅闖我個黃花大閨女的閨房還十分理直氣壯,搖我動作粗魯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我睡眼朦朧看他似乎穿回了原本破爛的乞丐服,還把我那套披我身上,拉著我就要出門,我瞬間清醒,大叫我還沒洗漱沒吃早膳。
他則胡亂給我抹了一把臉,往我嘴里塞了塊不知道什么東西,拉著我就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數(shù)落我。說我沒過幾天好日子就這么得意忘形,學(xué)那勞什子好吃懶做,把梧桐山的規(guī)矩都忘個干凈。
我尋思咱梧桐山有啥規(guī)矩,但是師傅才不給我思考的時間,繼續(xù)罵我。
昨兒還說了要早起,你個丫頭睡這么晚不起,居然還想著吃,等下老東西反悔了,咱們想走就都走不了了。
我一聽,果然好吃好喝害人不淺,趕緊抓著衣服跟著師傅跑路。
等上了離京的官道,師傅看我還急得馬不停蹄,就笑我,說我真的說什么都信。
我簡直要被他氣死,咕噥著,要不是你說的,我才不信,你看我有被別人騙過么。
結(jié)果師傅他老人家耳聰目明,這么小聲也聽得一清二楚,他笑著挪揄我。
一路上瀟灑自由。
師傅不止一次問我,為什么他傻的時候還一直跟著他照顧他,不離不棄,是不是早就喜歡上他了?
我總打馬虎眼。
他再追問我都沒搭理。
其實(shí)是我自己不敢多說,怕說多了我就暴露了。早在多年前,我們剛相識,我永遠(yuǎn)忘不了那天,初見師傅洗干凈臉,在盈盈的月光下,那個皮膚雪白的少年,他有著一張青澀且高冷的臉,脆弱單薄似水中月。
我要救他。
所以,我心甘情愿。
【完】
搗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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