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上)
大夏朝風(fēng)風(fēng)雨雨四百年,剛抗過昏庸無能沉迷酒色的同順皇帝,就迎來了逼近城門的鮮卑入侵。先皇同順帝正好在內(nèi)憂外患的時間節(jié)點把大夏傳位給了太子元慶,哪怕元慶再算是個好皇帝也無濟于事,大夏早在幾十年前就已顯頹勢。
半年前,為對抗愈漸強勢鮮卑蠻族拓跋氏的大軍,元慶皇帝決定御駕親征,但亡羊補牢,為時已晚,最終大夏潰爛成軍,幾隊親兵拼死才護送皇帝回京,折損慘重,連元慶也受了重傷,現(xiàn)下躺在皇宮里奄奄一息。
今年冬天格外的寒冷,也似乎印證著這大夏終于快要氣數(shù)殆盡了。
京城里的皇親貴族不顧外頭的鵝毛大雪,抱頭鼠竄連夜出逃?;蕦m里也多的是耳聰目明的人,眼看著京城城門馬上就要被鮮卑大軍的鐵蹄踏破,鮮卑人荒誕燒殺搶掠無所不為,不走自然是等死。所以諾大的皇宮里現(xiàn)在全是四處逃竄的太監(jiān)宮女侍衛(wèi),畢竟誰也沒有義務(wù)為失敗的皇權(quán)繼續(xù)賣命。
真應(yīng)著那句樹倒猢猻散。
臨安長公主獨居的景秀宮里也是一般光景。
除了拼命呵斥宮女太監(jiān)私搶東西的小宮女芷蘭就剩下一心護主的管事姑姑荷蓉還陪在公主身邊。外頭怨聲四起,罵聲連綿不絕。往日奴婢們咽下的氣,就是現(xiàn)在發(fā)泄的恨。芷蘭身材瘦弱,現(xiàn)下來的阻擋也是螳臂當(dāng)車,隨即便被暴怒的眾人推倒在地,還劃傷了額頭,荷蓉趕緊跑過去扶起她。兩個宮女抱在一起,瑟瑟發(fā)抖。
而這里所有發(fā)生的一切,似乎都與坐在主位上的臨安大長公主李孟媛無關(guān)。她想,自己既然都做了這亡國公主,還有什么值得關(guān)心呢?
橫豎都是死。
但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嚴。
這時,景秀宮門外混亂之中沖進來幾個侍衛(wèi),一進門就跪在臨安面前,直呼護駕來遲,請公主恕罪。
這讓臨安公主原本無神的雙眼稍稍松動,但仍然熟視無睹。荷蓉看見侍衛(wèi)身上掛著的金牌是皇帝的御賜,稍安下心來,并點點頭示意他們繼續(xù)。
護衛(wèi)會意,接著稟報說,想護送長公主移駕去皇后所在的洪武殿躲避,請長公主收拾細軟,即刻出發(fā)。
連著說了好幾遍,看公主還呆坐在那。荷蓉率先反應(yīng)過來,強打起精神,吩咐芷蘭收拾了公主衣柜里殘存的幾件冬裝和里衣,自己則去上鎖的衣柜里取出公主禮服和霍冠一并打包好。等一切安排妥善,荷蓉托起臨安的手,又和公主好聲說了一遍,試圖讓她動身。
臨安這才似剛聽見般,微微點點頭,伴著荷蓉兩宮女隨著幾名侍衛(wèi)一起往洪武殿走去。
天際之間大雪紛飛,把富麗堂皇濃墨重彩的宮墻蓋了個囫圇,往日渾厚有力的皇宮,現(xiàn)在沉寂下來,反而變得蒼白又脆弱,似滿頭斑白的老嫗般,奄奄一息。這些畫面在臨安看來,幾乎慢于平時幾倍的速度,撲面而來的無力感讓她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好不容易幾人攙扶著來到了洪武殿,一進門就見劉皇后撲身過來,拉著臨安來回看了幾遍,發(fā)現(xiàn)她毫發(fā)無傷才長長噓了口氣。見暫時安全了,臨安這才有了點精神,但見到母親的那一瞬間,直面死亡和即將亡國帶來的恐懼瞬間爆發(fā)出來,她撲在母后的懷里大聲哭了出來。臨安的哭聲引發(fā)出濃烈的悲傷,這般令人窒息的嚎哭聲讓大殿里剩余的妃嬪心里都壓抑萬分,有幾個年紀小的宮女則在背著主子偷偷抹著眼淚。
雖鮮卑大軍還在百里外,京城外剛來的戰(zhàn)報說是霍將軍還帶霍家軍作為大夏的最后一道防線英勇的抵擋著。但大夏氣數(shù)盡了就是盡了,這也是無用功了。最好的解釋就是元慶年逾四十,后宮妃嬪若干,也只有皇后誕的臨安,德妃的長平兩個公主,唯到前年才得了宮女生下的一個皇子。只可惜由于早產(chǎn),這個孩子到現(xiàn)在都不會說話,后繼無人啊。
所以,大夏這未來是何去何從?
此時,任誰都能軟弱,只有劉皇后不行,大夏不能一日無君。只見她安撫好臨安以后,便開始召集僅剩的幾位大臣,準備代替皇上草擬傳位的圣旨。皇上仍然沒醒。眾人心中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這時,又有侍衛(wèi)突然闖入,大叫著“報!”
劉皇后趕緊將前線的戰(zhàn)況拿入手中,但這次卻不是戰(zhàn)報,而是一封鮮卑代王拓跋弘盧給元慶的求和信。
鮮卑人的考量很簡單,他們本就是游牧民族發(fā)展起來,自知雖一鼓作氣虛張聲勢打到大夏京城百里外,也耗了大半元氣,大夏畢竟還有霍家這樣的良將拼死抵抗,鮮卑也急需喘息的機會,所以怕再這樣下去,大業(yè)難成。
來信簡明扼要:若大夏愿割讓東昌南百里,以株洲連綿華越山川作為兩國新的國界邊線,并送取適婚公主嫁與代王和親,兩條并重,則鮮卑大軍即刻收兵退至承德關(guān)外,結(jié)兩國之好。
劉皇后一目十行,讀畢后瞬間似被抽了全身的力氣,跌坐在椅子上。大臣們趕忙拾起滾落在一邊的信函,看完后有些沉默不語,而另一些則似做了最終決定般的跪在了皇后和臨安面前。
其實誰都知道這是拓跋氏的緩兵之計,大夏后繼無人,霍家軍抵得了一時抵不了一世,亡國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沒有別的法子了。
看著那些跪著的既屈辱擔(dān)憂又無奈懇切的眼神,臨安突然明白了。她苦笑一聲,吩咐太監(jiān)把信函拿來,讀完以后,臨安也跪在了母后面前,字句鏗鏘。
“吾貴為大夏嫡長公主,愿為我大夏分憂,懇請母后賜吾與拓跋和親!”
“你混賬!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劉皇后大怒道?!按耸逻€需從長計議?!?p> “吾知道,吾不愿我大夏百姓受難,不愿這錦繡河山被毀,不愿百年昌盛的大夏到我輩終結(jié)。所以,吾愿!求母后成全!”
臨安堅定還略顯稚嫩的聲音在大殿里回蕩,不光是劉皇后掩面哭泣,很多大臣嬪妃們也哭了,而后,大殿里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哽咽著高呼:“長公主憂國憂民,乃大義也,請皇后成全!”
“所以,母后成全我吧?!迸R安笑得比哭還難看。劉皇后心如刀割。
十五歲的臨安,在任何朝代這個年紀的嫡長公主都該是整個后宮里除了皇后以外最尊貴,最無憂無慮的女人,只可惜她也有自己的使命。她知道整個宮里只有自己合適,畢竟妹妹長平才八歲,享受萬民愛戴和侍奉的公主,也是時候承擔(dān)起自己的責(zé)任了。
這時候,死居然也成了一種最簡單輕松的方式,可怕得是生不如死。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酌臨安嫡長公主李孟媛溫柔謙和,風(fēng)姿綽約,名德皓貞,實乃和親之上上人選。特封為固邊和順長公主,擇日與金代王結(jié)成秦晉之好,永固邊疆。特派霍將軍二子漳州護送公主和親,不得有誤,即刻出發(fā)?!?p> 出行的那天,京城的天空飄滿了鵝毛大雪,北風(fēng)呼嘯,滴水成冰。明明是如此惡劣天氣,送親的路上仍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很多無關(guān)人員,有老臣,有剩余的宮女太監(jiān),有嬪妃,以及隊伍最前面的霍將軍二兒子霍漳州。
等到車隊整合完畢后,劉皇后親手扶了著最華貴長公主服的臨安上車,鳳冠擋著臨安的臉,讓她不敢回頭,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回頭。
等霍漳州親自幫臨安蓋上車簾后,臨安才瞬間淚如雨下,哭自己,哭大夏,也哭命運。
“固邊和順長公主送親隊伍起駕!”隨著一聲太監(jiān)特有的尖銳嗓門說出的啟程口號,整隊人馬載著大夏最尊貴的公主遠行,全皇宮除了劉皇后以外的人全都跪下了。
“恭送長公主,祝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闭R,帶著哭腔,所以,人們心里都清楚公主是為了大夏,犧牲了。
臨安在車里面哭的低沉,劉皇后在車外面邊喊著臨安的乳名,邊哭得撕心裂肺。這哭聲縈繞在整個皇宮里,久久盤旋不消,壓得人喘不上氣。
等出了城門,京城里一些仍未逃走的百姓迎著送親的車隊,一批一批挨個跪在路邊,密密麻麻,這一跪是感激,是憤慨,也是恥辱。
大夏今年這場雪啊,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等出了京城外十多里地的揚河,車隊已前行了快一天,走在前面領(lǐng)隊的霍漳州大叫一聲“停!休整過夜!”,整個車隊停下。大半天下來,臨安心情已經(jīng)逐漸平靜,乖乖呆在車輦里,等待陪嫁女官幫自己退去妝容,換上常服,畢竟到鮮卑本營駐扎的地方還要走上幾月余。
梳洗完畢的臨安被荷蓉扶著下了車,霍漳州走到臨安面前,抱拳跪在她面前:
“公主恕罪,今晚四周沒有驛站,委屈公主在此休息一晚,方便明天繼續(xù)趕路?!?p> “起來吧,一切聽由都尉安排?!?p> 宮女扶著臨安圍著車隊圈起的一小塊空地走了走,霍漳州在四五步范圍內(nèi)配著臨安慢慢走著。
“霍將軍傷勢無礙吧?!迸R安轉(zhuǎn)頭問走在后面的霍漳州。
“多謝公主關(guān)心,父將傷口處理及時,待休息半月即可康復(fù)。”霍漳州抱拳彎腰行禮。
“霍都尉不用這么客氣,這一路本宮還請都尉多多照料?!?p> “下官自當(dāng)盡力,確保公主安慰?!?p> “霍都尉去過漠北嗎?聽奶娘說那里夏季炎熱枯草不生,冬季寒冷滴水成冰呢?!?p> 霍漳州以為公主只是隨口客套,本準備退回后方靜待差遣,誰知臨安真的是寂寞無助,找人來聊天傾訴,當(dāng)即繼續(xù)躬身答話。
“那公主該不知道漠北有連綿雪山,雪山下翠綠的無邊牧場和成群牛羊。自也是一番好風(fēng)光?!?p> “哦?那還有值得本宮期待的地方。”
“下官知公主是自愿請命和親,望公主等我大夏恢復(fù)元氣,待到那時,下官定再去漠北接公主回家?!被粽闹菘赡苡X得弓腰并不能表示自己決心,一撩袍子徑直跪在了臨安面前。
“想不到都尉年紀輕輕,這么重禮,快起來吧。這里也沒有外人,都尉不需要這么見外?!迸R安笑了笑,親自扶起了都尉,又道?!氨緦m也不求太多,只希望能給我大夏一個卷土重來的機會,望早日奪回故土,還請將軍都尉能保我大夏百姓平安?!?p> 【未完待續(xù)】
搗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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