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此多嬌
“自從嫁給皇帝那小兒，害我操了多少閑心！”我在翊坤宮的床上滾來滾去，順便和我多年狼狽為奸的陪嫁女官寒雨嘮著嗑，聽聞我說完這句，寒雨嚇得顧不得規(guī)矩，直接沖上來捂住了我的嘴。
“我的好小姐啊，您說的這句可是要誅九族的啊。”寒雨驚得連稱呼都忘了，等見我不再嗷嗷亂罵才松了手。
“差點死在你手上，虧我平時罩著你。哼?！蔽已b作生氣，呵了寒雨幾句，但她卻反而轉(zhuǎn)過身十分嚴肅地和我繼續(xù)說教，害得我一個頭兩個大。
是的，前些日子我嫁給皇帝了。
娘常說，以后要給我找個如意郎君，平平穩(wěn)穩(wěn)度一輩子。確實，我這珠圓玉潤的身子是多少只豬牛羊魚養(yǎng)起來的，肯定平平穩(wěn)穩(wěn)。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我七八歲的時候居然被先皇一眼看中，預(yù)定給他病怏怏的八皇子，等我及笄便成婚做八王妃。后來又過了兩年，原定的太子病逝，冷門選手八皇子上位成功。
全朝上下一個驚雷。
其實這和我關(guān)系不大，因為我?guī)缀趺恳惶斓娜粘潭急晃夷锱艥M了，不是學(xué)習(xí)管家就是學(xué)各種禮儀規(guī)矩，哦對，還有減重。人人都說我命好，只有我爹看見我便嘆氣，其實我也不想當(dāng)皇后呢，我只想呆在家里躺著，看看話本子，和隔壁小哥哥放放風(fēng)箏，然后再帶寒雨一起偷跑出門去廟會買糖葫蘆吃。
先皇下得圣旨不會因為他仙去就作罷，所以，當(dāng)新皇守孝期滿三年，我便擇吉日嫁入了皇家?；适一槎Y的繁文縟節(jié)不用多說，自一早我被大隊人馬擺弄服飾妝容后就一直昏昏沉沉，那天我只記得頭頂?shù)那Ы穑w頭里的一片紅，和牽著我行禮的一雙手。十指修長，瘦削卻有力的手讓我乖乖被牽著，我一直生怕他聽到我當(dāng)時心臟都跳得比平時快上幾分，注意力不集中導(dǎo)致中途還滑了一跤，還好有人扶了我一把才沒鬧出大笑話。這些丟人的事害得我之后回憶起來都得連吃兩碗飯來壓驚。
可是，皇帝倒好，娶了我半月有余居然連面都沒露上一次，夜夜只宣他新立的陶淑妃，別忘了我才是正經(jīng)的正宮皇后娘娘啊。這導(dǎo)致娘每次來見我都是嘆氣，上次也是，她對我一直見不著皇帝毫無頭緒，摸了摸我這些日子吃得晶瑩剔透的臉蛋，又嘆了口氣。不僅對我如此，皇帝寵信陶氏一族以外還尤其針對我們姜家，我爹是本朝的中流砥柱，為官清廉剛正不阿，就他這樣的三句不離先皇曾今曰過的老古板在前些日子都在朝堂上被皇帝那小兒給指著鼻子罵了一頓，氣得他差點當(dāng)場咽氣；我哥哥是他以前的伴讀兼狗腿，也曾經(jīng)位居高位，前兩天居然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被貶十萬八千里外的南疆收保護費去了。聽娘傳來消息后，我只好當(dāng)著她的面在翠華宮捶胸頓足一番，表情真摯，就差沒拍著胸脯保證找機會盡快把皇帝給辦了了。其實說真的，我也沒法子，因為皇帝根本不見我。
除此之外，我過得還算順心，至少在用度上皇帝對我十分大方，好吃好玩地都先緊著我，我很受用。反而太后卻破壞了我兩之間維系地微妙平衡，她每次見我都牽著我的手一個勁說瞎話，說我長期沒見著皇帝都傷心瘦了，臉色憔悴什么的，終于在陶淑妃接連侍寢半月后頒下懿旨知會皇帝這兩天若是還不去找我，后果自負。聽聞，我摸著自己新長出來的雙下巴陷入沉思，寒雨當(dāng)即在一邊喜笑顏開地恭喜我。
我一愣，恭喜我什么？
寒雨：......
結(jié)果皇帝當(dāng)晚就派人來說今晚來見我，我趕忙吩咐寒雨擺了一大桌菜后就遣散了眾人，留自己一個坐在桌邊托著腮等皇帝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等到桌上的菜都涼了，我也困得睡著了還遲遲不見人影。又過了一會，寒雨進屋躡手躡腳地搖醒我，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就知道今晚的事怕是涼了。
哦，陶淑妃今晚受涼了，說是吐了。
那丫頭就是事多。
我們姜家從小就和陶家不對付，特別是我和陶千凝那個臭丫頭，她就是看我不順眼，平日里不是搶我看上的鐲子就是霸占我預(yù)定好的雅座，現(xiàn)在倒好，直接騎在我頭上搶我男人了，三天一頭疼，兩天一受涼，理由都不變的天天纏著皇帝，和太后那個笑面虎一丘之貉。雖然我從小心寬體胖，但這并不能讓我在做皇后位子還沒熱乎的時候就忍受這樣的羞辱。
這么一合計，我當(dāng)即喊了寒雨和幾個眼熟的宮女?dāng)[駕長春宮。這次倒好，寒雨居然沒跳出來阻止我，我不確定地回頭看她一眼。我們之間默契十足，當(dāng)著外人面總是打眼色。
寒雨朝我擠眉弄眼：娘娘您還在等什么？
我：怎么感覺你很興奮。
寒雨：奴婢哪敢啊。
我：我看你想看熱鬧的興奮情緒都要濺我一臉了。。
寒雨眨了兩下眼睛：是是是，今晚看娘娘您的了。
行，走吧?？纯礋狒[也成。
我?guī)е衾怖惨淮箨犎笋R往長春宮走去，一路暢通無阻，這么順利讓我對自己的行為也不太確定了，我思考了一下便吩咐車隊停了下來，然后偷偷拉了拉寒雨袖子，看了她一眼：這個時辰我這樣出行合規(guī)矩嗎？
寒雨：有皇帝給您撐腰您還怕啥？你看咱們走得多順利。
我：有道理。
走！
長春宮到了這個點還是燈火通明，和陶淑妃這里一比感覺我的翊坤宮蕭瑟不少，陶千凝果不其然的傳了陶家鋪張浪費的行為十成十。以前就是這樣，我們姜家自從要出個皇后就更是低調(diào)做人，反觀陶家一副天子欠他銀子似的嘴臉，讓人看著糟心。
也不知道他喜歡她什么。
等我氣呼呼地邁進長春宮，發(fā)現(xiàn)身邊人都已經(jīng)散了個干凈，在金碧輝煌地大殿中那個堆滿奏折的小幾后只坐了一個人，這個人面若冠玉，一身明黃。在聽聞我進屋后才從奏折中微抬起頭，一雙丹鳳眼，顧盼生輝。
真晃眼，想捂起來自己獨享。
哎等等，陶千凝呢？
可我身子比腦子快，二話不說就先跪了下來。那人看我跪了下去就從小幾那里起身過來扶我，我以為他會罵我是個笨蛋壞他好事，便有些瑟縮。
結(jié)果他說地上涼，皇后先起來，然后牽著我的手落了座。
接下來是一陣尷尬地沉默。
“這些日子沒找你，生氣了嗎？”過了一陣，他打破平靜出聲問我，他聲音真好聽，等以后我每天都要和他說好多好多話。
像以前一樣。
“臣妾可不敢?！甭犓@么一說，我忍不住撅起了嘴巴。
“要不要我喊人過來瞧瞧，我的皇后嘴都撅上天了。”皇帝輕笑出了聲，在空曠的大殿里當(dāng)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臣妾…”在美色面前，我腦子里一團漿糊，全當(dāng)應(yīng)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這句了。
他看我癡癡傻傻便又笑了出來。
我氣得臉紅得像顆熟桃子。
“不是說好瞞住了嗎？皇后就這么想見我？”皇帝問我。
“我，我…我以為您真的看上她了?！蔽亦止?。小女兒家的心思你懂個屁，當(dāng)然我肯定不敢說。
“那怎么不叫寒雨過來通報一聲？”皇帝的聲音更溫和了，這居然讓我差點委屈地哭了出來。
“臣妾哪敢壞您的好事呢?！蔽业椭^，聲音越說越小。
“可我怎么聽寒雨說皇后總在背后編排我呢？”
“啊啊啊??？！這死丫頭?！蔽覛饧薄?p> 等我轉(zhuǎn)眼看了皇帝一眼，看他帶著笑的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詐了，更是氣得直接擰了他兩下，看他疼得叫喚心里才好受點，但他一疼我卻又心疼了起來，趕緊接過他的胳膊揉了揉。
皇帝嘴角的笑容就咧得更大了。
“那，陶千凝呢？”我看愣了神，然后嘴比腦子快，然而一問出這個問題我就知道自己又被迷惑了。
美色誤事。
“哦，朕的皇后原來在吃醋啊?！被实坌Φ孟裰缓?，要不是他眼下的烏黑那么濃我?guī)缀醵家詾樗@些日子背著我去偷雞摸狗了。
我氣得翻了個白眼?！笆鞘鞘?，行了吧?！?p> “在側(cè)殿，我哄了她睡著?！?p> “哦?！?p> “我真的什么都沒干呢。”皇帝攤手。
“哦?！?p> 他看我不說話，便過來哄我：“珊兒，再等我?guī)兹?，等時機成熟了，我定讓你真正成為本朝最最最受寵和尊貴的女人，就是寫在史書上的那種?！?p> “誰稀罕，先把大患除了吧?！蔽抑钢競?cè)殿方向，繼續(xù)說：“趕緊去哄著點，別打草驚蛇了，壞事了就委屈我哥哥老老實實的在窮鄉(xiāng)僻壤給你蹲守了?！?p> “珊兒明白就好，快回去吧。前些日子南海給進了好幾顆大東珠，等下我派人給你一并送去?！被实劭疵曰隃嗟贸晒?，便繼續(xù)加把勁討好我。
“誰稀罕?！逼鋵嵨蚁『薄?p> 然后我就回去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一路小跑著，像受了千萬分委屈似，一踏進慈寧宮就抱著太后的腿哭得像丟了幾千兩銀子。
聞?wù)邆囊娬吡鳒I。
太后摸著我的頭發(fā)問我怎么了。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斷斷續(xù)續(xù)地解釋道：“皇帝，他完全不看臣妾一眼?！?p> 其實，太后有什么不知道的，從以前開始他們陶家就四處安插暗樁，我和皇帝一直都被監(jiān)視的牢牢的。
“好孩子，哀家再去和皇帝說說。你別哭了?！碧罂雌饋泶认闃O了，要不是早知她秉性，我?guī)缀醵家帕怂男啊?p> “太后您要幫臣妾做主?！蔽抑沽藴I，保持住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這時候戲也演足了，我便見好就收。
“哀家?guī)突屎笠舱f說千凝，不過，你做姐姐的，也讓著點妹妹?！碧罄详庩柸肆?，嘴巴上說說幫助我，其實沒少坑姜家。
“謝太后，臣妾曉得了?！蔽尹c頭如搗蒜。
我得在太后，皇帝，陶淑妃以及背后最終與陶家的戰(zhàn)爭中再添把柴。其實，皇帝的計劃很簡單，就是捧殺。陶千凝陶太后陶丞相都姓陶，他們礙著了皇帝對美好和諧社會發(fā)展的規(guī)劃道路，殺或貶毋庸置疑。皇帝縱了他們十三年，我們姜家自賜婚那天起也忍了他們十三年，現(xiàn)在終是收網(wǎng)的時候了。
陶太后和陶丞相是親姐弟，自太后從德妃爬上皇后之位后提拔了陶家?guī)缀跛械那鄩涯辏牡艿芴辗潜闶瞧渲械穆N楚，最后也坐上了左丞相之位。而陶千凝這個傻丫頭就是陶太后的親侄女，原定的皇后人選，所以這位子自從被拱手讓給了小透明姜家，他們就沒少在背后陰人。包括我那年少輕狂鮮衣怒馬的二哥也不明不白的死于戰(zhàn)場。
皇帝部署了好些年計劃要一鍋端了陶氏，現(xiàn)在唯一要做的是穩(wěn)定太后的心，這便是我的任務(wù)了。在懦弱無能和毫無主見之間反復(fù)橫跳十分考驗我的演技，對此我和寒雨在被窩里躲著刻苦鉆研了好久。陶淑妃的霸寵只是一個導(dǎo)火索，終于在她多次糾纏皇帝之后被暴怒的皇后，也就是我請旨貶為陶昭儀。無獨有偶，陶家另一個頂梁柱陶勇吞了賑災(zāi)物資，以次充好，被抓了個現(xiàn)行，然后這么一順藤摸瓜，大半陶家人都被查出了污點。這下可好，陶丞相就像炸了毛的京巴，連夜入宮對著皇帝痛哭流涕，痛定思痛。求了半天情再看皇帝依然面色平常，陶非此時也按耐不住了又指天指地一陣痛罵，說什么陶氏為了扶你上位怎么怎么樣。這時，我的皇帝終于不再像以往一般唯唯諾諾，他把一疊奏折狠狠地扔在陶丞相面前，上面寫滿了陶氏一族這些年被壓下來的惡行，陶非這才發(fā)現(xiàn)，皇帝早就想動陶氏了，那些榮耀并不是為了補償千凝沒做成皇后的遺憾，而是讓陶氏懈怠，以便他們得寸進尺，讓皇帝最后將他們斬草除根。
后面的日子，皇帝把陶氏一族殺得殺，流放的流放，陶非至死都認為陶家是因為步子邁得太快，手伸得太遠，其實不然，這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因為陶太后是害死皇帝的生身母親容妃娘娘的主謀，要不然，我猜皇帝還會縱著陶氏些時日，等自己根基穩(wěn)點再下手，畢竟誰會嫌棄多個幫手呢。
陶氏一死，陶千凝也成了后宮中的一縷孤魂。我求皇帝厚葬她，皇帝還笑我，說皇后怎么這時候不吃飛醋了。我哪敢說理由，其實這丫頭老早之前就惦記上我那短命的二哥，最后為了家族才嫁入皇家，現(xiàn)在鬧得個身死心死，要不是為了她爹的位置，誰愿意嫁與不愛之人呢？
說得好聽，其實誰不知道皇權(quán)的可怕。就像我爹，雖正值壯年，依然順著這些時日連綿不斷的請辭奏折遞上了自己的那一份，他說自己老了，力不從心，想帶我娘一起去投奔我大哥，然后定居南疆，把我交給皇帝，他很放心。
皇帝準(zhǔn)了。
當(dāng)我站在翊坤宮門前視野寬闊的臺階上含淚望著和我告別的爹娘的背影時，我的皇帝從后面輕輕摟住了我，他在我耳邊輕喊我的名字，說得一字一句：姜珊，以后你就是我的錦繡江山，留下陪我好嗎？
我說：我定如你所愿。
此時，我眼角含著的一滴淚正無聲無息地落了地，誰也不知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