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悲喜總相通（下）

　　這第二件呢，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是我還是想在這里提，畢竟這事在我腦海里深刻印著了好些年。要說，六廠這邊除了有小學(xué)還有劃片的初中，那年頭我們這還不時興擇校，所以我們一二棟的父母一合計就把我們五個買四送一的一股腦打包送進了電廠初中，雖然不是一個班，但也好過不是一個學(xué)校。電廠初中在那幾年為了打出中考高升學(xué)率的名聲，從初一開始就給我們上起了慘無人道地晚自習(xí)，當(dāng)時可把我們這些剛小學(xué)畢業(yè)的實習(xí)初中生給累的夠嗆。但是，不消一年，到了初二我們幾個就油了起來，那時候流行翻墻逃課去網(wǎng)吧，網(wǎng)癮少年們就算不打游戲，逛個QQ空間也夠讓我們幾個魂牽夢繞幾日了。那天不算是我們逃課，而是班主任家臨時有事我們班就早早就放了學(xué)，我和敏捷一個班，所以我兩準(zhǔn)備先去網(wǎng)吧占位子，等其他幾個逃課來再一起開黑打會網(wǎng)游。結(jié)果敏捷剛邁進網(wǎng)吧，我還在門口舔著最后幾口冰棍時，就老遠(yuǎn)看到子豪牽著菁菁的手，兩人氣喘吁吁地向我跑來。我一看就樂了起來，剛想開口挪揄幾句恭喜恭喜就見到子豪急切地問我：“見著敏捷了么？”

　　“呀，現(xiàn)在難道不該問問你們之間的情況嗎？”我一臉壞笑，指指他們緊緊牽著的手。

　　子豪似乎剛注意到一般，“害”了一聲就松開了手，似乎解釋般的對我說：“還不是菁菁跑得慢，我這么一著急，就牽著她想快點。哎不是，我們說正經(jīng)的，敏捷呢？”

　　“在里面占位呢，你找他急事？”我抬抬下巴，示意人在網(wǎng)吧里。

　　“哎，老大，還好他不在，我倆剛還在路上糾結(jié)怎么辦呢?！陛驾夹艘粫K于喘上了口氣，但她話說了一半，看了看子豪試圖叫他接下去說。

　　“老大，剛我和菁菁放學(xué)準(zhǔn)備去超市買點飲料帶來一起喝，結(jié)果我們見著敏捷他爸了?！弊雍缐旱土寺?，還朝網(wǎng)吧里瞄了瞄，見沒人過來才繼續(xù)說：“他爸牽著個年輕女的，咱不認(rèn)識的女的，看背影絕對不是敏捷媽，兩人還很親熱的樣子。你說，咱們要和敏捷說嗎？”

　　“什么？！你看清楚了嗎？”我有些吃驚。“前些日子敏捷不是還和他爸媽一起去吃kfc的嗎？這才幾天？”

　　“絕對是他爸，我和菁菁最后繞前面去看了正臉，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是他爸。所以我兩這不是正糾結(jié)著嗎?！弊雍勒f得有些著急了，也沒注意聲音。

　　正說著，敏捷估計看我們幾個在外面遲遲不進門，就推了門出來，正好聽見了子豪說得后半句，便開口重復(fù)問：“誰，誰爸，你們糾結(jié)啥？”

　　“沒誰，我家親戚，走走走，進去一起來一發(fā)。”我和子豪對了對眼神，子豪立刻明白趕緊摟過敏捷肩膀，菁菁和我跟在后面，我們幾個人一起進了網(wǎng)吧。

　　結(jié)果還沒過一會，我才把游戲賬號給登陸上就看見吳昊火急火燎地推門進來，書包一丟，根本沒顧忌和我眼神交流一下，就一屁股坐下，然后就見這小子把轉(zhuǎn)椅一蹬，“嗞溜”一聲滑到了敏捷桌前，上來就是加大分貝音量：“敏捷我看見你爹在外面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我，菁菁，子豪：......臥槽

　　網(wǎng)吧里坐著的稀稀疏疏地幾個人：......臥槽

　　敏捷臉“騰”一下就紅了起來，他連書包都沒拿就猛地站起身，在我們幾個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一下沖出了門。我們幾個一時間面面相覷。

　　吳昊摸了摸頭：“我是不是說錯了什么？”

　　“就有你這張嘴，遲早要死！”我記得，這之后我們幾個一擁而上，狠狠揍了吳昊一頓，他沒反抗。

　　那天以后，敏捷連著好幾天都沒來上學(xué)。周五放學(xué)早沒晚自習(xí)，老師就把這些日子發(fā)的卷子交給我，叫我順路給敏捷送去，我當(dāng)即允諾下來，其實完全沒膽子去見他，因為我怕看見他難過，也怕他怪我們幾個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

　　但這事只有我能做。

　　最后我決定一個人上樓去找敏捷，讓吳昊他們在樓下的子豪家里坐著等我，大家都特別忐忑。子豪擔(dān)心我，想和我一起上去，我拍拍他肩膀示意他放心，這時我突然記起子豪以前似乎提起過，說聽到敏捷他家經(jīng)常傳出爭吵聲，不大，但是很壓抑，會不會這件事早就有了預(yù)兆？不行，我還是要上去看看。

　　我捏著一把汗和一打厚厚的卷子上了樓，每一步都邁得艱難卻又無畏，我靠著這股勁按響了敏捷家的門鈴。我知道今天這么早，敏捷家一定只有他自己。

　　“叮咚，叮咚，叮咚。”我連按了三次，迎接我的是鴉雀無聲，可不知道怎么的，我卻確信敏捷在家，甚至就在門口后。

　　但他并不想開門。

　　我在外面等了一會就失去了耐心，這叫本來就是小炮仗性格的我怎么有耐心。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我當(dāng)時插著腰，胳膊下夾著卷子，學(xué)著戲里的雪姨，一邊拍門一邊扯著嗓子喊：“顧敏捷你個小兔崽子，你敢關(guān)門，就不敢開門喊我聲老大。我就知道。虧我們哥幾個這么些年待你推心置腹，有什么秘密瞞著你了？現(xiàn)在倒好，我們幾個見也不見，你是想在家生蟲嗎？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你屁事沒有也屁錯沒犯，大不了，你過來給我們老楊家做兒子，我認(rèn)你這個親弟弟好了，到時候別改姓楊時哭嚶嚶?！?p>　　結(jié)果“咯吱”一聲，這小胖子就把屋門給打開了。下午日頭正好，一縷陽光透過樓梯間的窗玻璃，照得防盜門上的紗窗泛著熒熒綠光，透過亮與暗中的若影若現(xiàn)，我看見敏捷哭得涕淚縱橫，此時我也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來，把手伸進自己口袋，十分瀟灑地掏出來一包餐巾紙，撕開包裝后從紗窗洞里遞了一張進去：“趕緊擦擦，你這么臟我都想反悔不認(rèn)你了?！?p>　　敏捷嗚咽著哭得更大聲了，鼻涕都要流進張開的嘴里，我顧不及其他，親自上手，伸進紗窗里就給他擦起臉來，手一邊忙嘴一邊嫌棄：“臟死了臟死了，哎，你這個胖人的小妖精?！?p>　　“老大你真好。”小胖子憋了半天就說了這么一句。

　　“虧你還認(rèn)我，哼?！?p>　　樓下偷聽的幾個發(fā)現(xiàn)敏捷開了門，便蜂擁著上來，人人都有話說，七嘴八舌地，敏捷只能點著頭應(yīng)著，也來不及哭了。其實這事真和吳昊那個大嘴巴沒關(guān)系，只是敏捷發(fā)現(xiàn)我們知道他們家的秘密以后覺得無顏面對我們。更后來我們才知道，敏捷他媽早就要和他爹個王八離婚了，鬧了好些年了，敏捷說，早希望他們離了，天天吵煩死了。離了以后敏捷還住這里跟他媽過，想必沒了這對夫妻夜夜?fàn)幊?，敏捷也會舒服點吧。

　　這就是我們之間讓我印象極深的第二件事。而第三件事是關(guān)于我自己的，不算印象深刻的小故事，而是我寫給我四個摯友的信，請原諒我文筆的拙劣和流水賬似的行文，但我就是要放在這里，最后讓我任性回吧。

　　吳昊，子豪，菁菁和敏捷，你們好：今天深夜，不知怎么回事，我有預(yù)謀地有感而發(fā)，就算再艱難我也要提筆回憶我們幾個從小到大發(fā)生的事，不知道等你們看這篇小作文會怎么想，實際上，我確實也無法顧及了，希望你們原諒。

　　事情的開始就讓我再一次自揭傷疤好了。

　　那年，上了高中以后我就和吳昊和子豪一個學(xué)校，菁菁和敏捷在隔壁學(xué)校，離得近見面機會就多，所以我十分竊喜，我們十多年了還是最鐵的哥們。在此之前，我以為事情就和預(yù)想的一樣，咱們一起高中畢業(yè)，一起上大學(xué)，一起邁入社會，一起一起一輩子。只是半年前的體檢讓我的夢想破碎，我第一反應(yīng)是破口大罵：哪里來的大掃把星，怎么就不偏不倚地撞我腦門上呢。

　　是啊，當(dāng)時體檢查出來我腦子里似乎有個瘤子。

　　老師拿到報告以后就第一時間通知我媽帶我去大醫(yī)院復(fù)檢，一查，居然還真有。

　　好家伙，休學(xué)回家治病吧。

　　其實可能是我腦子里面瘤的問題，它讓我變得特別理性，說起道理來頭頭是道。在請假哭了幾日以后我就鎮(zhèn)定了下來，橫豎這不還有得治嗎？但你們幾個卻不這么認(rèn)為。第一次知道消息時，菁菁和敏捷雙雙哭得坐在醫(yī)院冰冷的地上直不起身，而吳昊和子豪你兩坐在旁邊搖著頭直嘆氣，我怎么看怎么覺得違和，可能是我國產(chǎn)婆媳狗血電視劇看多了。我太陽穴突突地，真心希望這幾個家伙不要覺得老大病了就肆無顧忌：“小伙伴們，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嘛，能不能別哭別嘆氣了，我瘤子疼?！?p>　　全場保持了一秒的鴉雀無聲后，子豪立刻沖起來要去喊醫(yī)生，菁菁遏制不住地哭得更大聲，吳昊過來扶著我身子，敏捷已經(jīng)不知道要干嘛，差點跪下給我的瘤子磕個響頭。

　　“全都給我停下來，我還有得治！別一副這個樣子！”我喊到，吵得隔壁也長瘤子的大叔掀開隔簾，安慰自己似的附和我：“有的治有的治?！?p>　　行吧，謝謝他了，還麻煩革命戰(zhàn)友等我一陣，別先走。

　　接下來每天每天，你們都會在放學(xué)以后過來陪我，無論作業(yè)多作業(yè)少，風(fēng)雨無阻。我聽吳昊說，你們似乎計劃到高三實在忙不過來了就準(zhǔn)備排個班，輪番上陣，勢必叫我每天都不安穩(wěn)。

　　煩不煩啊，我和瘤子要花時間獨處的好嗎？

　　現(xiàn)在倒好，我可能要和它呆一輩子了，不過，我也沒什么遺憾了。其實，你們都別想瞞我，我自己的情況我自己知道，要不，我怎么會等我媽都睡著了才給你們寫信呢？她呀，心疼又不敢當(dāng)我面哭，我看她也累。

　　這封小作文是寫給你們的，給我爸媽的我早寫好了，都放我枕頭下面，你們按名字拿取哈，看混了我可要丟人了。

　　先是給敏捷的，我最不擔(dān)心你了，你成績好，一定能考上好大學(xué)，然后幫我看看大學(xué)是不是真是象牙做的，鮮花遍地，四季如春。

　　然后是菁菁，對不住我做不了你的伴娘了，但是，我一定會一直關(guān)注你的，你別害怕，我就是作了鬼也是好鬼，以后誰也別想欺負(fù)你，有我守護你。

　　接下來是子豪，你哦，哎，對不起，我希望你能注意到身邊人，珍惜身邊人，別想我啦，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魅力無窮惹人愛，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幸福。

　　最后是吳昊，謝謝你，下輩子我們再一起，好嗎？以后想我了呢就唱歌，我最喜歡你唱歌了，你要堅持自己的夢想，我知道你不敢告訴別人，但我是別人嗎？

　　等等，我似乎又聽到遠(yuǎn)方下課鈴響起的聲音，陽光明媚好刺眼，直刺得我視線幾乎糊成一團，我還看到吳昊正笑臉嘻嘻地趴在窗前喊我：“老大趕緊，子豪他們都在樓下等你呢?！?p>　　“你們先去啦，我留在原地等你們。”我聽見我說。

　　再見啦，我的摯友們。

　　【全篇完】